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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高中會元

  世人有句話形容會試:「三場辛苦磨成鬼,兩字功名誤煞人。」在盛德十五年的春闈里,士子們不僅僅被磨成鬼這麼簡單,簡直被摧殘的像慘遭蹂躪的十八層地獄里爬出來的餓鬼一樣。出了貢院,都是一臉青色無精打採的瘦臉,見到家人第一句話就是:「有肉嗎?」


  坐在徐鴻達旁邊的那個就著香味吃冷餅的生字型大小考生叫沈雪峰,是京城本地的公子哥,他本想問問徐鴻達煮的什麼面,怎麼那麼香?不想徐鴻達躥的太快,他在後面使勁追也沒追上。


  他家小廝一晃神,就見他家公子差點跟人家的馬車跑了,嚇得趕緊過去抱住他:「少爺,咱家的馬車在那邊呢。您可算出來了,太太一早就打發我出來,說讓趕緊接您回家。」


  沈雪峰抬腿上了馬車,回頭就朝小廝頭上敲了一下:「回什麼家,和爺直接去祥瑞樓。」


  「我的爺啊!」小廝拽了下車夫不讓他走,又求爺爺告奶奶地抱著沈雪峰大腿:「您素了這麼些天又光吃的冷食,可吃不了油膩,太太說了一定讓您家去,家裡打昨晚就熬上粥了。」


  沈雪峰不搭理他,直接吩咐車夫:「趕緊的,別讓爺說第二遍。」唬的車夫一激靈,駕著馬車直奔內城祥瑞樓。


  到了祥瑞樓,那小廝就見他少爺要人家拿羊肉片煮麵條給他吃,他正奇怪這是哪裡吃法呢,卻發現小二也是一頭霧水。因識得沈雪峰是沈太傅的小兒子,也不敢多言語,讓廚房趕緊做了一碗端上來,沈雪峰呼嚕嚕的吃完了一抹嘴,面上十分不滿:「不是那個味!」


  小二看著光亮潔凈的碗底十分無語:……那沈少爺您倒是少吃點啊!


  算好了徐鴻達回家的日子,青青和朱朱商議著開了一個舒筋活血的泡澡方子,打發侍筆去藥店買了藥材后,找了個乾淨的砂鍋熬煮起來。


  別的考生從貢院出來是身形消瘦面色鐵青,徐鴻達整天吃肉又坐著不能動,看著倒胖了兩分。寧氏先讓兩個僕婦打了熱水進來,給他洗了頭搓了身上的灰,才讓他到女兒熬的葯湯子里泡。


  徐鴻達往特製的葯桶里一坐,只露著一個腦袋在外面,僵硬的身軀被滾熱的葯汁一燙,瞬間覺得渾身似針刺般,又酥又麻。寧氏坐在葯桶邊上,一邊拿著干毛巾幫他一點點擰乾頭髮,兩口子小聲嘀咕考試時的事。


  「多虧了朱朱和青青。」想起出了號間時眾考生看他的眼神,心裡忍不住發笑:「估摸著我是這些年來在考場上第一個吃熱食的,連考官都過來看了兩回。這個月份,白天還好說,晚上可真冷。我把碗里放上餅和羊肉,燒的滾滾的,熱乎乎的喝下去一碗,渾身直冒汗,睡覺都不覺得冷。」


  寧氏聞言輕輕地笑了兩聲:「青青這孩子,別的還罷了,就這鬼心眼格外多。」


  被稱為鬼心眼的青青正在院子里一臉心痛的捶著胸口:「估摸著泡半個時辰水就不熱了,白瞎了我那上百年的老山參。」朱朱義正言辭:「縱然是白瞎了,你也不能想出把葯桶坐爐子上的主意啊,萬一把爹給煮熟了呢?」


  坐在葯桶里的徐鴻達聽見院子里兩個女兒的悄悄話,瞬間嚇出一身冷汗……


  待葯汁慢慢涼了下來,徐鴻達起身從葯桶里出來,拿熱水沖洗了一遍身上,擦乾以後換上乾淨的短衫,到庭院里連做了三回五禽戲,覺得自己氣血十足、筋脈暢通,渾身像有使不完的勁兒似的,不禁連續大喝了幾聲。


