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聞著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松香,所有的委屈就像是決堤的江水找到了缺口,噴薄而出。宋嘉禾嚎啕大哭,哭得好像個小孩,一邊揪著季恪簡的衣服哭一邊喊表哥。


  季恪簡的心不由自主的揪了一下,刺刺的鈍鈍的難受起來。


  低頭看著伏在胸口的黑黝黝腦袋,季恪簡心情是難以描述的微妙,他能感覺到小姑娘對他的依賴,發自肺腑。季恪簡眸色微微一沉。


  聽著她聲嘶力竭的痛哭聲,季恪簡抬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還沒沾到衣服就被人抓住了手腕,勁還不小。


  季恪簡一抬頭就對上宋子諫陰沉的能滴下水來的目光,視線跟刀子似的。


  被當成了登徒子的季恪簡也很無奈,小姑娘都不管不顧的衝過來了,他能怎麼辦,難道避開讓她撲空摔一跤嗎?


  宋子諫一手抓著季恪簡的手甩開,另一手抓著宋嘉禾的後背將她拉出來。


  宋嘉禾是拒絕的,可那力道根本不給她拒絕的餘地。


  硬生生被拉出來的宋嘉禾怒氣沖沖的回過頭,她還沒跟表哥訴委屈呢,可在看清宋子諫那張晦暗如墨的臉后,噗一聲,憤怒就像是被戳破的泡泡,消失的無影無蹤。


  飛到九霄雲外的理智瞬間回籠,宋嘉禾一寸一寸的抬頭,渾身的關節彷佛生了銹。


  望著驚恐的宋嘉禾,不知怎麼的,季恪簡有點想笑,他清咳一聲掩飾了過去。眼見她臉色逐漸發僵發青,季恪簡又開始擔心,她會不會就此暈過去。


  這一刻,宋嘉禾真的在考慮自己暈過去會不會更好一點。


  兩輩子加起來,她都沒這麼尷尬過。


  她竟然對一個可以用陌生二字來形容的男子投懷送抱了!

  投懷送抱了!

  抱了!


  渾身的血液爭先恐後的衝到臉上,宋嘉禾覺得自己頭頂能冒煙,臉能烙雞蛋。


  季恪簡就見小姑娘臉紅的如同蘋果,白嫩嫩的耳朵更是紅得幾乎能滴下血來,局促的站在那兒,雙手雙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才好。


  宋子諫伸手將宋嘉禾拉到自己身後,欲言又止的看著季恪簡。


  季恪簡整了整神色,恢復了翩翩有禮的模樣,「禾表妹下次走路當心些,若是摔著就不好了。」


  宋嘉禾睫毛輕輕一顫,瞬間瞭然他的意思。她這次只是不小心摔到了他身上,絕不是『投懷送抱』。


  這事若沒人看見,當事人不當回事就只是個笑談,最怕被人瞧了去又宣揚開。那麼這個解釋總比她主動那個啥的好,雖然聽著也挺有心機的。


  不小心摔進人懷裡什麼的,都是老掉牙的橋段了。


  越想宋嘉禾的臉越燙,她懊惱的扒了一把頭髮,她怎麼會腦子一抽,就把從前和現實弄混了。


  季恪簡看一眼抱著腦袋的宋嘉禾,忍著笑對宋子諫點了點頭。


  宋子諫拱手回禮。


  季恪簡便抬腳離開。


  走出了一段路的季恪簡忽然頓足,望一眼周圍,突然笑了下,調轉腳步繼續去溫安院。


  他的小廝泉文摸了摸腦袋,他剛剛見自家公子方向錯了,不過想著他可能有什麼其他安排,遂不敢多言。


  哪像想他是真的走錯路了,看來剛剛那回事,對公子也不是一點影響都沒有。


  其實姑娘家不小心『崴腳』摔過來這種戲碼,公子一年能遇上好幾回。可公子親手接住的,還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尤其表姑娘這不是摔,而是奔放的直接撲了過來。


  泉文都想給表姑娘豎個大拇指,厲害了!


