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這一次季恪簡的婚禮,在京城舉行,而非冀州老宅。


  當年之所以選擇在冀州完婚,那也是時局所致。魏家拿下冀州不費一兵一卒,蓋因季氏歸順,也是因此冀州名門望族不似別的州府見識過魏家鐵騎,對魏家心悅誠服。冀州豪強心裡難免有些想法,隱隱覺得季氏被魏氏


  圈禁在京城,成了金絲雀,不免唇亡齒寒。


  所以前世,宋嘉禾與季恪簡的婚禮定在冀州,一來彰顯魏氏大度,二來安撫人心。


  這一世,魏氏強勢吞併吳夏,在民間聲望大漲,威名遠揚。且皇帝命季恪簡帶著冀州士族參與征吳,信任可見一斑。雙管齊下,冀州民心穩定。


  如此一來也省了季家一通折騰,不必特特趕回冀州完婚,可以直接在京城寧國公府舉行婚禮。


  宋嘉禾托腮坐在窗前的羅漢床上,皎潔的月光在花樹上鍍了一層銀光。許硯秋應該不會遇上她的遭遇了吧?假使上輩子害她的人就是魏歆瑤,眼下,魏歆瑤被關在皇陵里,柯皇后死了,魏閎太子之位也沒了,魏歆瑤就是想做壞事也沒那本事


  ,她掀不起浪花。


  只是想起不知身在何處的那個刺客,宋嘉禾便覺得如鯁在喉,她問過魏闕,也問過家裡,兩邊都沒有那個人的消息,就像蒸發了似的,一點痕迹都沒有。


  宋嘉禾拍了拍臉,站了起來,順其自然吧。這輩子只要他敢出現,她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的,她不能白死了一回。


  冷月高懸,靜靜看著人間,忽爾風起,秋風穿過樹林,呼呼作響。


  同一片月空之下,魏歆瑤輾轉難眠,彷彿有一口惡氣在四肢百骸內遊走,橫衝直撞,撞得她心浮氣躁,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越翻越清醒的魏歆瑤猛然坐了起來,趿了鞋,隨手從衣架上扯了一件披風裹上,大步往外走。


  走到外頭,才有宮女發現她,被打發到皇陵里的宮女能機靈到哪兒去,機靈的早另謀出路去了。


  「公主?」打瞌睡的宮女驚醒過來,詫異的看著魏歆瑤。


  「我去走走,不許跟上來。」魏歆瑤不耐煩的呵斥,一臉呆相,看了就心浮氣躁。小宮女嚇得縮了縮脖子,眼睜睜看著她快步離開,在原地走了兩步又縮了回來。魏歆瑤脾氣不好,莫名其妙就要發火,火起來隨手操起東西往他們身上扔,她也是怕了,


  萬不該違逆魏歆瑤。


  反正這兒是皇陵,外圍都有侍衛把守,安全得很,這麼一想,小宮女心安理得的把腳收了回來。


  烏雲遮住圓月,瞬間陰暗下來,簌簌作響的樹林變得格外陰森,從外面看過去,彷彿一張巨獸張大的嘴,正等著人自投羅網,然後一口吞下,吞噬入腹。


  魏歆瑤卻丁點不覺恐懼似的,徑自鑽進了那片林子里,走入黑暗之中。


  不顧髒亂與冰寒,她隨意在一塊凸起的亂石上坐了。


  石頭上傳來的陰寒使得魏歆瑤打了個寒噤,她卻依舊沒有離開。


  魏歆瑤雙手抱著膝蓋,一點一點的蜷縮成一團,腦袋埋在兩腿之間。強壓在心底的絕望在這一刻傾巢而出,幾乎將魏歆瑤沒頂。怎麼會變成這樣子了,被父皇發配到皇陵的時候,她沒有絕望,因為她知道大哥一定會想法設法救她出去,她