  朱朱捂著耳朵從廂房出來:「爹,你喊什麼?」隨即出來的青青一臉幽怨:「文道長的畫像就差一雙眼睛就畫完了,你喊一嗓子我畫壞了一隻眼,又喊了一嗓子結果另一隻眼也畫壞了,你怎麼賠我?」


  徐鴻達聞言連忙進青青的書房去看,只見一位青衣飄揚的道長站在山巔之上,他修長的手指握著一卷書,面上表情冷淡,眼神……額,翻著白眼……


  徐鴻達看著這雙熟悉的白眼,身不由己地顫抖了一下,有些糾結的安慰小女兒:「青青其實也不算畫壞了,平時文道長看我的眼神就是這個樣子。」


  青青:……


  朱朱:……


  此時正在某處看書的文道長,不知為何想起了徐鴻達那個蠢弟子,當即不由地主的翻了個白眼:「哼!」


  ……


  在家休息了十來天,會試的成績放榜了,和當年的鄉試一樣,徐鴻達老神在在。只是當年他斷定自己考不上,如今他斷定自己榜上有名。果然不多時,看榜的侍筆還沒回來,朱子裕先來報喜了:「徐二叔大喜,您考中了會元,第一名!」


  正忐忑不安等成績的徐家人聞言歡喜不已,不等報喜的人來,先去門口放了鞭炮,朱子裕趁著人多混亂,終於湊到了青青跟前,邀功的挺起小胸膛來邀功:「一早託了人,還沒貼出來就先抄了一份回來。」


  青青見他滿臉自得,忍不住直笑:「看來這幾年你混的不錯啊,到哪兒都能托到人。」


  朱子裕臉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還是你當初的主意,讓我尋我母親、我哥的舊仆。如今我身邊的天莫、玄莫都是跟我哥上過戰場的,他們幫我打通了許多舊關係。」


  見外面吵鬧的厲害,青青請朱子裕到倒座的小廳喝茶,朱子裕刷一下紅了臉,屁顛屁顛的跟在青青後頭,寶石熟門熟路的從小廳里翻出去年做的花果茶,濃濃的煮了一壺,放到半涼后,再舀上兩勺蜂蜜。


  朱子裕抱著茶盞一氣喝乾了,又讓寶石給自己倒了一杯,還有些不好意思的朝青青笑:「早上出來的急,燃香忘了帶茶壺,我早就渴了。」


  青青笑著問他:「肚子餓不餓?吃不吃點心?」說著吩咐寶石:「昨兒下午新蒸的幾樣糕拿來,再煮上一罐子湯圓來。」


  朱子裕奇怪地看著青青:「過了上元節了好久了,怎麼這個時候還有湯圓?」


  青青笑道:「昨兒饞了,我包了一些,好幾種餡呢。我娘怕我晚上吃了不克化,就讓我吃了四個,正好這會兒煮了,咱倆一起吃。」想著青青給自己分享她做的美食,朱子裕連連點頭,糖糕也不吃了,水果茶也不喝了,專心的等著青青包的湯圓。


  朱子裕一臉期待的表情,讓青青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他也是這樣,一臉認真期待的問她:「你能幫我找寶藏嗎?」想起那時候傻萌傻萌的朱子裕,青青忍不住「噗嗤」一笑。


  朱子裕一臉疑惑得看著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麼了?」


  「沒事!」青青眉眼彎彎,笑吟吟地看著他:「前幾天擔心著我爹考試的事,也沒顧得上問你,如今你在家裡如何?你後娘還為難你嗎?」


  朱子裕臉上閃過一絲不屑,嗤笑道:「她倒是想為難,可她有那個本事也行。在我家,她也就在後院鬧騰下,前院她伸不進手來,我在外頭做什麼她也沒地方打聽去,就她娘家那幾個侄子,還不夠我一個人揍的。你不知道她娘家就是個落魄戶,打她爹那輩起爵位就沒了,一家子最大的官就是個六品,還是拿銀子捐出來的虛職。她家的銀子,也就剩她祖母存的那幾萬兩了,據說幾房為了那點銀子爭的一個個和烏雞眼兒似的。我那個后外祖母如今管著家,據說每年偷摸的賣祭田,也就是別的房不知道,若是說出來,更有的鬧呢。」


