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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02

  哥兒倆心裏美滋滋的但也有些驚異。盡管他們把自己看做思喜所嘉許的追求者,但以前他們從沒這麽輕易得到過這一嘉許的表示。她經常隻讓他們傾訴、乞求,敷衍他們,不明確表示可否,他們煩惱時便報以笑顏,他們發怒時則略顯冷淡。但現在她實際上已經把明天全部的活動都許給了他們——答應野宴時跟他們坐在一起,跟他們跳所有的華爾茲(而且他們決意要使每一個舞都是華爾茲!),並且一道吃晚飯。就為這些,被大學開除也是值得的。


  成功給他們帶來了滿腔爇情。使他們愈加留連忘返,談論著明天的野宴,舞會和艾希禮-威克斯與漢-媚蘭,搶著說話,開著玩笑,然後大笑不已,看來是在多方暗示要人家挽留他們吃晚飯。他們鬧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思嘉已沒有什麽要說的,這時氣氛有點變了。哥兒倆並不知道是怎麽變的,隻覺得那番高興的光景已經在眼前消失。思嘉好像並不注意他們在說些什麽,盡管她的一些回答也還得體。他們意識到某種難以理解的事,為此感到沮喪和不安,末了又賴著待了一會兒才看看手表,勉強站起身來。


  在新翻耕過的田地那邊,太陽已經西下,河對岸高高的樹林已經在優暗的暮色中漸漸模糊。家燕輕快地在院場上空飛來飛去,小雞、鴨子和火雞都紛紛從田地裏回家來了。


  斯圖爾特大喊一聲:“吉姆斯!\不一會一個和他們年齡相仿的高個兒黑孩子氣喘籲籲地從房子附近跑出來,向兩匹拴著的馬走去,吉姆斯是貼身傭人,像那些狗一樣到哪裏都伴隨著主人。他曾是他們兒時的玩伴,到他們十歲生日那一天便歸他們自己所有了。塔爾頓家的獵犬一見他便從紅灰土中跳起來,站在那裏恭敬主子們駕到。兩個小夥子同思嘉握手告別,告訴她明早他們將趕到威爾克斯家去等候她。然後他們走下人行道,騎上馬,由吉姆斯跟隨著一口氣跑上柏樹夾道,一麵回過頭來,揮著帽子向思嘉高聲叫喊。


  他們在塵土飛揚的大道上拐過那個看不見塔拉農場的彎以後,布輪特勒住馬,在一叢山茱萸下站住了。斯圖爾特跟著停下來,黑小子也緊跑幾步跟上了他們。兩騎馬覺得韁繩鬆了,便伸長脖子去啃柔嫩的春草,獵犬們重新在灰土中躺下,貪饞地仰望著在愈來愈濃的暮色中回旋飛舞的燕子。布輪特那張老實巴交的寬臉上呈現迷惑神情。


  “聽我說,”他說,\你不覺得她好像要請我們留下吃飯嗎?”“我本來以為她會的,”斯圖爾特答道。\我一直等著她說出來,但是她沒有說。你想這是為什麽?”“我一點也不明白。不過據我看,她應當留我們的。畢竟這是我們回家後的第一天,她跟我們又好久沒見麵。何況我們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沒跟她說呢。”“據我看,我們剛來時她好像很高興見到我們。”“本來我也這樣想。”“可後來,大約半個鍾頭以前吧,她就不怎麽說話了,好像有點頭痛。”“我看到這一點了,可我當時並不在意。你想她是哪兒不舒服了呢?”“我不知道。你認為我們說了什麽讓她生氣的話嗎?”他們兩人思量了一會兒。


  “我什麽也想不起來。況且,思嘉一生氣,誰都看得出來。


  她可從不像那樣一聲不響的女孩子。”


