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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論道與論劍

  吳解和白金都不是那種在修道之餘還兼修琴棋書畫的才子,不過活得長就是優勢。白金除了擅長劍術之外,也懂得一些音律之學,跑到凡間去隱藏修為的話,冒充個一流的樂師並無問題;而吳解則對繪畫書法都有些研究,還挺擅長唱歌的——前提是他要稍稍花點時間回憶一下,因為他比較擅長唱的,只有穿越之前學過的那些流行歌曲。


  但還沒等他們開始表演,一直靜靜坐在那裡,似乎在發獃的楊子期開口了

  「吵吵鬧鬧到現在,也該開始做正事了吧?」


  他的聲音並不大,卻帶著一股奇異的威壓,讓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心中一震。各種吵鬧,各種無意的有意的嘈雜,一時間都停了下來。


  偌大的會場上鴉雀無聲,彷彿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楊子期站了起來,目光掃過整個會場。他皺著眉毛,神情之中充滿了不悅之色:「喝酒慶祝是應該的,吵吵鬧鬧也無妨,可鬧事要有分寸」


  說著,他的目光落在一個相貌很不起眼的陽神真仙身上。


  「來者都是客,就算是有神門中人隱藏了修為冒充道門真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畢竟誰也沒規定神門中人不可以來祝賀。」他的眼中帶著嘲弄之色,似乎很是不屑,「但修鍊這麼多年,結果出手的時候卻是這種不上檯面的小花招,不覺得丟人嗎?」


  眾人一片沉默,一雙雙眼睛都看向那個真仙。


  在眾人的注視下,那真仙哈哈大笑,站了起來,洒脫地一揮衣袖,便完全變了模樣,身上的氣息也驟然提升,一轉眼便從道門的陽神真仙變成了神門的洞虛真君。


  「合歡宗彩袖,拜見黃庭老祖」說著,這神門真君對楊子期躬身下拜,態度極為恭敬。


  道門真仙變成神門真君的這一幕已經足夠驚人,但和他說出來的話相比,那小小的變化卻又算不了什麼。就在他說出那句話的瞬間,全場的人齊刷刷轉頭看向楊子期,其中甚至有人因為轉頭太快的緣故,脖子裡面傳來骨節扭斷的聲音。


  被數不清的眼睛看著,楊子期顯得有些不自在,急忙解釋:「先祖他老人家只是偶爾會分化一縷神念,借我的嘴巴說幾句話罷了。他老人家沒來……起碼現在沒來,他老人家神通廣大,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


  這話裡面的信息量很大,聽得眾人目瞪口呆,就連白金和吳解也不例外。


  他們之前並不明白,為什麼區區一個陽神真仙,座位便和他們平齊,超乎道門各派之上。現在看來,當時道空真君特地叮囑這件事,顯然是大有深意的

  聯想起道空真君乃是在太上道祖座下聽過道的,而黃庭神君昔年曾經和太上道祖因緣頗深……只怕道空真君是知道楊子期真實身份的。


  吳解對道門上古歷史並不怎麼熟悉,但白金卻是很清楚的——昔年道門原本有許多分支,各個分支都有造化神君。其中正一道最為強盛,影響也最大。後來太上出世,他總結道門各派的功法,獨創以「無為」為核心的理念,更創下蘊含三千長生之路的九轉之法,使得太上一脈影響不斷加強,最終壓倒了道門其他所有的分支,乃至於後世說到道門,想到的便是太上道祖。