  還可以東山再起。


  然而,大哥竟然被廢了太子之位,大哥自身難保。母后早早的去了,九哥就是個吃白飯的,根本顧不上她。


  誰還能想得起被關在皇陵里的她,就算父皇施恩讓她出去了。母后沒了,大哥倒了,她又要如何立足?細細碎碎的哭聲從她唇齒間溢出,越來越大。魏歆瑤雙手緊緊的抱著膝蓋,手背上青筋鼓跳,若非因為季恪簡,她怎麼會惹怒父皇,也就不會淪落到這般境界,他倒好,


  竟然要娶美嬌娘了。還有宋嘉禾,要不是她,自己也不會如此凄涼。


  魏歆瑤狠狠咬住牙關,忽爾耳朵一動,她警覺的抬起頭來:「誰在哪兒,滾出來!」


  樹林深處的陰影里緩緩走出一個人來。


  滿眼都是淚的魏歆瑤雙眼微微睜大。


  ——


  八月初一,良辰吉日,宜嫁娶。宋嘉禾卻沒有去寧國公府喝喜酒,因為她有母孝在身。雖然已經過了百日熱孝,不必再持齋茹素,可到底還沒過一年,婚嫁這樣大喜慶的場合,尚需避諱,也是免得給別


  人添了晦氣。


  她人雖沒去,卻忍不住派人留意著那邊的一舉一動,聽聞婚禮圓滿結束,不禁鬆了一口氣。寧國公府婚禮之後,宋老爺子致仕的摺子終於獲得皇帝批准。第一次被拒之後,宋老爺子緊接著就上了第二封,第二封不出意外也被退了回來,過了幾日,宋老爺子又呈


  上第三封。這一回皇帝終於准了。


  皇帝還下聖旨加封宋老爺子為文淵閣大學士,這是虛職,無需坐班上朝。


  無官一身輕的宋老爺子接了聖旨轉頭就吩咐人收拾行囊,他打算去西山別莊休養,病休病休,總該有個樣子的。況且辛苦大半輩子,也該享享清福了。


  隨著宋老爺子一塊去的還有宋老夫人,宋嘉禾自然沒拉下,只不過皇帝突發奇想要去木蘭圍場秋彌。


  宋老夫人便讓宋嘉禾跟著去疏散幾日,再去別莊找他們。


  想了想,宋嘉禾也覺得這主意不錯。


  故而,宋嘉禾送走二老,自己則回了齊國公府,隨著父兄一道參加秋彌。


  這是皇帝繼位以來,第一次舉辦戶外盛典,場面頗為宏大,五品以上官員皆可參加,三品以上官員則可攜帶家眷。


  故而出發當天,浩浩蕩蕩的車馬綿延十里不覺,引得百姓爭相探看。


  ——


  「哎呦,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宋嘉淇促狹的捏了捏舒惠然的臉。


  韓家已經到舒家下聘,因為兩人年齡不小,婚期也定了,就在十一月。


  這樁婚事一出,可是驚呆了不少人。畢竟舒家比韓家門第略低了些,尤其舒惠然還退過婚。雖然韓劭原也退過婚,可退婚的影響對男子和女子而言完全是兩碼事。眼見著舒惠然被宋嘉淇說紅了臉,眾人都善意的鬨笑起來,她們常玩的這一群人裡面除了年齡偏小的宋嘉淇,旁人都已經定下來了,大伙兒嘴裡不說,心裡都替舒惠然著