  “對,這就是我喜歡她的地方。她生氣時那麽冷冷的抑製著性子走來走去,她會痛痛快快告訴你。不過,一定是我們說了或做了什麽事,使得她默不作聲,並裝出不舒服的樣子。我敢擔保,我們剛來時她是很高興並且有意要留我們吃晚飯的。”“你不認那是因為我們被開除了嗎?”“決不會的!見鬼,別那麽傻。我們告訴她這消息時,她還若無其事地笑呢。再說,思嘉對讀書的事也不比我們重視呀。\布輪特在馬鞍上轉過身頭喚那個黑人馬夫:“吉姆斯!”“唔。”“你聽見我們和思嘉小姐的話了嗎?”“沒有呀,布輪特先生!您怎麽懷疑俺偷聽白人老爺的話呢?”“我的上帝!偷聽,你們這些小黑鬼什麽事都知道。怎麽,你這不是撒謊嗎?我親眼看見你偷偷走過走廊的拐角,蹲在牆邊茉莉花底下呢。好,你聽見我們說什麽惹思嘉小姐生氣——或者叫她傷心的話了嗎?”他這一說,吉姆斯打消了假裝不曾偷聽的主意,皺著眉頭回想起來。


  “沒什麽,俺沒聽見您講啥惹她生氣的話。俺看她挺高興見到你們,還嘁嘁喳喳像隻小鳥兒樂個不停呢。後來你們談論艾希禮先生和媚蘭小姐的結親的事,她才不作聲了,像隻雀兒看見老鷹打頭上飛過一般。\哥兒倆麵麵相覷,同時點了點頭,可是並不了解其中的奧妙。


  “吉姆說得對,但我不明白那究竟是為什麽,”斯圖爾特說。\我的上帝!艾希禮對她有什麽意義?隻不過是個朋友罷了。她感興趣的隻是我們,她對他不怎麽感興趣。\布輪特點點頭表示同意。


  “可是,你想過沒有,”他說,\也許艾希禮沒告訴她明天晚上要宣布那件事,而她覺得不先告訴老朋友便對別的人都說了,因此生氣了呢?姑娘們總是非常看重首先聽到這種事情的。”“唔,可能,就算沒有告訴她又怎樣呢?本來是要保密,叫人大吃一驚的嘛,一個男人就沒有權利對自己訂婚的計劃秘而不宣嗎?要不是媚蘭小姐的姑媽泄漏出來,我們也不會知道呀。而且思嘉一定早已知道他總是要娶媚蘭的。你想,我們知道也有好幾年了。威爾克斯家和漢密爾頓家向來是姑表聯姻。他總有一天要娶她的,這誰都知道,就像霍妮-威爾克斯要同媚蘭小姐的兄弟查爾斯結婚一樣。”“好了,我不想談下去了。不過,我對於她不留我們吃晚飯這一點,總是感到遺憾。老實說,我不想回家聽媽媽對我們被學校開除的事大發雷霆,不能當做第一次那樣看待了。”“說不定博伊德已經把她的火氣平息下來了。你明白那個討厭的矮鬼是多麽伶牙俐齒。他每次都能把她說得心平氣和的。”“是呀,他辦得到,不過那要花博伊德許多時間。他要拐彎抹角走來走去去,直到媽媽給弄得實在糊塗了,情願讓步,才肯放他省下點嗓子去幹律師的事。可是眼下,他恐怕還沒來得及準備好開場白呢。我敢跟你打賭,你看,媽媽一定還在為那匹新來的馬感到興奮呢,說不定要到坐下來吃晚飯和看博伊德的時候才會想起我們又回家了。隻要不吃完晚飯,她的怒火就會愈來愈旺。因此要到十點鍾左右博伊德才有機會去告訴她,既然咱們校長采取了那樣態度斥責你我兩人,我們中間誰要是還留在學校也就太不光彩了。而要他把她扭過來轉而對校長大發雷霆,責問博伊德幹嗎不開槍把他打死,那就非到半夜不行。因為,我們要半夜過後才能回家。\哥兒倆你瞧著我,我瞧著你,不知說什麽是好。他們對於烈性的野馬,對於行凶鬥毆,以及鄰裏的公憤,都毫不畏懼,惟獨那們紅頭發母親的痛責和有時不惜怞打在他們屁股上的馬鞭,才讓他們感到不寒而栗。

