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真與假
自至烽軍訓練場快步跑來一個中年男子,“將軍。韓牙先鋒將一日前隨您一起秘密去了桑梓邊界。”
桑梓邊界?
尹千城腦袋裏有什麽嗡嗡作響,下意識就勒了韁繩想要調頭。盛子元卻是眼疾手快製止了女子,“你要做什麽?要單槍匹馬去桑梓嗎?”
女子心下正急卻被他攔下,但奈何她掙脫不開,不耐得反問道:“不然我還會去哪裏?”
盛子元沒有因為她的衝動和不耐情緒而生氣,“你現在什麽都不清楚不知道你去能做什麽?豈知不是正中人下懷?”
“那是至烽軍!我怎麽能熟視無睹?尤其是現在。”尤其是現在山將軍真的……被證實永遠地離開,我如何能允許至烽軍再折損一人一馬?她聲音鎮定,但仔細聽卻還是能發現裏麵的顫音。
盛子元繼續勸說,“我知道,尹將軍和至烽軍對你意義重大,但是你現在要做的是冷靜下來,你隻需要拿出平時的三分冷靜你就知道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尹千城再也平靜不小,頭微微低下,聲音毫不掩飾的顫抖和失控,“我不管,我不管。我不希望三年前的事再出現一次,我做不到。”
盛子元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十四,至烽軍有你一番心血曆練。所以你該相信,他們不是一盤散沙。而且總有一天,他們該是你放手遊於天際的雄鷹。”
她再也沒有在他一出口之後便立即駁回去。沉寂半晌,盛子元能夠感受到手掌下的女子氣息變化。
隻聽仍舊低著頭的女子發出一聲輕笑,像是自嘲,“阿七,我剛才是不是,很不符合尹小將軍該有的樣子?”
還知道開玩笑自嘲就說明沒什麽事了。盛子元倒也捧場,“是呀,很想脾氣又臭又硬的婦人。說來似乎是第一次和你發生口角,委實沒有想到會是這種情況。”
……真是一點情麵都不留。
尹千城清醒下來,這才有心思看清來人。她已然恢複如常,“趙一邱,你仔細說說出了什麽事。”
誠然她冷靜下來哪還有方才激動得和人爭論的麵紅耳赤的時候。她本來就是一個萬分理智萬分清醒的一個人,不過是因為山將軍的事才發生不久,若是至烽軍再接著出什麽事,必然是她心裏一道過不去的坎。
常列英甚是詫異,這個跑過來說是叫趙一邱的人,看著裝還是一個小小的千夫長,而尹千城竟然能一口就叫出至烽軍裏一個千夫長的姓名,自己恐怕都不能叫出親自帶著三年的千夫長吧。猶可見這個女子對至烽軍是多了解。可是她是如何做到這麽了解的呢?明明她出現在湯水與至烽軍接觸也不過一隻手就可以數過來的三次而已。
前來時候接到一些情報的盛子元卻是一點都意外,因為他知道尹千城在至烽軍裏逗留過一段時間,所以能叫出一個千夫長名字還不是信手拈來的事。
至於栢顏和景榮就更是不意外了。
趙一邱道:“三日前夜晚將軍您和上次一起的叫花雪的侍女一起出現,因為正值高勳軍隊對我湯水邊界有意滋擾,所以將軍您的出現順理成章也讓至烽軍上下興奮不已。您說您來湯水是陛下允許了的,再加上至烽軍本就是隻聽您的調遣,所以盡管常將軍百般不許,一日前您還是協同韓牙先鋒將帶著一半至烽軍前去桑梓。您說應當主動出擊免得失了先機,先去桑梓進行埋伏。”
“又和花家那人有關?真是倒胃口!”景榮很不悅。在場伽若山幾人都知道這份不悅是因為方才聽到的花雪兩個字。
栢顏理智分析道:“可以知道的是三天前那個尹千城肯定是假的,那個出現的花雪是真是假還不一定。”
紅綃小聲問著盛子元,“主子,有一點我不是很明白。調遣軍隊不都是需要陛下和將軍手上各一半的虎符合二為一才可以的嗎。為什麽沒有陛下手上的虎符,之間那個尹小姐和現在這個尹小姐都可以調動至烽軍?”
