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八麵圍困
湧江峽穀。
李左車腰懸長劍,與師弟並肩而立,他的身後是近百名神情激越的幫眾,紛落地在小雨中跪了一地,根本顧不上遍地的泥濘。
“小仙師何人,請賜告姓名。”
“我等今日承蒙搭救,大難不死,恩重不敢言謝!”
少年輕輕抬手,跪在地上的眾人驀然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拉扯,紛紛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
……即便這樣的斜風細雨,這樣的泥濘中奔行,這小小少年,他身上雨未沾衣,泥不見痕,明媚的目光更照亮了暮色中的山溪。
“北山青鸞峰,趙小白。”
少年語音輕緩,一言既罷,默默轉身,看向身邊的師兄。
趙小白是誰,這些人哪能不知道?一個個臉上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紛紛起身,很快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剛才李盟主稱你為師弟,我們就開始納悶了,原來,竟然真的是你來了!”
“青陽傳人,果然名下無虛!你知道嗎,這段時間以來,在戰鬥的空隙,李盟主總是向我們說起你啊!”……
一個個七嘴八舌的,仿佛見到了親人,少年微笑點頭,然後依然靜靜看著師兄,眼中滿是詢問之色。
李左車的臉色繃得越來越緊,然後堅決地搖頭,說道:“師弟,我不能跟你走!”
“且不說我有師命在身;就算不是這樣,我又怎麽能拋下這些同生共死的兄弟?”
“你速往西去,胡一刀在那邊太艱難了,那裏需要你!”
“顧長風這賊已死,魔族就是再派人來,急切之間連我的影子都摸不到,我會沒事的。”
少年略略思忖,緩緩點頭,輕聲說道:“師兄保重!那我就走了。”
峽穀內似有一陣暖風吹過,少年的身影已立在百丈遠的山頭,曼聲歌日:“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歌聲漸遠,很快遙不可聞……
沙城河埠碼頭。
兩頂油紙傘在小雨中靜默,數個血衣人身形佝僂,站在傘旁,互相攙扶著支撐身體,心中蒼
涼的滋味比這綿綿春雨還要蕭索。
眼前一片殘垣斷壁,死屍在瓦礫間橫七豎八地縱橫,“長空幫”碩大的金字招牌,在餘燼裏和汙泥濁水間淩亂;河岸邊,殘船斷櫓,流血飄杵,遍地狼跡。
一頂淡藍色的雨傘像一朵丁香花在風中綻放,傘下站著的是個沉靜的女子,她的眉眼清秀得就如天上的彎月。
另一頂黑色雨傘被一雙有力的大手高高舉起,舉傘的青年男子身形挺拔,就算在這雨幕中,仍然像玉樹立在高岡。
眺望江山,遠山如黛,近水含煙。
男子望了望江麵之上朦朧的煙雨,鬆開抿緊的嘴唇,轉頭說道:“蕭師妹,這小妖好生厲害,我神武衛在此有凝脈境32人,洞明境9人,破玄境3人,騰空境1人,竟然被他風卷殘雲?”
女子眺望黛黑的遠山,微微一笑,歎道:“幸虧來遲一步,不然,縱你我二人聯手,隻怕多半也要身死道消。”
“大師姐已有搬山之能,《泥瓶劍法》更是接近大成,尚且在陽都被他一劍擊退,如今生死難知,一生修為多半是要廢了!”
“照這樣看來,這小妖如今的修為,隻怕至少是搬山境圓滿,無限接近上三境。”
男子略略皺眉,說道:“我覺得,他的修為高低倒還在其次,他顯露出來的殺傷力,實在有些讓人百思不得其解,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說完,他回頭對著身邊那幾人問道:“那小妖去了哪裏,李左車又去了哪裏?”