  而黃庭神君,卻是正一道祖的弟子,資歷比青角、赤松兩位神君更老,甚至於連太上道祖當年和他見面的時候,都要尊稱一句「道兄」。


  他是「有為」之道的傳人,昔年曾和太上神君論道三次——結果就不說了,說起來傷感情。


  總之,從那之後,黃庭神君便解散了門派,飄然於諸天萬界。他發誓要走出通向永恆境界的道路,證明正一一脈的道法並不差,只是自己嘴拙而已。


  後來太上合道,神門伐道,道門凋零。黃庭神君雖然也在神門伐道一戰之時出現過,還和神門唯我神君交過手,但卻並沒有重振道門的意思,依然浪跡天涯,不知去向。


  這麼多年來,幾乎沒有人見過他的蹤跡,卻沒想到這楊子期居然不是他門下的尋常弟子,而是他的子孫後代,是他寄託神念之人。


  雖然楊子期現在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看起來很沒有前輩高人的威嚴。但他此刻的狼狽樣子和之前的發言相比,卻讓人不得不懷疑之前開口說話的,只怕並非他本人,而是黃庭神君的一縷神念。


  黃庭神君?


  一想到剛才大家可能在造化神君面前鬧哄哄不成樣子,大家就不由得手腳發軟,不止一個人忍不住哆嗦起來,更有人嚇得臉都白了。


  他們的某些想法,定然是瞞不過黃庭神君的,若是黃庭神君因此對他們不

  吳解的目光掃過全場,見不少人臉色發白,忍不住暗暗好笑。


  無論黃庭神君是否出現,其實事情都沒什麼分別。如果他老人家真的因為某些人的表現而不滿,想要做點什麼的話,那肯定早就做了。既然他只是出言警告,順便揭穿了那位神門真君的隱藏身份,那想必就不會再有更多的表現了吧……


  不過,他自己也真的嚇了一跳。在那神門真君說出「黃庭老祖」這個名字的時候,他感覺心跳都停頓了一瞬間。


  要知道,他可是無上神君轉世,諸天萬界頭號大魔頭啊

  雖然茉莉一再保證說,就連滅世神雷都已經認不出他,別的修士自然更不能。但吳解卻知道,造化神君的手段絕對不可能那麼簡單

  按照華思源的說法,他可能也遭遇到了滅世神雷之類的天罰,但他的神念依然存在,他的門派依然雄踞諸天萬界所有勢力之首。


  而理論上說應該已經被滅世神雷轟得灰飛煙滅的無上神君,也居然在大道之中留下了伏筆,差一點就算計了吳解。


  黃庭神君的本事大概是不如華思源和無上神君的,但怎麼說也是造化神君。就算他看不出吳解是無上神君轉世,他也很可能會看出天書世界的存在,進而由天書世界判斷出吳解乃是無上神君的傳人……


  好在,什麼都沒有發生

  「……今天是玉京派兩位道友的長生大典,不如我們還是按照傳統來吧。」就在他感慨之際,楊子期已經又開口了,「按照傳統,不是應該舉行講道大會嗎?」


  眾人聞言,都鬆了一口氣。但吳解和白金卻忍不住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幾分苦笑之意。


  在長生大典之類的慶典上,由慶典的主人講道,向大家展示他對於大道的理解,的確是由來已久的傳統。只不過,這一般都是洞虛真君甚至於不朽天君慶典上的事情,區區兩個陽神真仙,有什麼資格在一大群成道比自己更早的前面面前講道呢?