“因為至烽軍是唯一一支不需要虎符的軍隊。至烽軍隻認人,不忍虎符。”
尹千城看著趙一邱,確認著問道:“確定是我本人?”她又轉頭看向至烽軍,“至烽軍,你們說給我聽,我是誰?”這一句話中生生透著不可一世唯我獨尊。
至烽軍站成整齊有序的陣隊,整齊劃一的聲音震人耳膜,“尹家千城,尹小將軍。”
她倒是要看看是誰會扮作、誰敢扮作她。隻要是假的,總歸是看得出來的。她還不相信誰有這個道行和底氣能夠假扮得了她尹千城!
“這樣的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是。”
女子偏過頭去看盛子元。若是換做是盛子元和景榮等人,隻需一眼便可知道相同皮相下究竟是不是尹千城。這件事,在最開始西郊讓幽孿扮作自己就早已經證實過了。
趙一邱也是尹千城當初湯水之戰後逗留至烽軍中接觸不少的一個人,想來也該是對尹千城有一定的了解和認知的。男子這又去認真看尹千城,卻有些為難,“是同一張臉啊,就連衣著、說話走路有一樣,不過又好像有所不同。到底是什麽不同卻又說不出來。”
聞言,景榮一個冷冷的目光徑直射了過去。趙一邱似有感應得看向景榮,生生打了個寒顫。
尹千城如何不知道景榮是因為這一句衣裳一樣心裏膈應惱火呢,但當下也不直接說這件事。她隨意說著,“說到敘述事情經過,你確實不在話下。”又朝那邊一直看著她的至烽軍道,“至烽軍宋亮副將可在?”
在最跟前的趙一邱道:“稟將軍,宋副將隨大軍去了桑梓。”
尹千城點了點頭,又道:“千夫長魯平可在?”
對應從隊伍中出列跑過來一人,正是魯平,“將軍。”
“你來想想,有什麽不同。任何細節之處都說來聽聽。”
方才這邊的對話他也是聽到了的,此時又有尹千城直接下達命令,也就更為賣力的回憶起來。馬上白衣黑發的尹千城,麵前這個尹千城比之三日前出現的尹千城,明明都是同樣的五官,現在後知後覺的去分辨不同,卻發現之前出現的那人有太過生硬的雕刻痕跡太過沒有活氣。
“不過這之前……”尹千城補充道,“先挑出來說說衣裳吧,魯平你可別說是一樣,這可絕對不一樣。”
景榮哼了一聲,也不知是還在因為趙一邱那一句衣裳一樣而不滿,還是因為對尹千城還知道替他說話而不以為然。
“我看出來了,是衣服上的繡花。”魯平一個激靈,所以說話的音量都變得大了些,一隻手低低指向尹千城裙角,“我記得將軍每件衣服上繡的都是複雜得看不出圖案的東西,那一個雖然是極貴的紫衣,但是同樣紫色的繡工是繡的花草。”
雖然魯平確實看出來細致之處,但這用詞委實不夠精煉準確。雖然這用詞確實有點寒磣人,但在場幾人還是聽出了他平實言語裏要表達的意思。總之一句話,他這是想著稱讚景榮的一手針線活巧奪天工呢。
“這細致活,你一個粗漢子,竟然也看出來了。”景榮語氣清淡,不知是誇是貶。
魯平憨厚一笑,露出滿口的大牙,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家那口子的針線活,在我們村裏可是沒話說的好!我當然知道了。也要不是因為怕平時訓練將她給我做的衣衫穿壞了,我的衣衫也是極好的。”
平日裏憨厚少言、戰場對敵時鐵骨錚錚的男兒,這一刻竟顯露難得的脈脈柔情。這就是所說的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吧。
景榮將頭側了側,沒有搭話。
尹千城很滿意,“衣裳說完了,再想想其他的吧。”
過了半晌,魯平道:“若非要說外表上有什麽不同,那就是右眼眼角下方無論什麽時候都有一個花鈿。”
尹千城斜長的眼眯了眯,泛著一絲寒意,但麵對趙一邱和魯平卻是正常,“我知道了。你們回去繼續訓練吧。”
“是,將軍。”兩人異口同聲回道。
鳳凰有些不解,“主子,至烽軍如今還是半數的人在場,你為什麽單單叫了方才那三個人名,是他們有什麽過人之處嗎?”
