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chapter 170博弈（15）
●═══════════════●貴族的復興系列●═════════════●
美慧終於在度日如年中熬到了肖英俊回來的日子,尹冬在第一時間打來電話通知美慧,說肖英俊回到B市后立刻被送進了林景二部療養院，是杜鴻宇一手策劃和安排的,而杜鴻宇之所以這樣安排是因為他在這家療養院有很強大的關係網,可以保證對肖英俊病情做與雲南的醫院一致的診斷。尹冬說這些訊息都是從杜鴻宇跟韓興的通話記錄中了解到的,不過肖英俊對此一無所知,他還以為進這家療養院是組織的安排。尹冬特別關照美慧，讓她去探視肖英俊之前務必要跟杜鴻宇報備,絕對不能在杜鴻宇不知情的情況下去見肖英俊！因為療養院里到處都有杜鴻宇的耳目，她能夠瞞天過海的機會可以說是什麼渺茫。尹冬還在電話里反覆提醒美慧,要她見到肖英俊后務必要跟他保持距離，不能有任何親熱的舉止,另外要極力做出同情他的樣子,因為她的同情會在最大程度上刺傷肖英俊的自尊，從而促使他主動提出分手。
跟尹冬通完電話后美慧立刻跑去找杜鴻宇，按照尹冬的指示跟杜鴻宇做了報備，明確地告知杜鴻宇她要去醫院探視肖英俊，並還提供了兩點理由：其一，她剛剛得知肖英俊患上了絕症，說他活不過三個月了，他已然這麼悲慘了，她不能不去看看他！二來，她就要訂婚了，她得跟肖英俊做個了斷，她必須要明確地跟肖英俊提出分手。在聽到美慧的這兩點理由后，杜鴻宇立刻興高采烈地催促美慧趕快去探視肖英俊，簡直就是熱烈歡送美慧去見她的舊情人。
杜鴻宇並沒有告訴美慧肖英俊患上絕症是他一手杜撰的假象，這種事他當然不想讓美慧知道，他寧願讓美慧信以為真，他認為這樣對他只有好處！而美慧也做出完全不知情的樣子，假裝以為肖英俊果真患上了絕症，因為只有這樣才不至於讓杜鴻宇起疑。
儘管在去見肖英俊的路上，美慧做好了各種各樣的心理準備。然而，當她按照尹冬約指定好的時間來到療養院，當她輕輕推開肖英俊病房的門，當她看見肖英俊孤獨地站在窗口的落寞背影，當她走進病房而肖英俊驀然轉過身用一種既熱烈用冰冷的目光望著她，當她發現他那令她心動的眉眼竟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鬱之氣，她所有的心理準備都在一瞬間土崩瓦解，潰不成軍！她差點兒就要不顧一切撲進他懷裡去了。幸好，她及時回想起那日在念提庵里跟尹冬的對話來了，於是她努力剋制住自己的情緒，忍著萬箭穿心的痛走到他面前。
她望著他，他也望著她，她看見他的唇在微微顫抖，似乎想說話，又似乎想吻她，然而他終於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他只是用深情而又心痛的目光望著她，她在他的目光里明確地讀到了濃濃的相思和熱熱的渴望，當然還有苦苦的掙扎。她彷彿聽見他在對她說：「美慧，我好想抱你！好想吻你！可是我還有資格嗎？」她只覺得柔腸寸斷，她好想伸出手摸摸他的眉眼，為他拂去那厚厚的陰鬱之氣！她好想扯開他的衣服，看看他的槍傷癒合得好不好。可是，她不能這麼做，她不能把尹冬的話當耳旁風，尹冬如今是她的戰友，她不能為了自己的兒女私情而置戰友的立場於不顧。
「英俊，你瘦多了！」她忍著心痛說，雖然只有幾個字，卻承載了幾千萬噸重的感情。
「你也瘦多了，不過你還是那麼漂亮！」他說，帶著小心翼翼的深情！
「你也還是那麼英俊！」她用讚美回報了他的讚美。
「我知道你是想哄我開心！」他回道，語氣落寞。
「槍傷完全好了嗎？有沒有留下後遺症？」她急切地問起他的槍傷，卻沒有對他所謂的絕症表示出任何的關心，她之所以這樣完全是出於防不勝防的本能，她知道所謂的絕症根本是子虛烏有，而差點要他命的槍傷卻是實實在在的，她的本能只關心他的槍傷是否已經痊癒了，並不關心他的絕症。不過這種本能的關心才一表現出來，美慧便立刻意識到自己出漏洞了。
「一點小傷而已，不礙的，已經完全好了！」肖英俊神色黯然地回答。
「我從尹隊長那兒聽說了你的病情，你不要灰心！現在的醫療手段日新月異，你一定要抱著希望！放心，我會一直陪著你！照顧你！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美慧連忙對剛才的漏洞進行補救，並咬緊牙關橫下心腸開始實施她和尹冬的既定戰略。
「我不用你照顧……我……真的不用你照顧。」他喃喃地說，她從他的聲音里聽出了他的心痛。
「你身邊連一個親人都沒有，我若不照顧你還有誰能照顧你？你已經夠可憐的了，我不能讓你更可憐了！」她知道她已經說出和即將說出的話，每一字每一句對他而言都是一把利劍，字字句句都會深深傷到他的心，可是她卻不能停止實施她的既定戰略，儘管她的心比他更痛，她仍然堅持著，她這才深刻地體會到尹冬所說的艱難是怎樣的一種艱難。