  且說留在原地的宋嘉禾兄妹,季恪簡一走,宋嘉禾就忍不住捂著臉蹲了下去,恨不得挖條縫就地掩埋了自己。


  宋子諫眉頭一陣亂跳,想說什麼又無從開口,這種事他也是平生第一次遇到,唯一差可告慰的就是沒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


  宋子諫放緩了聲音道:「你先回去,這裡交給我。」他得檢查下還沒有其他人看見了。


  宋嘉禾略感詫異地看著宋子諫,二哥竟然沒有教訓自己,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這事混賬,往嚴重了說那是有辱門楣的。


  宋子諫安撫的看了她一眼,六妹的確胡鬧了,不過宋子諫覺得她可能是傷心的糊塗了。加上因為沉香院那一鬧,宋子諫正對她滿心愧疚,哪裡捨得罵她。


  「你也別擔心,這事二哥會處理好。」宋子諫頓了頓,「不過下不為例,再難過也不能亂……」撲人!

  宋嘉禾咬著下唇,滿臉羞愧的點了點頭,聲音低如蚊訥,「謝謝二哥。」


  宋子諫對她笑了笑,示意她先走。


  宋嘉禾對他福了福身,低頭快步離開。


  另一廂,宋銘、林氏和宋嘉卉三人沉默無言的坐在正屋內。


  落針可聞的寂靜讓宋嘉卉滿心不安,她不適的動了動身子,覺得渾身猶如一百隻螞蟻在爬,可她根本不敢大動。惟恐惹來宋銘的注意力。


  林氏癱坐在椅子上,一半身子猶如在火力烤另一半則被浸在了冰水裡。她眼前都是淚盈眉睫的宋嘉禾,耳邊全是她含淚帶泣的控訴。


  其實林氏心裡明白,在兩個女兒之間,她的確更偏愛大女兒一些。


  宋子諫是她第一個孩子,可宋子諫滿月後就被宋老夫人抱走了,她只能每天看幾眼。


  說起來,卉兒才像她的第一個孩子,她看著她一點一點長大,翻身坐爬。卉兒長牙日日夜夜的哭,她就陪著她哭。卉兒八個月就會喊娘,她當場激動的哭了出來。


  在卉兒身上,她才徹徹底底的體會到了一個母親的酸甜苦辣。這是其他孩子都沒有的,宋嘉禾是宋老夫人養大的,兩個小兒子更多的是奶娘在照顧。尤其卉兒打小就愛膩著她,愛向她撒嬌,她如何能不偏愛卉兒幾分。後來幾個孩子越長越大,卉兒容貌和資質都比不得兄弟姐妹幾個出色,為此常常難過,她就更偏疼幾


  分。


  小女兒生得花容月貌又打小就聰慧,她乖巧懂事願意讓著姐姐,林氏十分欣慰。有時候她也會覺得委屈了小女兒,所以會補償小女兒,她以為小女兒不計較的。


  直到今天林氏才知道,原來小女兒一直都在怨她。


  林氏整個人都亂了。


  宋銘將茶杯放在案几上,『嗒』一聲脆響引得林氏和宋嘉卉都看了過來。


  宋嘉卉神色來回變幻不定,心都跳到嗓子眼處了。


  林氏則是茫然無措的看著宋銘。


  宋銘開口,「嘉卉。」


  宋嘉卉顫了顫,雙手緊緊的揪著手裡的帕子。


  「你已經十五歲,馬上就要行及笄禮。早就過了通過無理取鬧來達到自己目的的年紀。」


  宋嘉卉漲紅了臉。


  「以後沒人會繼續慣著你,就是你娘都不行。」


  宋嘉卉的臉剎那間褪盡了血色,失聲叫道,「爹!」她又急急忙忙去看林氏,「娘!」


  「叫天王老子都沒用!」宋銘嘴角一沉,「以後說話做事前,先想想道理而不是覺得有你娘做靠山,你就能肆無忌憚,你娘護不了你一輩子。」


  宋嘉卉怔愣當場。


  宋銘看向林氏,林氏被他看的心驚膽戰,連呼吸都屏住了。「你要是真疼嘉卉,就別再繼續慣著她。家裡這麼多兄弟姐妹,她和誰關係好了。一個合不來可能是性格不和,兩個合不來,三個合不來,都合不來,那就得從自己身上找


  找問題了。自家人都處成這樣,日後出閣婆家人難道還能比自己家人更和氣?就算是低嫁,對方忍得了一時也忍不了一世。」


  宋銘看著似有感觸的林氏,「你狠不下心,就讓母親讓謝嬤嬤來教。」


  林氏唯唯點頭。


  宋嘉卉起先聽得一肚子火,誰稀罕和他們關係好了,可一聽低嫁,她心都涼了,她為什麼要低嫁!