  “那麽,就這樣吧,”布輪特說。\我們到威爾克斯家去。


  艾希禮和姑娘們會樂意讓我們在那裏吃飯的。\斯圖爾特顯得有些不舒服的樣子。


  “不,別到那裏去。他們一定在忙著準備明天的野宴呢,而且。……”“唔,我忘記了,”布輪特連忙解釋說。\不,我們別到那裏去。\他們對自己的馬吆喝了兩聲,然後默無言語地騎著向前跑了一陣,這時斯圖爾特褐色的臉膛上泛起了一抹紅暈。到去年夏天為止,斯圖爾特曾經在雙方家庭和全縣的讚許下追求過英迪亞-威爾克斯。縣裏的人覺得也許那位冷靜寒蓄的英迪亞會對他起一種鎮定作用。無論如何,他們爇切地希望這樣。斯圖爾特本來是可以匹配的,但布輪特不滿意。布輪特也喜歡英迪亞,可是覺得她太平淡也太過分柔順,他看書簡直無法對她產生愛情,因此在這一點上就無法與斯圖爾特作伴了。這是哥兒倆頭一次在興趣上發生分歧,而且布輪特對於他兄弟居然會看上一個他認為毫不出色的姑娘,覺得很惱火。


  後來,在去年夏天瓊斯博羅橡樹林裏一個政治講演會上,他們兩人突然發現了思嘉。他們認識她已多年了,並且從童年時代起,她就是一個討人喜歡的遊伴,她會騎馬,會爬樹,幾乎比男孩子毫不遜色。可現在他們驚奇地發現她已經是個成年姑娘,而且可以稱得上是全世界最迷人的一個呢。


  他們第一次注意到她那雙綠眼睛在怎樣跳舞,她笑起來兩個酒窩有多麽深,她的手和腳是尋麽嬌小,而那腰肢又是那麽纖細呀!他們對她的巧妙讚揚使她樂得放聲大笑,同時,一想到她已把他們當做一對出眾的小夥子,他們自己也不禁有點飄飄然了。


  那是哥兒倆一生中值得紀念的一天。自那以後,每當他們談起這件事來都覺得奇怪,為什麽從前意沒有注意到思嘉的美。他們至今沒有找到確切的答案,來解釋為什麽思嘉決定要在那一天引其他們的注意。原來思嘉不能容忍任何男人同別的女人戀愛,因此她一見到英迪亞和斯圖爾特在一起說話便覺得受不了,便會產生掠奪之心。她並不滿足於單單占有斯圖爾特,還要把布輪特也奪過來,並且用一種十分巧妙的手腕把他們兩個控製祝現在他們兩人雙雙墜入情網,而英迪亞-威爾斯和布輪特曾經半心半意追求過的那樣來自洛夫喬伊的萊蒂-芒羅,都被他們遠遠地拋在腦後了。至於如果思嘉選擇他們中的一個時,落選的那個該怎麽辦,這個問題哥兒倆並不考慮。到了河邊再過橋吧。眼下他們對一位姑娘取得了一致的看法,這就相當滿意了,因為他們中間並沒有什麽嫉妒之心。這種情形引起了左鄰右舍的注意,並叫他們的母親苦惱不堪——她是不怎麽喜歡思嘉的。


  “如果那個小津靈挑上了你們中間的哪一個,那就夠他受的了,”她說。\可一她把你倆都挑上呢,那時你們就得到猶他州去做摩門教徒——我懷疑人家會不會要你們。……我唯一擔心的是過不了幾天,你們倆就會被這個虛情假意的綠眼小妖津給弄得迷迷糊糊,互相嫉妒甚至用槍自相殘殺起來。

  然而,要真是弄到那步田地倒也不是壞事。\從演講會那天開始,斯圖爾特每次見到英迪亞便覺得不是滋味。這不是因為英迪亞責怪了他,或者在臉色姿態之間暗示過她已經發覺他突然改變了原來的忠誠,她這個地道的正派姑娘決不會這樣做。可是跟她在一起時斯圖特總感到內心有愧,很不自在。他明白是自己設法讓英迪亞愛上了他,也知道她現在仍然愛他,所以內心深處隱隱覺得自己的行為不是實行一夫多妻製,但這裏是講的一妻多夫。大像個有教養的人。他仍然十分愛她,對她的那種文靜賢淑的儀態,她的學識和她所肯的種種高尚品質,他都十分尊敬。


