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紀委在行動
實際上,省紀*委特別調查組這幾天已經做了相當的工作了。
這一次,特別調查組的組長是陳路。
陳路是省紀*委第一督察室主任,是紀委系統的老資格,業務能力強,性格剛直,也正是因這兩點,有些恃才傲物,沒有得到進一步提拔,但是遇上重案大案,常常都會讓他牽頭主辦,這一次,省紀*委書紀何克平親自點他的名,據說,這是省*委書紀顧紹毅的指示。
但是出發前,省長張中軍召他去談話,說到了江城的複雜情況,對他進行鼓勵,要求特別調查組發揮敢戰,能戰,善戰精神,啃硬骨頭,交出一份滿意答卷,還老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談話中,張省*長像是感慨的說,全省二十一個地市州,江城他走得算是少的了,平時關心不夠,一年也去不了幾次,江城的工作這些年一直不溫不火,原因肯定是多方面的,但是做為省長,關心不夠,也是要承擔一定責任的,以後他會抽出更多的時間來關心江城,希望江城能夠重新成為西川省的「江老三」。
似乎是隨口提了一句,臨江鎮正府里有個年輕人葉三省,工作踏實,可以找他詢問一些問題。
下來陳路認真思考了很久這次談話。
一般來說,省長不會過分關心紀委這邊的工作,尤其召見一位調查組的組長,而且還有具體的戰術指導「葉三省」,這是非常罕見的行為,但是省*長這樣做,必然有省*長的理由。
是對江城目前的工作不滿?還是對江城市*委書紀刑宇有一些看法?
——王援朝暫不用說。
刑宇雖然是科班、空降,但能力不錯,省*委書紀也很賞識,據說有可能提拔做副省*長或者到科技部做副部*長,那麼省長特意借這個談話表這個態就耐人尋味了。
而且,握他們現在掌握的線索,刑宇很可能在三森葯業里持有股份,而三森葯業,也跟王援朝有關。
這就複雜了。
他們紀*委辦案,最怕遇上這樣的情況,如果當地一把手有問題,那辦案的阻力和難度就會相當大。
陳路的心沉重起來。
當然,他也不會畏難,不會擔心,二十多年的紀*委工作生涯,他辦過的案子也不乏正廳級幹部,更困難更危險的時刻也都經歷過。
而且這一次,省紀*委高度重視,在張中軍召見之前,省紀*委書紀和副書紀也給他開了「壯行會」,直接地告訴他「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這四個字可不簡單,出自《史記》,劉邦對蕭何信任,「為**約束,立宗廟社稷宮室縣邑,輒奏上,可,許以從事;即不及奏上,輒以便宜施行,上來以聞。」意思是允許他在特殊環境特殊情況下按照自己的判斷獨立行事,可以不用事先請示。
這既是對陳路的充分信任,但也是迫切的要求。
說明省紀*委這一次,是下了決心。
省紀*委書紀何克平年齡比陳路還要小一些,進入這條戰線還要晚一些,但是二十多年下來,何克平成了他的領導,對此陳路並不妒忌,他雖然恃才傲物,但何克平的確有很多方面比他強,尤其是大局觀和視野都相當出色,理論水平和專業素養也不遜色,所以陳路能擺正自己的位置,認真領會和貫徹領導的意圖。
王援朝二十年前就進入他們的視線,那時候陳路跟何克平一樣,還只是一個科級幹部,而王援朝,已經是副廳級官員了。
對於全省的省管幹部,他們紀*委有自己的考評,並不只有組織部才做這項工作。
這十年來,省紀*委和其它部門不斷接到關於王援朝的檢舉信,但是省*委書紀顧紹毅是一位穩重的舵手,尤其是在對待幹部問題上,非常謹慎,所以省紀*委在處理這些檢舉信時也加倍小心,不是實名舉報,沒有關鍵的證人證物,都不會輕舉妄動,第一次只是在全省例行巡視時讓巡視組充當調查組,對照舉報一一查證,沒有任何收穫。