  「至於暖暖那。」


  「我會好好補償她,我會補償她的。」林氏急急忙忙的截過話頭,一連說了兩遍,惟恐宋銘不信她。宋銘默了默,類似的話,他已經聽到不只一次的了,他相信現在的林氏是真的想彌補,但再遇上兩個女兒起了衝突她會怎麼做,宋銘心裡也沒底,偏掉的心哪是這麼容易

  拉回來的。


  他多留心看著,就算林氏還偏心大女兒,總不會再叫小女兒受委屈了。


  不過想補償總比不補償的好,遂宋銘道:「這話是你自己說的,我會看著。五個孩子里,我們做父母的最虧欠的是她。」


  林氏無地自容的低下頭。


  宋銘看她一眼后,起身離開。


  才踏出門,宋銘就聽見宋嘉卉的嚎啕大哭之聲。


  宋銘輕輕一搖頭,出了沉香院,就見步履匆匆的宋子諫迎面走來,神色十分嚴峻。


  宋銘一斂神色。


  宋子諫對宋銘耳語一番。


  聽罷,宋銘微微一眯眼,小女兒打小就沒讓人操心過,這一下子倒是給他出了個難題。


  「就那幾個人?」宋子諫點頭,當時園子里還有兩個掃地的丫鬟和婆子,別的倒沒了。只是幾個下人,倒也不礙事,這種事除非當場叫破引來了人,事後就算她們說出去,也能當成造謠處


  置了。


  宋銘略一頷首,忽爾揮手讓隨從退後,方問,「你瞧著暖暖對承禮是那個意思?」宋子諫頓了下,默默的點了點頭。要不誰不撲就撲季恪簡,人傷心之下尋求安慰,自是要找信賴親近之人,只是,兩人什麼時候這麼熟了。不只宋嘉禾行為奇怪,季恪簡


  也怪裡怪氣,他明明可以躲開的。


  「父親,您?」宋子諫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頓時嚇了一跳。父親不會是想讓小妹如意吧,可魏家那邊怎麼辦?

  宋銘看他一眼,笑了笑,「你找機會探探承禮的口風。」


  宋子諫張了張嘴,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想起宋嘉禾撲在季恪簡懷裡哭的樣子,全部化成了一個好字。


  「時辰差不多了,你去收拾下出門吧。」魏閎不只邀請了季恪簡,也邀請了宋子諫。


  宋子諫行禮告退。


  宋銘想了想,抬腳邁向降舒院。


  宋嘉禾趴在床上,就像一條上了岸的魚,滿臉的生無可憐。


  一片狼藉的床鋪和亂糟糟的頭髮都是她鬱悶之下的犧牲品,可饒是如此,宋嘉禾還是尷尬的欲生欲死,她覺得自己根本沒臉見人了。


  二哥會不會把事情告訴長輩,還有季恪簡,他肯定以為自己是個不知廉恥的花痴。


  宋嘉禾頓覺人生一片黑暗。


  「姑娘,二老爺來了。」


  宋嘉禾登時一個激靈,鯉魚打挺般跳了起來,咚一下,腦袋撞到了床桿上,疼得她眼冒金星,淚花肆意。


  安娘心疼的直抽抽,一邊揉著她的額頭,一邊數落。更多的是心酸,二老爺來了,瞧把姑娘激動的。


  她根本就不知道宋嘉禾之前作了個大死,只當她又在沉香院受委屈了,才會紅著眼回來。


  安娘讓青畫給宋嘉禾簡單的收拾了下,故意留了個心眼沒掩蓋哭痕。


  宋嘉禾心悸如雷,覺得父親過來八成是知道自己乾的好事了,她說自己不是故意的,父親能信嗎?


  誰信啊!

  走到門口的宋嘉禾差一點就想落荒而逃。


  可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宋嘉禾閉了閉眼,一橫心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頓時眼淚汪汪。坐在那兒喝茶的宋銘就見小女兒磨磨蹭蹭進了門,神情楚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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