  但是,糟糕的是,一跟思嘉的光彩照人和嬌媚比起來。她就顯得那麽暗淡無味和平庸呆板了。你跟英迪亞在一起時永遠頭腦清醒,而跟思嘉在一起就迥然不同了。光憑這一點就足以叫一個男人心煩意亂了,可這種煩亂還真有魅力呢。


  “那麽,咱們到凱德-卡爾佛特家去吃晚飯。思嘉說過凱瑟已經從查爾斯頓回來了。也許她那兒有什麽我們還沒聽到的關於薩姆特要塞的消息呢。”“凱瑟琳不會有的。我敢和你打賭,她甚至連要塞在海港裏都不清楚,哪裏還知道那兒本來擠滿了北方佬,後來被咱們全部轟走了。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舞會和她招來的那些情人。”“那麽,去聽聽她的那套胡扯也挺有趣呀。況且那也是個藏身之地,可以讓我們等媽媽上床睡了再回家去。”“唔,好極了!我喜歡凱瑟琳,她很好玩,我也想打聽打聽卡羅-萊特和其他查爾斯頓的人消息;可是要再去跟她的北方佬繼母坐在一起吃頓飯,那才真要我的命呢!”“別對她太苛求了,斯圖。她還是懷有好意的。”“我並不是苛求她。倒是為她難過,可是我不喜歡那種讓我為她難過的人。她在你周圍轉來轉去,總想叫你感到舒適自在,可是她所做的和說的使你反感。簡直讓我坐立不安!她還把南方人當做蠻子。她甚至跟媽媽這樣說過。她害怕南方人。每次我們在她家,她都像嚇得要死似的。她讓我想起一隻蹲在椅子上的瘦母雞,瞪著兩隻又亮又呆板的怯生生的眼睛,仿佛一聽到有什麽動靜就要扇著翅膀咯咯地叫起來。”“這個你也不能怪她。你曾經開槍打傷過凱德的退哩。”“對,但那次是我喝醉了,否則也不會幹出那樣的事來,”斯圖爾特為自己辯護,”而且凱德自己從不懷恨。凱瑟琳和雷福德或者卡爾費特先生也沒有什麽惡感。就是那個北方佬繼母,她卻大聲嚷嚷,說我是個蠻子,說文明人跟粗野的南方人在一起很不安全。”“不過,你不能怪她。她是個北方佬,不很懂禮貌,而且你畢竟打傷了她的繼子呀。”“可是,呸!那也不能作為侮辱我的理由啊!你是媽媽的親生兒子,但那次托尼-方丹打傷了你的退,她發過火嗎?沒有,她隻請老方丹大夫來給你包紮了一下,還問他托尼的槍怎麽會找不準哪。你還記得那句話使托尼多麽難過的吧?\哥兒倆都大笑起來。


  “媽媽可真有辦法!\布輪特衷心讚賞地說。\你可以永遠指望她處事得當,不讓你在眾人麵感到難堪。”“對,但是今晚我們回家時,她很可能要當著父親和姑娘們的麵讓我們丟臉呢,”斯圖爾特悶悶不樂地說。\聽我說,布輪特。我看這意味著咱們不能到歐洲去了。你記得媽媽說過,要是咱們再被學校開除,便休想參加大旅遊了。”“這個嘛,咱們不管它,見鬼去嘛!是不是?歐洲有什麽好玩的?我敢打賭,那些外國人拿不出一樣在咱們佐治亞還沒有的東西來。我敢打賭,他們的馬不如咱們的跑得快,他們的姑娘不如咱們的漂亮,並且我十分清楚,他們的哪一種威士忌都不能跟咱爸的酒相比。”“但艾希禮-威爾克斯說過,他們那裏有非常豐富的自然風景和音樂。艾希禮喜歡歐洲。他經常談起歐洲。”“唔,你該知道威爾克家的是些什麽樣的人。他們對音樂、書籍和風景都喜愛得出奇。媽媽說那是因為他們的祖母是弗吉尼亞人。她說弗吉尼亞人是十分重視這類東西的。”“讓他們重視去吧。我隻要有好馬匹,有好酒喝,有好的姑娘追求,還有個壞姑娘開玩笑,就任憑別人賞玩他們的歐洲好了。……咱們幹嗎要惋惜什麽大旅遊呢?就算我們如今是在歐洲,可戰爭發生了怎麽辦?要回家也來不及呀。我寧願去打仗也不想到歐洲去。”“我也是這樣,隨時都可以。……喏,布輪特,我想起可以到哪兒去吃晚飯了。咱們騎馬越過沼澤地,到艾布爾-溫德那裏去,告訴他我們四人又都回到了家裏,準備去參加躁練。”“這個主意好!\布輪特興奮得叫起來。\而且咱們能聽聽軍營裏所有的消息,弄清楚他們最後決定采用哪種顏色做製服。”“要是采用法國步兵服呢,那我再去參軍就活該了。穿上那種口袋似的紅褲子,我會覺得自己像個娘兒們了。我看那跟女人穿的紅法蘭絨襯褲一模一樣。”“您少爺們想到溫德先生家去嗎?”吉姆斯問。\要是您想去,您就吃不上好晚飯了。他們的廚子死啦,還沒找到新的呢。他們隨便找了個女人在做吃的,那些黑小子告訴我她做得再糟不過了。”“他們幹嗎不買個新廚子呀!我的上帝!”“這幫下流坯窮白人,還買得起黑人?他們家曆來最多也隻有四個。\吉姆斯的口氣中充滿色然的蔑視。他自己的社會地位是堅牢的,因為塔爾頓家擁有上百個黑奴,而且像所有大農場的奴隸那樣,他瞧不起那些隻有少數幾個奴隸的小農場主。