  急,目下她有了好歸宿,豈不替她高興。


  「哎,你光會說別人,咋不說說你自個兒,你老大不小了。」王博雅開始吧矛頭轉到宋嘉淇身上。


  宋嘉淇哼了一聲:「我才不要嫁人呢,我一個人多痛快!」


  「嘴硬,等你遇上人你就知道了,到時候看你嫁不嫁。」王博雅笑。


  宋嘉淇說的特別擲地有聲:「不嫁就是不嫁。唉唉,真是的,好端端的幹嘛繞到我身上了,今天的主角不是惠然姐姐嗎?她瞞的我們好苦。」


  舒惠然見宋家三姐妹都神色如常,便是宋嘉音的親妹宋嘉晨,也眼神自然,笑容自若,不覺如釋重負。


  留意到她神情的宋嘉禾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對她微微一笑。


  舒惠然也笑了笑,覺得盤旋在頭頂的烏雲終於消散。


  宋嘉禾擊掌,轉移話題:「咱們也該出發了,再晚好地方都要被別人佔了去,難道到時候你們想空手而歸,我可不想給人笑話。」


  聞言,眾人才想起來正事,紛紛上馬。也是知道舒惠然麵皮薄,禁不住她們說笑。


  宋嘉禾的目的十分明確,她要打一頭鹿,然後讓魏闕給她烤肉吃,想想就忍不住口舌生津,她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吃過他烤的鹿肉了,還怪想的。


  以前只能幹忍著,現在可算是能光明正大的指使他幹活,宋嘉禾頓時喜上眉梢。


  「你想什麼,樂成這個傻樣!」宋嘉淇誇張地搓了搓下巴,覺得她姐笑的有點滲人。


  宋嘉禾白她一眼:「會說話嗎?」


  宋嘉淇撇嘴:「許你做還不許我說了。」末了好傲嬌的哼了一聲。


  宋嘉禾懶得搭理她,本來還想讓她也飽飽口福,這會兒宋嘉禾改變主意了。借著追野兔的功夫甩了人,宋嘉禾專心致志尋找鹿。


  該是她運氣好,很快就遇到目標,且一擊即中。


  順利的不可思議,宋嘉禾都快要忍不住哼起歌來,一晃眼,還發現魏闕就在不遠處,眉目溫和,笑意淺淺的望著她。


  宋嘉禾喜笑顏開,覺得自己如有神助,歡快的驅馬過去,直接指了指後面侍衛馬背上的鹿。


  魏闕瞭然,十分善解人意:「我做給你吃。」


  宋嘉禾差點就想說乖了,幸好她還沒樂昏頭,話到嘴邊變成了:「那就麻煩三表哥了。」


  魏闕笑:「前面有塊地方不錯,我們去那邊。」


  宋嘉禾欣然點頭。


  那塊空地旁邊有一小水潭,正方便處理食物,是個烤肉的好地方。


  魏闕打發侍衛去處理鹿肉、拾柴火。


  宋嘉禾大老爺一般坐在魏闕收拾出來的木樁上炫耀自己的好運:「我今天運氣特別好,一下子就打到了這頭鹿。」


  「暖暖真厲害!」魏闕捧場。宋嘉禾驕矜地抬了抬下巴:「就是可惜了,我本來還想打一隻狍子,結果給它跑了,就差那麼一點點。」宋嘉禾忽然想起以前一樁趣事,眉開眼笑:「以前還在武都的時候,

  也是打獵,我就想打一隻大傢伙好交差。可我那天運氣背到家了,遇上的都是野兔野雞。最後我都要放棄了,你猜怎麼著?」


  「怎麼了?」魏闕饒有興緻地追問。


  宋嘉禾喜不自禁:「結果我撿到了一頭大狍子,有那麼大!」宋嘉禾連比帶划,漂亮上的小臉上滿滿的興奮。


  魏闕奇道:「撿到?」宋嘉禾用力點頭:「就是撿到的,就在一棵大樹旁邊躺著一隻大狍子,我開始還以為是帶著傷從別人箭下跑出來,讓我撿了便宜,可檢查了一遍,一點傷都沒有,也不是吃

  了什麼有毒的東西,就是暈過去了。都猜它可能是逃跑的時候,慌不擇路,給撞樹上,撞暈過去了。」


  宋嘉禾得意洋洋的總結陳詞:「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魏闕忍著笑附和:「暖暖福星高照,我遇上你之後,運氣也好了許多。」