  很明顯,這位楊子期必定常年跟著自家長輩,沒準平時遇到的都是真君、天君之流,所以他根本沒想過陽神真仙的慶典應該是什麼樣子,下意識地按照自己熟悉的情況提了意見。


  「楊前輩說得對我們還是請兩位道友講道吧。」會場上寂靜了片刻,就有人出言贊同。


  吳解不知道這贊同的人究竟是出於好心還是惡意,但他可以肯定,自己恐怕是不適合去講道的。


  這倒不是說他對於大道的理解很差,而是他的根本功法壓根就不屬於道門,一開口就要露餡。


  當然,他也可以根據自己對於太上九轉法門的理解來講。可「講道」並不僅僅只是空口說白話,是要以神通來演示道法,將自己的道展示在眾人面前,和大家互相印證的。


  他的道,根基是斗神四部的功法,實在不適合演示啊

  正苦惱中,白金突然笑道:「楊前輩所言有理,不如就讓我先來講一講吧

  「咦?白金要講道?」不止一個人聽到他的話都愣住了。


  在大家的印象中,玉京派冰雲樓樓主白金劍術高明、戰力強大,可誰也沒聽說過他擅長講道啊


  要知道,今天可不是給那些沒有成就長生的晚輩弟子們講道,而是要給同屬長生真仙的各方賀客們講道。如果白金表現不佳的話,丟的可是整個玉京派的臉面


  一時間但凡對白金有所了解的人,心中無不充滿疑惑。就連已經準備硬著頭皮趕鴨子上架的吳解,都愣了一下。


  面對著眾人疑惑的目光,白金微微一笑,朗聲說道:「在下乃是冰雲樓樓主,玉京派峰絕劍,之名,想來大家都聽說過,白某不善言辭,便用劍術展示一下,與諸位道友互相印證一番。」


  說完,他招呼大家坐下,然後手指輕輕一彈面前的酒杯,杯中酒飛了起來,化作一條晶瑩的冰柱,呼嘯著飛上天空。


  「凡我道門之人,各種功法,無不從天,出發。」


  隨著他這句話,那一道冰柱微微一震,便在空中疾馳起來。


  冰柱並非單純地飛行,飛行之時,更有一股平和滋潤的氣息從中緩緩生成,瀰漫在整個會場之中。


  這氣息溫和到了極點,猶如春夜的微雨,滋潤萬物而無聲,很自然地散發出一股蓬勃的生機。被這股生機感應,許多已經被做成了桌子的木頭上泛起了細小的綠色,仔細看去,卻是枯木竟然又發芽了。


  「白道友此言差矣,過度滋潤,並非順天之道啊。」有人開口駁道,「順天者,便是生老病死。我輩求長生不朽,自然是逆天之舉,怎麼能說順天呢?

  白金早已料到會有人反駁,聞言微微一笑:「道友所言,亦是一個道理。但我所言的順天,並非是一味遵從天地循環之理,而是由天地之理出發,藉助其力量成長,等到最關鍵的時刻,才使用自己的力量。」


  「長生乃是艱難之事,最後的那一關只能依靠自己,可在那之前,便該多多藉助天地之力才對。」


  說著,空中風聲大起,激蕩的氣息形成湍急的渦流,在這片渦流之中,那道酒水凝成的冰柱輕飄飄彷彿沒有半點分量一般,隨著氣流遊盪,忽而向東,忽而向西,顯得輕鬆自在。


  但突然間,劍光一閃,一股銳利鋒芒之意從冰柱中透出,將湍急的氣流撕開了一個裂縫,從中輕飄飄脫身,重新化作酒水,落回白金的杯子裡面。


  「以順而生長,以逆而成就,然後再以順而自守。」白金笑道,「這便是白某的長生之道,諸位以為如何?」


  會場上沉默了一番,然後墨霄派的燕正燕長老贊道:「居順逆之間,以順而成長滋潤,以逆而破關,此誠然是長生之道也」


  作為成道數十萬年的前輩,他這話便是肯定了白金的道路和領悟,一時間眾人也紛紛開口讚揚起來。


  吳解看了看正在讚不絕口的眾人,又看了看面帶微笑的白金,心中忍不住嘆了口氣,便準備硬著頭皮也演示一番。至於為什麼演示的東西完全不是道門的心法,那就只好呵呵呵了……


  但誰也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演示道法,大廳裡面便有人說道:「素聞玉京派冰峰絕劍的威名,恰巧這次兩位成就長生的道友都是冰雲峰弟子。既然白道友已經演示了道法,不如請吳道友展示一下劍術吧。」


  吳解聞言,臉上的表情忍不住僵了一下。


  劍術?他哪有什麼劍術可以演示的難道要演示天問劍訣嗎?


