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怨傷
紗帳裏一聲淺淺的歎息,悠悠然逸了出來。白日的房間卻緊閉門窗,紗帳垂落下來,寂靜裏隻瞧見那模糊的影子,麵朝牆靜靜臥著。沐薇雨睜著眼,臉上有淺淺的淚痕,仿佛哭過一場。
現在,雙眸毫無聚焦的看著一個點,神情恍惚,嘴角微微一抿,卻是清淚先流了下來。從眼角滑出,流過精巧細致的鼻,再從另一邊臉落到枕頭上。綢緞的枕頭被泛出的淚水沾濕,形成了一小塊深色,她就這麽安靜的哭,安靜的胡思亂想:是醒是夢,如何分辨,又如何取舍,我想要的,夢裏都有。
腳步聲踏破一院寧靜,南宮靈左右仔細瞧了,見那本應隨身伺候沐薇雨的丫頭站在外麵走來走去,臉色有些焦急無奈,南宮靈把她抓了來,問道:“你家小姐呢?”
那個丫頭眼前一亮,像抓住了一顆救命稻草般喜道:“南宮小姐,你來的正好,小姐……”麵色微急,指了指房門,輕聲附耳道:“小姐躲在裏麵不出來呢,又不準我進去伺候,我有點擔心.……”
南宮靈搖頭,穩了下急步而行帶出的微喘,點頭示意知道了,柔聲道:“我先進去看看。”
丫頭麵有難色,“這個.……”擔心她家小姐會不會怪罪下來呢。
南宮靈安撫了她:“沒事的,”說罷,伸出手,輕輕推了房門,徑自走進去。身後,房門重又輕輕被合上。
那門打開的一瞬間,沐薇雨眯起眼,竟覺得刺眼,似乎有萬道絢麗的光自南宮靈身後撲了進來。房間裏一刹那滿堂白亮,而在她關門的一刻,又瞬間暗了下去。
沐薇雨默念:是她,南宮靈。
半抬頭,目光直視,她身上有著那麽溫暖明亮的光,如同暖陽不可抗拒,照亮了自己。也……照亮了表哥.……偏偏是他。
南宮靈放眼看,就見那一抹身影側臥於床上,寧靜的姿態宛如睡蓮,腳步停在了不遠處,幽幽歎息,緩言道:“我聽說了你的事,你真的非進宮不可,這事情是否還有轉圜的餘地?你父親怎麽說?”斂了眸,暗聲又道:“那麽白重文呢,他知道麽?”
白重文。沐薇雨乍然聽到南宮靈吐出這個名字,豁然起身:“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佳人猛然起身,倒把南宮靈嚇了一跳,再聽她那句問話,居然不同於平日的溫和柔靜,看著她清澈的雙目,捏著拳頭,“薇雨,如果你不同意,我去找皇上說.……”
宮門重重,進去了,此生難見親人,她還這麽年輕,美麗,有心中所愛,貝齒咬了咬紅唇,南宮靈接著說道:“我可以去求皇上,他不愛你,不該禁錮你的,他還有那麽多妃嬪,他.……他也許並不是那麽迫切的要你進宮。對,我去找白重文,我們一起去麵聖,請他撤了聖旨,”
“不要提他!”沐薇雨大聲的朝南宮靈喊道:“不要提他.……”
轉身又臥倒在床上,不再看她,“我和他,他和你,我不信你不明白,又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總該有個結局的,這樣不是很好。”
沐薇雨的手抓著枕頭,太過用力,以至於綢緞都皺在一起,她曾經以為多年的相伴相隨總有一天會好夢成真,可是她還是忘了,緣分從來沒有先來後到。
她又揚起下巴,直勾勾的看向南宮靈,說不清是怨恨還是其他,心中默然:我在我愛的人麵前一敗塗地,又在我平生知己麵前尷尬難為。為何偏偏是你,偏偏是他。
南宮靈聽聞這話,簡直如遭雷擊,腦中片刻空白一片,又苦笑,是了,她從來都是這般玲瓏剔透之心,怎麽會看不出來,拖著腳步走到她床邊,伸出手想觸碰,又停在半空中,嘴巴開合,隻剩下一句:“薇……薇雨,對不起。”