  宋嘉禾扭過臉看他,輕輕哼了一聲:「你就會哄我!」


  「我說的句句屬實。」魏闕壓低了聲音道,遇見她,是自己這輩子最好的運氣。


  宋嘉禾耳尖紅透,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魏闕臉上笑意更甚。


  盯著人處理鹿肉的關峒覺得牙有點酸。


  不一會兒,整頭鹿都被收拾乾淨。


  宋嘉禾湊了過去,眨巴眨巴眼,笑的又甜又軟:「三表哥,你能不能教教我訣竅,為什麼一模一樣的調料,我做的就是沒你的好吃。」


  不想美人計失敗,魏闕搖頭:「沒聽過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你學會了,還會向我賣乖?」順手捏了捏宋嘉禾的臉蛋,又軟又滑,剝了殼的雞蛋一般。


  宋嘉禾拍掉他的手,怒瞪他。


  「這又是煙又是火的傷皮膚,女兒家哪能幹這種粗活,」魏闕哄她:「我會不就行了,你想吃,我肯定給你做。」


  宋嘉禾哼哼唧唧:「外面那些人知道你這麼油嘴滑舌嗎。」


  魏闕施施然反問:「他們需要知道嗎?」


  宋嘉禾認真的想了想:「不需要。」


  「那不就行了。」


  宋嘉禾瞅瞅他,終於綳不住笑場,眼睛一轉,趁著他兩隻手都在忙,眼疾手快在他臉上捏了一把剛才一掐報仇。


  掐完了,宋嘉禾往後面退了好幾步,得意洋洋的看著他。


  魏闕無奈的搖了搖頭,神情縱容。


  站的遠遠的關峒牙都快酸到了,盯著樹上的小黃花想,自己是不是也該成家了,要不這日子沒法過了。


  ——


  撲鼻的香味漸漸飄散出來,宋嘉禾一瞬不瞬的盯著架子上的油汪汪的鹿肉,那模樣極大的取悅了魏闕。


  見差不多,他片了一薄薄片遞到宋嘉禾嘴邊:「小心燙。」


  宋嘉禾直接就著他的手叼進嘴裡,滿足地朝魏闕豎了豎拇指。


  兩人一個喂得高興,另一個吃的開心,氣氛正溫馨,不妨殺出一群聞香而來的不速之客。


  要是旁人認出魏闕,早就知趣的不再靠近。可來的是宋嘉淇呀,她雖然也怵魏闕,但是她不怵宋嘉禾。見宋嘉禾也在,宋嘉淇頓時膽大包天,何況還有美食的誘惑。


  「六姐,你們在吃什麼好吃的?」宋嘉淇明知故問。


  宋嘉禾翻了一個白眼。


  宋嘉淇假裝自己什麼也沒看見,笑嘻嘻的走過來,突然開了竅,她誇張的吸了吸鼻子:「未來姐夫,這肉好吃嗎?」


  宋嘉禾紅著臉,狠狠瞪著宋嘉淇。


  宋嘉淇臉皮比城牆還厚,壓根不在意。


  心情愉悅的魏闕含笑道:「若不介意,你們可以坐下嘗嘗?」都是宋嘉禾的好朋友,他自然不會不給面子。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啊!」宋嘉淇假假一笑,做的和說的完全兩碼事,人已經大大方方坐下了,還不忘灌迷魂湯:「謝謝未來姐夫。」


  一口一個未來姐夫的,叫的可順嘴了。


  王博雅幾個都低頭憋笑,本來有些不好意思的,可被宋嘉淇一鬧,只剩下好笑了。


  「還有完沒完了你,趕緊吃你的。」宋嘉禾沒好氣的瞪一眼宋嘉淇,轉過臉朝著其他人招了招手。


  幾人互相看看,最後還是王博雅膽子大,福了福道:「那我們就不客氣了,多謝王爺慷慨!」其實她們也被這味勾的不行。


  魏闕陪坐片刻,對宋嘉禾輕聲道:「我還有事,先行離開,你別吃太多了壓著胃,打獵時也注意安全。」


  宋嘉禾點頭:「嗯,你去忙吧。」


  魏闕對她輕輕一笑,又對眾人點頭示意。


  正吃得歡的幾人連忙起來福了福身恭送。他一走,之前還有些拘束的姑娘們瞬間活躍起來,將宋嘉禾團團圍住,議論的中心是,想不到靖王殿下居然如此賢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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