五年前王援朝去了人大,舉報信中開始出現實名,有些材料和線索可以肯定不是空穴來風,在請示了顧紹毅后,省紀*委再次派出了調查組,結果在江城呆了兩周,什麼問題都沒有查到,不是舉報者那邊出了問題,就是舉報的問題查無實據甚至證明是王援朝的政績,舉報者純粹是出於個人目的進行誣陷。
然後到今年,對王援朝的舉報並沒有因為兩次調查無功而返而銷聲匿跡,反而越演越烈,省紀*委甚至接到中紀*委批示下來的舉報信,何克平向顧紹毅彙報后,決定再次派出調查組。這一次,何克平下了決心,必須查個水落石出,同時,決定前期採用秘密調查的形式。
首先是陳路通過網路跟一些舉報者進行了聯絡,獲得了一些材料和線索,再加上從其它渠道得到的一些信息,進行了綜合分析。
然後陳路帶著從其它地市抽調的紀檢工作人員潛入江城,跟那些實名舉報的人悄悄接觸,獲取第一手材料和線索。
當然,這些舉報人跟王援朝或多或少有一些私人恩怨,事實上有誇張甚至捏造,但多少能夠為他們提供一些方向和參考。
有一位舉報人說了一件令人髮指的事,——如果他沒有撒謊的話。
前年他接到自稱省紀*委調查組的電話,然後他們悄悄見了面,被帶到一家旅店裡,在他說出了全部情況后,那些人不僅毒打了他一頓,而且還威脅他說,省上已經對這事做了結論,定了性,王援朝是一個好同志,以後他再到處惹事,破壞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就要逮捕**。
舉報者沮喪地回到家中,越想越不對,到處打聽,沒有聽見省上有調查組到江城,可是他也無法確認對方是假冒,幸好他並沒有喪失鬥志,依然繼續舉報王援朝,現在,終於等到了真正的青天大老爺。
梁宏向陳路彙報的時候,陳路表面平靜,內心激憤。
雖然早就料到江城的情況複雜,做了心理準備,但這樣膽大包天,令人髮指的行為,還是讓他震怒異常。
這是赤*裸的挑戰和輕蔑,說明這些人背後有一張強力織成的大網,保護著某種巨大的罪惡,——想到這些人背後可能是王援朝,一切似乎又是自然。
連續奮戰三天,從近十位舉報人那裡取得了大量的材料和線索后,調查組又私下接觸了江城一些有著特殊關係的官員,像地下工作者一樣小心,然後移師文化,按照張省*長的指示,首先從葉三省這裡獲得關於臨江鎮工業園區和整體情況和三森葯業的詳細資料,然後亮出調查組的招牌,開始進行正面進攻,「請」了臨江鎮和文化縣相關人員詢問三森葯業的各方面情況,並且第一時間由梁宏帶領從省城趕來的專業人士,在武警中隊的配合下查封了三森葯業的財務室,帶走了所有的財務報表。
陳路的工作計劃和步驟迅疾、穩妥,但是這一次,他遇上了更狡猾的狐狸。
他們接觸過的那些舉報人中,有一位是早就安排的棋子。
王援朝有著豐富的對抗調查組的經驗,那些舉報人一直都就在他的掌控中,特別危險的舉報人他早就通過各種手段迫使對方放棄舉報銷聲匿跡,現在還能夠在網上露面的舉報人都是他認為不太重要,無法掌握他違法違紀證據的外圍人員,他不想大動干戈而已。
甚至在省上,他也有隱秘的關係,特別調查組一成立,他就得到了含蓄的暗示。
——這也是前面兩次調查組都無功而返的重要原因。
陳路他們一到江城,王援朝就知道了,立刻召集他的心腹——那些十多年前被他提拔到重要崗位、依然在職、手握大權、同流合污的官員們商量對策。
出於對陳路這位老紀檢的敬畏,他們這次全力以赴,一開始就用上了所有的資源和手段。
市紀*委的關係啟動,陳路一旦要市紀*委配合,那麼這個調查組就相當於透明,結局肯定跟上一次的調查組差不多。
調查組自以為秘密的旅店裡外都被安排了人盯梢,一旦有新的舉報人出現或者什麼行動,王援朝這邊都能夠立刻知曉並且反應。
關於調查組成員的情況,已經動用關係去調查,看看有沒有什麼破綻可抓,能否立刻建立隱秘關係。