這個說對不起的不該是她,感情這種事其實也沒有是非對錯,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可是,她最不情願的就是傷害沐薇雨,傷害她們這份友情。所以當時才拒絕白重文,讓他好好對待她,想著,就算不是現在,總有一天,白重文會接受她的,隻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低頭道,“就算現在糊塗了,以後他會明白,隻有你最適合他。”
又搖頭歎氣,這番話不過自我安慰,水眸定定,呐呐道:“你是不是恨我。”
那紗帳晃了晃,南宮靈的手就停在外麵。沐薇雨伏在錦被上,隻覺得昏昏沉沉,一片混沌。恨嗎,愛呢。世間為難事,又豈是三言兩語說得清道得明呢。愛而不得,恨亦不能,掙紮兩難如同細密交織的網,將她纏繞的透不過氣。
胸悶氣短的感覺讓人窒息,沐薇雨突然痛苦的錘著胸口,劇烈咳嗽起來。
南宮靈傾身上前,一把攙住她,右手輕輕的拍撫她的背部:“薇雨,你怎麽了?”又跑到桌案倒了杯茶遞到她唇邊:“來,喝口水潤潤嗓子。”
複雜的心裏蕩起一圈圈的波紋,雖然相處並不太久,也真心拿她當朋友,隻是如今這樣,怕是要生分了,嘴角漸漸泛起一抹無可奈何的笑。
那手心傳來的溫暖,終於還是讓沐薇雨哇的一聲,往南宮靈的懷裏靠了,伏在她臂彎裏嗚咽輕輕:“入宮的事,還能有什麽轉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君命不可違。更何況古往今來得以伴君亦是無上榮耀,家族之光。合府已經開始為我入宮做準備,我入宮的事看起來已經確然。奈何我丹心一片不能忘,怎堪紅顏塚裏埋今生。”
南宮靈聽著低低啜泣,那盈盈淚光,不禁讓自己心下也感傷,想那宮闈之內,勾心鬥角,不知她該怎麽生存。從今而後,她便要遠離家人,孤身獨處深宮,無依無靠,那種日子憑想象都覺艱難,多少紅顏在那裏香消玉殞,白了發,任歲月侵蝕,寂寥一生。
拿出手帕給她擦拭,才發現這帕子一直忘了還給李清逸,放入懷裏拿出自己的,輕輕的擦拭其眼角淚痕,邊道:“你且好好的,總沒有過不下去的坎,隻要有一分希望,我們都該爭取一下。”
話說這樣說,也知道聖旨一下,一切無力回天,自古便是家族利益重於兒女情長,沐府光宗耀祖,如今是滿門喜慶,再看眼前伊人,秋眸含水,滿臉憂鬱情傷,犧牲了一個女人的幸福,來成全一族榮耀,無可厚非,又殘忍至極。
南宮靈起身,竟不敢再看她,無力欺騙,又不知該說什麽,忽而念起她的話,從來就是最敬重白重文的薇雨,今天怎麽一提起白重文就情緒失控。
南宮靈黛眉微蹙,心中思索著難道白重文不僅知道,是不是還是他提議的,以此來鞏固白家與沐家的地位,念頭如此一閃,提裙往外急走:“薇雨你等著, 我去問問姓白的。”
沐薇雨來不及拉住她,眼看著她氣勢洶洶的走了出去,:“別……”扶著桌子,身體搖搖欲墜,他又有什麽話說呢,一切不過是自己癡心錯付,與人何憂,再多糾纏就更不堪了。
沐薇雨遠看著南宮靈不見了的聲音,心中呐喊:連‘再也不會打擾你’這最後一點高傲和自尊,都不能留給我嗎。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隻覺得那臉頰上冰涼一片,用手去抹,那些潮濕的印記,仿佛無聲呐喊著少女的不甘與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