  「吳某的劍術,比起白師叔來,實在是不值一提……」他苦笑著說,想要推辭。


  可那人根本不容他推辭,一道青綠色的劍光已經升了起來,向他遙遙點頭,猶如行禮一般:「某家不才,願意當個陪練,請吳道友手下留情」


  吳解愣了一下,見此情景,知道已經推辭不得了。


  「這些傢伙是故意的」白金的傳音在他耳中響起,「你給他們一劍就是,讓他們也見識見識我們飛升修士的厲害」


  「弟子不善於劍術啊」吳解苦笑著傳音回答,「若說武藝或者法術,弟子倒是頗有信心。劍術……非我所長啊」


  白金頓時愣住,沒料到吳解身為飛升修士,竟然不擅長劍術。


  一般來說,飛升修士因為神念強大,可以分化更多的念頭,所以在劍術方面大多有非同尋常的造詣,可謂獨樹一幟。但吳解卻恰恰是個例外,他在劍術方面的才能頗為拙劣,就算有神念的優勢,他的劍術也斷然敵不過那些善於劍術的陽神真仙。


  看那主動要求「陪練」的真仙劍光穩定而從容,劍意清晰而凌厲,便知道他必定是劍術高手。就算白金親自出手,也未必能夠佔到多少便宜——更不要說是吳解了。


  面對如此場面,吳解不由得有些苦惱。正當他皺著眉頭,想要找個借口推辭的時候,天書世界裡面杜若開口了。


  「老四,你稍稍放寬心靈,讓我來幫你控制飛劍。」一直在笑呵呵看熱鬧的她此刻面沉如水,眼中很有幾分兇惡之色,「想欺負我家兄弟?做夢」


  吳解頓時心中一寬——杜若可是實打實的天才人物,劍術方面的才華比他的師弟易悌都要高明一些,在他見過的人裡面,可能只在尹霜之下。以她的劍術,相信就算不能贏,也絕對不會丟了玉京派的顏面


  「可是三姐啊,你的修為不夠高,如果硬碰硬的話,會很吃虧的……」他正要放開心靈,讓杜若借自己的軀體施展劍術,卻突然又想到了這麼一件重要的事情,忍不住又皺起了眉頭。


  「你這傢伙,怎麼這麼看不起你三姐呢憑我的劍術,他哪有機會跟我硬碰硬」杜若眉頭一挑,很不屑地冷笑,「對於我們這種劍術高手來說,硬碰硬是最不可取的事情,你就等著看熱鬧吧」


  片刻之後,「吳解」微微一笑,揚聲說道:「今日乃是本門慶典,動兵器不合適吧?」


  「只是印證劍術而已,有什麼不合適的呢?」那人並不放棄,反而更顯得咄咄逼人。


  「那你我以酒水為劍,點到為止,如何?」


  那人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收起劍光,手指一彈酒杯,杯中酒呼嘯而起,化作一道劍光,指向吳解。


  與此同時,吳解面前的酒杯也微微一震,杯中的酒水飛了起來,卻沒有化作一道劍光,而是點點滴滴散開,化作無數晶瑩的水珠浮在空中。


  「劍術之道,第一在快,第二在巧。道友小心了」


  話音剛落,那無數的水珠便猛地一震,化作數不清的劍光,呼嘯著朝對方飛去。


  那人怎麼也沒料到吳解竟然能夠將劍意分化成這麼多道,頓時有些慌亂。他一捏劍訣,自己那道水劍驟然崩潰,化作上百道劍光,試圖攔截。


  但是,甚至都不用看雙方交手的情況,只看雙方劍光的多寡,便知道這一戰的勝負早已註定。


  僅僅片刻之後,「吳解」笑了笑,將無數劍光重新收回面前,又化作一杯酒,回到了酒杯之中,然後舉起了酒杯:「承讓。」


  不遠處,那位對劍術很有信心的陽神真仙臉色鐵青,臉上身上,到處都是酒漬。


  雙方交手,不過一回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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