同時調查組的手機號碼都整理出來,公*安和電信那邊隨時待命,需要的時候可以立刻確定準確位置。
調查組在江城秘密接觸的幾位具有特殊關係的官員,王援朝也在第一時間獲得了,經過考慮后,決定暫時不採取措施,擔心驚動調查組,但對這些人可能產生的缺口進行預先防範和補救。
調查組移師文化,進駐武警中隊后,他們無法再進行貼身盯防,只有在門外守候,然後,他們跟著梁宏到了臨江鎮,看著葉三省被帶進去,然後又被送回。
情況彙報給坐鎮家中指揮的王援朝,王援朝非常意外,不明白這個普通的工作人員為什麼會受到調查組特別照顧,他以前明顯跟調查組任何人沒有聯繫,那麼,肯定只跟三森葯業有關了,王援朝考慮后決定同樣不動葉三省,但是當晚就指示林武對三森葯業進行嚴防,比如他們做的另外一套賬立刻轉移。
然後第二天,調查組對三森葯業財務室進行查封,帶走所有財務報表時,已經落後一步。
省紀*委到臨江鎮正府來「請」人的時候,葉三省早就到了辦公室,做完了清潔在看從門衛拿到的一封信。
李莎。
那個輕化工大學的師妹,他根本沒有記憶,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一個傾慕者。
十個月前給他寫過一封委婉而直接的信,他沒有理,以為她會從此死心,這麼長的時間,她也沒有動靜,以為這事已經煙消雲散,結果她又給他寫了信來,描寫她這段時間的相思之苦,以及畢業季的緊張、感傷和展望,最後她說,她也考了公務員。
葉三省心想,難道你還要考到臨江鎮來不成?
今年他們臨江鎮肯定要進人,因為臨江新城的建設,臨江鎮正府已經成為文化縣毫無疑問的第一大鎮,人手緊張,尤其成立臨江新城專項工作辦公室后,大部分辦公室都在訴苦請求加人,調了三位新同事來,還是差人,但是考公可不像平時的期末考試,只要不是曠課太多,都能過關,而且即使考上了江城的公務員,到臨江鎮來的概率也不足百分之十吧?
他把信小心地夾在文件夾中,雖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也得替小姑娘保守秘密吧?
他考慮趁著上午不太熱,去看看鎮上走一走,一是驗收清潔,二是檢查電線,如果時間還多的話,去看看轉播塔。
臨江新城的工作現在基本上走入正軌,順利地向前推進,日常工作並不太多,他這兩個月就重新撿起以前那個臨江鎮環境綜合整治提升的計劃,一一落實。
電線私拉亂接其實早就做完了,但是很多居民為了圖方便,貪小便宜,趁著風頭一過,再次私拉亂接,鎮正府當初跟電管站一起行動的時候承諾過,鎮正府會常態化地監督居民守法用電,雖然這種承諾對鎮正府並沒有多大的約束效力,但是做為主要的當事人,葉三省還是過段時間就會再來一次大檢查。
現在天熱了,這種檢查同時防火,很有必要。
清潔這事說來就話長了。
葉三省以前不明白為什麼臨江鎮的清潔那樣差,甚至成為文化人口中髒亂差的代表,連簡單的街面清潔都是應付,問過朱其才知道,臨江鎮以前聘用過兩個清潔員,負責全鎮的清潔衛生,由鎮正府負責工資,鎮正府再向其它單位和居民徵收清潔費,但是清潔費一直沒有徵收到位,結果清潔工的工資就經常拖欠,清潔工也就消極怠工,形成惡性循環,幾年下來竟然拖欠了兩位清潔工工資七八萬,而兩位清潔工的工作,也受到了大家的差評。
楊中到臨江鎮的時候,也曾經想過解決這個問題,讓社事辦出面,跟兩位清潔工協商,因為他們的工作沒有到達,所以拖欠的工資將做一個折扣,然後分期支付,同時,另外聘用清潔工人。
兩名清潔工當然拒絕,她們認為當時說好了工資多少,不可能折扣,至於工作做好沒好,不是正府說了就算,而且正府拖欠工資她們當然沒有必要把工作做好,——這本爛賬爭論起來肯定沒完。
至於另外聘用清潔工,她們堅決反對,她們要把這個工作做下去,——當時就說好了的。