  青青聽著覺得十分熱鬧,忍不住嘖嘖稱奇:「你父親好歹也是正兒八經的鎮國公,怎麼續娶了這家的姑娘。」


  朱子裕無意識地捏起了一塊糕,吃了兩口,方才說道:「當年我娘嫁入鎮國公府是我祖父給選的親事,等我娘沒了,父親的親事就是祖母相看的。祖母年輕的時候家裡的大事小情、來往送禮都是她的陪房幫著打理,等我母親進門又是我娘打理這些往來關係,我祖母除了和幾家王府公府還略微熟悉些,旁的都不認識。我爹續弦,又要年輕漂亮的,又不想要庶出,那些正兒八經上進的人家哪裡看的上我爹那個只知吃喝玩樂又年過四旬的男人。也是高家的祖母聽說了,託了門路,主動帶著我後娘上門拜訪,才說合了這事。」


  青青嘆了口氣,剛要言語,寶石端著一小罐湯圓來了,正要盛出來,就聽外面噼里啪啦又是一陣鞭炮聲,朱子裕遺憾地看著還沒入嘴的湯圓:「這回估計報喜的到了,可惜湯圓還沒撈著吃呢。」


  青青估摸著一會肯定會有人進來,若是此時他倆出去定會撞個對臉。她四處瞧了一圈,看到了角落處放的一張雕刻著四君子的紅木屏風,她一招手,指揮著朱子裕搬凳子,自己抱著碗,寶石拿著小罐,三人溜到屏風後頭。寶石剛盛好了兩碗湯圓,就聽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傳來,伴隨著連連的賀喜聲。


  青青和朱子裕兩人對視一笑,悄悄的吃著湯圓,側著耳朵聽外面說話。


  那報喜的一口一個徐會元,把徐婆子哄的哈哈大笑,除了寧氏準備的大紅封外,徐婆子也出了回血,自己開箱子拿了五兩銀子出來,給了報喜的人。這些人也不能多待,揣著沉甸甸的銀子樂呵呵的走了,又有鄰居聽到動靜來賀喜。


  徐家宅子這條衚衕,只有五戶人家,都是四進的宅子,隔壁是朱子裕的私宅。另外三戶,一戶主人姓邢,叫邢愛民,如今在工部任侍郎;一戶的老爺叫馬德誠,任國子監祭酒;另一戶叫趙明生,是翰林院的侍講學士。


  邢侍郎打發管家送了賀儀來,徐鴻飛領著去了偏廳吃茶。馬祭酒和趙學士聽說衚衕里新搬來的那家主人考上了會元,想著除非殿前失儀,否則基本上離進士及第不遠了,因此兩人都親自帶著禮物來了,徐鴻達親自將人接到正廳,又拿了從文道長那摳來的存貨茶葉,親自煮水烹茶。


  文道長素來最愛文雅,他烹茶的手段如高山流水一般,能讓人看得如痴如醉。徐鴻達縱然儘力學了許久,但在文道長看來依然是拙手笨腳的,只學了一點空架子罷了。但就是這空架子,仍贏得了馬祭酒和趙學士連聲讚歎,茶還未喝到肚裡,心裡先對徐鴻達多了幾分認可。索性大家也不在這規規矩矩的坐了,將茶案搬到一旁的小廳去,三人圍坐在一起,一邊品茶一邊探討詩文。


  茶一入口,馬祭酒連聲誇讚,當下說起各種茶經來,恨不得將徐鴻達引為知己,甚至已經開始稱呼他的表字「志遠」了。趙明生細細品了幾回,方才問道:「我雖未能喝遍天下名茶,但也能說上七七八八,卻沒有一味茶能和志遠的茶這般,不僅茶湯碧綠、香氣清幽、飲上一口更是齒頰留芳,回味甘甜。」徐鴻達一邊給二人續茶一邊道:「原是教導我學問的一個道長自製的茶葉,每年也只得半斤。年前,我要赴京趕考,他便將當年剩下的三兩茶葉贈與我,不怕兩位大人笑話,若不是您二位來,我也捨不得拿出來喝呢。」


  馬祭酒聞言十分嚮往,言語間帶著羨慕:「這世間也就是方外之人才能體會到『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自在生活啊。」