一名瘸腿的黑衣人答道:“我們幾個傷重昏迷,醒來後聽說,顧長風被那李左車一劍砍下了腦袋,丟下幫中的兄弟們獨自上天堂去了。”
“至於那小妖麽,跟著李左車那賊出了城,去向不明。”
那男子低頭陷入沉思,片刻後抬頭,說道:“這小妖來得如此湊巧,細細想來,必是歃血盟在暗中巧計籌謀,他如今,不是去了西部大山那才怪了。”
“發鴿信,稟報廣慶衛行營。”
“就說趙小白突然流竄到沙城,徹底打亂了我方的部署,我和蕭汐泠來遲一步,長空幫總壇被毀,顧長風以身隕命。”
“我們二人將溯江而上,援助津城。”
邊上幾個黑衣躬身答道:“謹遵欒師兄的令,屬下這就去辦。”
那女子卻笑道:“欒布啊,我要先嚐嚐荊城的豆皮,然後再雇一艘大船沿江而上。聽說,雨中的江峽風光,那才是人間絕色呢。”
楚西山中,山重水複,林高草密。
連綿的春雨終於歇了下來,茂密的林中旭日初升;雨過天晴的綠葉分外惹人憐愛,飽滿的水珠在葉片兒上晶瑩欲滴,把明媚的陽光,在林裏山間折射出七彩的絢麗。
胡一刀坐在高岡,斜背長刀橫放在膝上,眺望遠山,目光沉鬱。
前路漫漫,他在苦思出路。
他的身旁,是一群衣衫襤褸、麵黃肌瘦卻神情仍然堅定的部屬。
他和所有人心裏都清楚,他們已經被神武衛團團圍住了,隨著包圍圈一步步地縮小,生命中的最後一戰迫在眉睫。
自從長空幫投向魔族,沙城這個據點落入魔爪,胡一刀帶著幾百忠於他的幫眾藏進深山,由此分擔了李左車殘部的大半壓力。
魔族神武衛與中山派逆賊一直咬住他不放,沒日沒夜的苦戰,他已疲於奔命。除了神武衛不斷的襲擾,這大山之中,還有妖獸,神出鬼沒的妖獸。
他自幼被南山派看中,習得“日落西山刀法”,修為境界也不算弱,早已是破玄初境;西山派年青一代中,除了水長天大師兄,就是他這個千年的老二了。
“日落西山刀法”也可稱做“風月刀法”,分為風刀與月刀,一刀即出,例要見血,否則使不出第二刀。
可現在,他真的隻能出一刀了,半月前遇襲,他咬牙苦戰,傷了氣海,風刀已毀。
而月刀,隻能在月色朦朧之際才能凝聚,白天根本就使不出。此時的他,與尋常江湖武士沒有什麽分別,若再遇到神武衛,已無再戰之力。
“自從水師兄在蟠桃宴上斷了一臂,如今西山派的難事苦差都落在我的頭上,讓我在在此咬牙苦撐!”
“或者,我可以就此一走了之,退隱林下,一心修煉大道?”
“包圍圈還收得沒那麽緊,我一個人走還是能走得了……”
想到這裏,他不由想到了“小姑娘”那雙哀怨的眼睛,他覺得,這個魔族女子的情意其實是真實可貴的!
“要不,我從此放下這如山的重擔,獨自去找她,與她遠走高飛,隱姓埋名,逍遙在海之角天之涯?”
“…該死的,我怎麽能這樣!”
“身邊這幫同生共死的兄弟姐妹,豈可輕易舍棄?我若走了,西境歃血盟的壓力,勢必更會加重一分。”
“我不甘心!
“男兒一刀在手,當心比鐵堅,我怎能,辜負刀中真意,我又怎能,辜負門中師長對我的期許?”
想到歃血盟,想到簡師秀、李左車這些戰友,他不由心裏一暖:值此大陸飄搖、魔族鐵蹄踐踏之際,是他們這些人扛起了反抗的大旗。
若沒有他們,這西牛賀大陸必定要更加淒慘,正如陰風地獄一般。
想來,魔族必是早已攻陷整個西牛賀,肆意妄為了吧?可憐的妖族,必是已如魚肉一般被他們任意奴役了吧?
現如今,隻要南楚反抗的大旗屹立不倒,魔族就必須乖乖收斂魔爪和大刀長斧,不敢過於妄殺我手無寸鐵的淪陷區妖民……
要不,我率部衝出一條血路,去陽都吧!隻有與簡師秀匯合,他在城中,我活動在城外,就能遊刃有餘,獲得修生養息的機會,以待來日。
我的風月之刀,才有望重現人間。
可是,這麽一支疲憊之師,銳氣盡失,又怎麽衝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