“人各有優點。趙一邱複述事情很是詳盡,宋亮和魯平觀察力數一數二。”
一旁看著熱鬧的常列英卻是動容,這一刻他雖然仍舊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女子對至烽軍如此熟悉,卻似乎對她沒有以往的嫉妒了。因為這樣的嫉妒會讓他自己都覺得羞恥。
這嫉妒很蹩腳,隻因為這個女子沒有將至烽軍當做替她成就美名的工具,而是真真正正以將領該有的心在對待至烽軍裏每一個人。而尹千城她卻是有身為上位者和將領的能力和資格。
這樣的尹千城,這樣的至烽軍將領,他嫉妒不來,任何人都嫉妒不來。
景榮瞧著常列英看著尹千城的眼神已不同最開始,笑得肆意而無聲,漫不經心得說道:“看你一雙桃花眼眯得這麽狡詐又危險,看樣子是已經知道是誰了。”
“我記得有本書上說,女子妝容上時興貼花鈿似乎是幾十年前的事。為了更不露馬腳得扮成我,總該是個和我差不多年歲的女子吧。而這個人眼角貼花鈿,應該是要遮掩什麽,遮掩旁人看到花鈿下東西就能識出她身份的證據,那麽最應該的該是一直都存在的痣。”
“右眼眼角下方的美人淚痣,我隻能想到一個人。說來還是你和栢顏沒見過的人,也不知若是你們見了是不是也會和夜傾淵一樣說我相似幾分。”
盛子元反應了一瞬,問道:“是倚紅樓那個人?”他在盛子淩介入倚紅樓的時候就已然跟在盛子淩後麵注意著倚紅樓,自然知道倚紅樓當日一把大火還有兩條漏網之魚。而其中一條早已因為誣陷尹千城而死了。另外一條魚,不言而喻。
尹千城點頭,“阿七,你說是不是該怪盛子淩做事留了尾巴。看來這次兩國之戰的原因,不簡單。”
景榮打趣道:“怎麽?現在又不擔心了?剛才是誰在哪裏又死不活像十八匹馬都拉不回來的鬼樣子?”
女子白了他一眼,雖說是事實但是輸人不輸陣,於是據理力爭,“我不過是關心則倫。本來嘛,有什麽擔心的。別人我不敢說,韓牙必然早就發現來人有假。若是他跟著去了,說明暫時沒有什麽事的。說不定還陪著她玩呢。”
景榮倒也不說她大言不慚,“雖然你聰明冷靜的時候讓人覺得有些可怕,但還是冷靜的時候比較順眼,不然保不準被你弄得心悸喘不過氣來。”
鳳凰一旁不住的點頭,顯然是很讚同這個觀點。
尹千城不屑,卻突然神色一變,“等一下,暗中前去桑梓?他們去了桑梓城的哪個方向?”
五萬至烽軍暗中行動可不是一股小力量,必然不在正麵,隻能從側麵出發。高勳西邊是暗夜,東鄰東延。高勳國界桑梓城西接南潯,東邊是東延梅嶺。若是去了東邊還好,要是西麵……
常列英一改之前的不屑和輕蔑,主動回答道:“據小將所知,半數至烽軍是昨夜往西邊去了。”
尹千城淡淡一笑 ,笑裏有一絲無奈和執念,“當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隻見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盛子元,誰讓他是唯一一個隨著尹千城參與過三年前湯水之戰的人。此刻他看著尹千城,俊逸的眉皺在一起他知道她下一步要說什麽要做什麽,卻不再有方才勢必阻止她的想法。
第一個開口的是至烽軍。
“將軍。”這一聲將軍時至烽軍發出來的,五萬兒郎的聲音化作一道聲音。“我們與你同行。”至烽軍可不是隻有蠻力的沒有智謀的軍隊,如何會不知道尹千城在意韓牙等一半人馬去了桑梓西麵的原因。因為他們中的大半數人都在那個地處經曆過此生最不願意最次觸及的哀痛。
這不同於一日前假尹千城開口讓至烽軍聽其號令,這是從心底裏的追隨。
尹千城嘴角輕揚,果然如阿七所說,他們是她一手曆練的至烽軍,她該相信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