  幾人喝了茶,徐鴻達知道這京城的文人最愛風雅,讓寧氏備上一席全花宴,兩人大呼文雅。一邊喝著自家釀的花酒一邊品著全花宴,兩位大人也有意拉攏徐鴻達,說了許多皇上偏愛的文章喜好來,徐鴻達一一記下。


  倒座的小廳里,來來忙往的人一直不斷,青青吃了一碗湯圓就飽了,剩下的基本都進了朱子裕的肚子。直到寧氏讓朱朱盯著正廳內的酒席,又看著人準備好各色花點后,這才才倒出空來坐下歇會,剛喝了一口水,忽然想起來沒看到閨女,忙問石榴:「青青呢?」


  徐婆子坐在一邊聽見也嚇壞了,仔細想想,好像聽見報喜的時候還見她來著,後來就沒印象了,唬的臉都白了:「青青長得那麼俊俏,別是讓人趁亂拐了去吧。」


  因家裡還有兩位大人做客,外頭還有馬、趙兩家的僕人候著,實在不能大聲吵嚷,剛想讓人悄悄去找,恰好糖糕送新蒸的點心過來,問明了原由忙說:「剛才熱鬧那會還見寶石煮了一鍋湯圓出去,說是二小姐要請朱公子吃,許是在倒座吧。」


  寧氏有些疑惑:「不會吧,倒座里沒見有旁人啊,我記得那兩家的僕人正坐在那裡頭喝茶吃點心呢。」


  如今正好到了午時,寧氏吩咐人將那兩家僕人請到別處去用茶飯,待人走了自己悄悄進去,剛環視了一圈沒見到人,正琢磨著往屏風後頭瞧瞧,就聽那裡頭傳來「嗝」的一聲。


  寧氏一顆心落了地,瞬間黑了臉,繞過屏風一看,朱子裕抱著小罐在喝煮湯圓的麵湯呢,一邊喝還一邊打嗝,青青和寶石則一臉擔憂地看著他:「沒撐壞吧?」


  找到了這兩個淘氣的孩子,寧氏可算舒了一口氣,又見朱子裕止不住的打嗝,忍不住又氣又笑,點了點青青的腦袋:「你就淘氣吧。」


  青青縮了縮脖子,有些委屈的看著寧氏:「說好一人就吃一碗的,我也沒想著他把一罐子都吃了。」


  朱子裕漲紅了臉,一邊打嗝一邊試圖挽回自己的形象:「青青……嗝……包的……好吃……嗝……外頭的人……嗝……又不走……」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寧氏聽得難受,連忙止住他,把他叫跟前來,一邊幫著他揉肚子一邊讓人拿配好的大山楂丸給他吃。朱子裕自打記事以來,除了老太太時常把他摟懷裡,旁的也沒有長輩對他如此親近過。


  這朱子裕見天的來,早和徐家的人混熟了,況且他如今又不滿十歲,家裡又沒有人照顧他,孤零零一個人在外面宅子讀書,因此寧氏和徐婆子都額外多疼他兩分。見他扭捏的想躲開,寧氏還喝了一句:「別亂動,回頭積了食,有你難受的。」又絮絮叨叨:「平時看著穩重,怎麼吃起東西來一點數都沒有,那湯圓都吃一罐子嗎?還真是個孩子。」


  青青摸了摸鼻子,眼神轉了轉,似乎想悄悄溜出去,寧氏一聲也把她吼住了:「沒說你是不是?整天就知道淘氣,又不過節非包什麼湯圓吃,若是把子裕撐壞了,我看你怎麼和人家家人交待。」又點了點寶石:「你也是傻,兩個人吃你能煮上三十多個,若是罐子大點是不是得煮上一鍋?」


  寶石委屈地看了眼自家小姐,低頭不敢言語。青青嘿嘿的笑了兩聲,努力化解寧氏的怒氣:「那個大山楂丸恐怕見效沒那麼快,不如我給子裕哥把下脈,給他熬上一碗葯吃,保證就好了。」


  青青白嫩的小手搭在朱子裕的手搖上,和時下很多女孩子體質怯弱陰寒不同,青青的手一年四季都是暖暖的。圓潤的指肚在朱子裕的腕間輕輕地滑動,朱子裕忘了周邊的一切,眼裡心裡只剩下那隻白嫩的小手,直到青青收回了手,他還沒有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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