「你不用可憐我！要知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活該短命！只是我恐怕恐怕要虧欠你了，我不能兌現我的諾言了！美慧，對不起！」他說，神色和語氣都愈發落寞了。
「不能兌現你的什麼諾言了？」她問。
「不能幫你平冤獄除惡霸，不能幫你報父仇雪家恨，也不能跟你永結同心白頭偕老了！美慧，真的對不起！」
「就算我們都能活到一百歲，我們也未必能夠白頭偕老！至於平冤獄除惡霸報父仇雪家恨更不是你現在要考慮的事！這些都先放到一邊吧！我知道你不甘心，我又何嘗甘心？可人生無常，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眼下你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我的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我自己會看著辦的！」她用不急不躁的語調按部就班地做了回答，既沒有刻意誇大她的失望之意卻也沒有存心掩飾！她確信她的表達方式一定能夠發揮出她想要發揮的效用。
「美慧，我們……分手吧！趁著我還沒死，我把自由還給你，你去尋找屬於你的終身制幸福吧！從今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見面只會讓彼此痛苦，不見面對我們都好！」他果然立即中招了。
「你是讓我丟下你不管嗎？我做不到！你現在這個狀況讓我怎麼忍心跟你分手？你知道我有多心疼你嗎？我不分手！我要留在你身邊照顧你！不然的話你太可憐了！」她繼續忍痛往他的心上扎刀子，每扎他一刀她的心便也跟著多了一道傷口。
「你若真可憐我，真心疼我，就請放開你仁慈的手，讓我心安理得地自生自滅，請不要讓我懷著不安和歉疚踏上黃泉路，好嗎！」他有點賭氣地說。
「我放手你就能心安理得了嗎？」她顫聲問道。
「是！只要你放手，只要你乾乾脆脆地離開我，我就能心安理得了！我說了，我要把自由還給你，所以，也請你把自由還給我！」
「那我為你付出的感情呢？你也能一併還給我？」
「對不起，那個我無法還給你了！就算我這輩子欠你的吧，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連本帶利一起還給你！」
「來生？你相信有來生嗎？」
「我必須相信！我不信的話會更加不得好死的！」
「幹嘛要這樣咒自己？還嫌自己不夠悲慘是不是！」
「我不是在咒自己，我也不是因為死期將至才這麼說的。自打我父母在那場爆炸事故中去世后我就開始相信有來生了，直到今天我都無法停止這種相信，因為在這相信里我可以期待跟親人在另一個世界重聚。就算那裡是地獄，就算我們都變成了鬼，只要能夠重聚，對我而言都是幸福的！」
「英俊……」
「美慧，你儘管去尋找你的幸福吧！不必覺得負疚，更不必為我難過。你知道的，我一點兒都不害怕死亡，反而是活著常常令我感覺寂寞！」
「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活得寂寞嗎？很多比你更寂寞的人都在努力地活著！你覺得坦然接受死亡就是勇敢的表現嗎？我認為那恰恰是懦夫的表現！真正勇敢的人是那些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會努力活下去的人！」
「如果努力就可以活下去我會努力的！可是我遇到的偏偏是努力也活不成的情況。我不是懦夫，我只是順應天命！」
「天命？你不過是個凡人，你怎知道天命是什麼？不到最後關頭，誰都無法知道天命到底是什麼！」她不禁憤憤地說，暗暗地氣他竟然如此篤信那個由杜鴻宇一手杜撰出來的絕症是真的，還一心一意地認為那是他的天命！
「好，那我們不說天命了，我們說說來生好了！你聽說過彼岸花吧？」他不禁長吁了一口氣說道。
「彼岸花？」她重複了一遍彼岸花三個字，心頭一片茫然，腦子也亂得很，似乎已經無法思考了。
「彼岸花是開在黃泉路上的花！彼岸花的花和葉盛開在兩個不同的季節，因而花開時看不到葉，有葉時看不到花，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彼岸花是長長的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與色彩，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盛開在黃泉路上，遠遠地看上去，就像是火焰鋪成的地毯，黃泉路因此被喻為火照之路，死去的人就是沿著這條火照之路走向幽冥之獄的。」