她們找上新聘用的清潔工家裡去鬧,什麼辦法都用上了,結果沒有任何人敢來接手這個清潔工工作。
結果這個事件就一直拖了下來,成了歷史遺留問題,成了老大難問題。
兩位清潔工經常來鎮正府要款,還受人指點拉過橫幅,楊中有心伸頭一刀徹底解決,可是這個問題牽涉到吳志奇和前面兩任鎮長,有一位現在是文化縣城關鎮的書紀韓萬全,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有忍受,——計劃外批個七八萬塊對於鎮正府來說也不是個小數。
葉三省最初對著此事也沒有辦法,後來在統計居民團購過程中,跟兩位清潔工有了進一步的了解,的確是貧困戶,一家丈夫在外打工受傷,現在回家只能看守擺在家門口的煙攤雜貨攤,一家丈夫在陶廠上班,但是超生了兩個女兒,葉三省嘗試著接近,慢慢取得了她們的信任,她們最近接受了葉三省提出的解決辦法:她們繼續工作,在原來的工資上增加五百元,她們保證街面清潔和垃圾堆離鎮。
葉三省對楊中的解釋是,當初跟她們的協議簽得很簡單,但是做為正府,也要承認,這是公信力,同樣的,拖欠的工資也得給。但是一次性計劃外拿出七八萬塊來,對於正府也有難度,所以把這七八萬換成分期支付,也就是每個月支付五百,類似房產按揭一樣。而當初跟她們約定的工資,經過這麼多年,漲五百完全說得過去。
楊中簡單在心裡算賬,同意了這個方案。七八萬塊錢需要三年多才能夠支付完,三年後他肯定已經離開臨江鎮了,而且,這應該是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
結果是鎮正府又一樁難題解決,葉三省卻多了一個額外的工作,要不定期去檢查兩位清潔工的工作。
然後是轉播塔。
所謂的轉播塔其實只是一個電視轉播天線。
當初縣廣電局安裝的時候考慮就不周,功率不夠,設備陳舊,所以全鎮的電視信號一直不太穩定,影響收看,群眾怨聲很大,葉三省提出后,楊中帶著葉三省跑了幾次廣電局,但是這個問題對於廣電局來說也是歷史遺留問題,現在五局合一,局長陳東東號稱五軍都督,大權在握,所有以前的麻煩自然也集中到了他身上,煩不勝煩,有些問題也的確讓他難以解決,索性在局裡面宣布了他自己的一個土政策:以前各局的遺留問題,統統不認。
陳東東對楊中倒是尊重,但立了規矩就不想破,敷衍推諉,拖拖拉拉,最後還是歐陽堅打了招呼,葉三省又提出了變通的辦法,才勉強談妥。
葉三省的辦法是鎮正府提供地方,設備更新費用由鎮正府找企業和單位贊助,廣電局負責設計安裝,調試維護。
他正要招呼朱其一起出門,朱其卻在窗口叫道「快來」。
大家一起起身,走到窗口,看見梁宏和蘭躍進跟幾位正府工作人員走出大門。
其中有陸長安和高雲。
鎮正府門口停了一輛九座的麵包車,門拉開著,有一位武警站在門口。
葉三省一驚之後鎮定下來,看高雲陸長安他們一臉茫然,心知這是紀*委的突擊行動,他們現在肯定不知道真的只是協助調查。
這時候整個鎮正府辦公大樓都無聲地鬨動,幾乎所有的人都站在窗口,看著陸長安幾人上車,然後麵包車發動,按了一下喇叭,駛遠。
他們都不知道,在文化縣城的吳志奇和楊中,也接到了電話,提前到達看守所武警中隊,協助調查。
葉三省放棄了去鎮上檢查的打算,老實地呆在辦公室做資料,等待消息,快到中午的時候,一樓傳來一陣喧嘩聲,跟著臨江新城專項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個人怒氣沖沖地走進來,一掃眼發現了目標,直衝到葉三省面前怒喝道:
「狗*日的,敢賣爛葯!」
一拳往葉三省臉上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