「英俊，求你不要說了！」美慧懇求道，她實在聽不下去了，她真是傷心欲絕，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然而他卻不理會她的懇求，接著說道：「走過盛開著彼岸花的黃泉路之後就會到忘川河，忘川河是一條血黃色的河，蟲蛇滿布，腥風撲面，波濤翻滾，河裡到處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忘川河上有一座橋，叫奈何橋，奈何橋畔有一塊石頭叫三生石，三生石的石身上刻著四個鮮紅如血的字——早登彼岸。死去的人害怕一旦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便會忘記今生的一切，所以在經過三生石時他們通常會在上面刻下今生最愛的人的名字，以便來生再次過橋時能夠在三生石上找到他們前世的情緣！經過三生石走過奈何橋后，就能看見望鄉台了！望鄉台是死去的人最後遙望家鄉和親人的地方。在忘記今生的一切脫胎換骨重新做另一個人之前，死去的人可以在這裡最後望一眼今生不想忘來世還想等的人。」
「英俊，我求求你，別再說下去了好不好？你是在故意折磨我嗎？」她再一次懇求道，忍不住哽咽起來。他仍然不理會她的懇求，自顧說下去：「望鄉台旁邊有個孟婆，手裡提著一桶孟婆湯，每個走到望鄉台的人，孟婆都要問他是否喝碗孟婆湯。孟婆湯是用忘川水熬成的，也叫忘情水，喝下去就會忘記今生一切的愛恨情仇和所有的浮沉得失，今生愛的人、恨的人，來生都形同陌路，相見不識。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會心甘情願地喝下孟婆湯，因為這一生，總會有愛過的人不想忘卻。為了來生再見今生的最愛，可以不喝孟婆湯，那便需得跳入忘川河，在忘川河裡受盡折磨，千年之後才能投胎。千年裡不但要在河中受盡折磨，還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愛人一次次過橋卻無法相見，而千年之後，他（她）已不記得你，你可能也已不是他（她）的最愛.……美慧，我想讓你猜一猜，經過望鄉台時，我是會喝下孟婆湯還是會跳進忘川河？」
「為什麼要我猜這種無聊的問題？你是怕我還不夠心痛是吧？」美慧強忍著眼淚說道，只覺得心如刀割。
「那好，我不問了，我直接告訴答案便是！答案是我不會喝下孟婆湯，因為我不想忘了你！我會跳進忘川河！我會在河裡等待千年之後與你的重逢！」
「今生的約定你都沒有實現，如今又要跟我做來生的約定了嗎？你是希望我有朝一日經過望鄉台時也跟你一樣跳進忘川河？」
「不不不！你千萬別跳，無論哪一生哪一世為了哪一個人都不要跳！你只要乖乖地喝下孟婆湯就好！」他慌忙說道。
「為什麼？」她不禁有些吃驚地問。
「我不要看你在忘川河裡受折磨！我要你幸福！不管你在哪裡，跟誰在一起，也不管你是否還會記得我，只要你幸福就好！我要你幸福！」他用顫抖的聲音回答，並用飽含深情的戀戀不捨的眼神望著她，彷彿在跟她做最後的訣別！
「你以為你要我幸福我就能幸福嗎？別自以為是了！你若真想讓我幸福，就給我痛痛快快地喝下孟婆湯，然後把我忘得乾乾淨淨的！因為被你記著、想著才是我莫大的痛苦！你只有把我忘乾淨了我才得超生呢！」 美慧忍不住激動地說道，她實在控制不了自己了，臉漲得通紅通紅，熱淚順著通紅的臉頰滾滾而下，她既生氣又著急，卻不知道在氣什麼急什麼，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很痛很痛，彷彿就要痛死過去了！
「好！既然記著你想著你讓你這麼痛苦，那我答應你喝下孟婆湯就是！」他答道，一半是灰心一半是賭氣。
「話說到這種程度，我想我也沒有必要再留在這裡了！我先走了！既然你覺得不見面對你更好，那我就聽你的，以後不會再來了！關於你的病你不要想太多，心裡負擔太重反而不利於康復。俗話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不妨把命運當中那些無法掌控的部分全權交給老天爺處置好了！就算你剩下的時間果然不多了，也要認真地開開心心地度過最後的日子。這個時候的心態很重要，好的心態或者無法延長人的生命，但是一定能夠拓展人的尊嚴！」美慧不禁強忍著心痛說道，她這話聽上去說得隨意，其實說得用心良苦。她不知道從前那個霸道的威風的肖英俊跑去了哪裡，她只覺得痛心極了！她好懷念那個老是對她搞突然襲擊的霸道的肖英俊，因為那個肖英俊是生龍活虎的，是生機勃勃的，而眼前的肖英俊卻是傷痕纍纍的，是痛苦不堪的，是絕望透頂以及奄奄一息的，她不怕這些顯得過於冷靜和理智的言語會給他留下無情跟冷漠的印象，她只盼著這些話能夠重新激起他生存的鬥志。說完這些話后美慧沒再看肖英俊，而是轉身疾步往病房的門口走去。
「美慧！等一下！」她聽見他在她的身後叫道，她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轉回身。
「算了，沒事了！你走吧！」他原本想求她讓他最後再吻她一次，可是在叫住她之後他覺得分手了還提這種要求實在很掉價，於是他連最後的一點渴望也放棄了。
「那我走了，你多保重！」美慧最後又說了一句話，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