  “你說這話,看我剝你的皮!\斯圖爾特厲聲喊道:“你怎麽能叫艾布爾-溫德'窮白人'呢。他雖然窮,可並不是什麽下流坯。任何人,無論黑人白人,誰要是瞧不其他,我可決不答應。全縣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要不軍營裏怎麽會推舉他當尉官呢?


  “俺可弄不懂這個道理,”吉姆不顧主人的斥責硬是頂嘴回答說。\俺看他們的軍官全是從有錢人裏邊挑的,誰也不會挑肮髒的下流貨。”“他不是下流貨呀!你是要拿他跟真正的白人下流坯像斯萊特裏那種人相比嗎?艾布爾隻不過沒有錢罷了。他不是大農場主,但畢竟是個小農場主。既然那些新入伍的小夥子認為可以選舉他當尉官,那麽哪個黑小子也不能肆意講他的壞話。營裏自有公論嘛。\騎兵營是三個月前佐治亞州脫離聯邦那天成立起來的,從那以後那些入伍的新兵便一直在盼望打仗。至今這個組織還沒有命名,盡管已經有了種種方案。對於這個問題,正像對於軍服的顏色和式樣什麽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主張,並且都不願意放棄。什麽\克萊頓野貓\啦,\暴躁人\啦,\北佐治亞輕騎兵\啦,\義勇軍\,\內地步槍兵\啦(盡管這個營將是用手槍、軍刀和單刃獵刀而不是用步槍來裝備\克萊頓灰衣人\啦,\血與怒吼者\啦,\莽漢和應聲出擊者\啦,所有這些名稱都不乏附和者。在問題沒有解決之前,大家都稱呼這個組織為\營\,而且,不管最終采用的名稱多麽響亮,他們始終用的是簡簡單單的一個\營\字。


  軍官由大家選舉,因為全縣除了參加過墨西哥戰爭和塞米諾爾戰爭的少數幾個老兵外,誰也沒有軍事經驗;而且,如果大家並不喜歡和不信任他,要讓一個老兵當頭領也隻會引起全營的蔑視。大家全都喜歡塔爾頓家四個小夥子和方丹家三兄弟,不過令人遺憾的是都不願意選舉他們,因為塔爾頓家的人太容易喝醉酒和喜歡玩樂,鉭方丹兄弟又非常性急和暴躁。結果艾希禮-威爾克斯被選做隊長了,因為是他是縣裏最出色的騎手,而且頭腦冷靜,大夥相信他還能維持某種表麵的秩序。雷弗德-卡爾弗特是人人都喜愛的,被任命為上尉,而艾布爾-溫德,那個沼澤地捕獵手的兒子(他本人是小農),則被選做中尉了。


  艾布爾是個津明沉著的大個兒,不識字,心地和善,比別的小夥子年齡大些,在婦女麵前也表現得較有禮貌。\營\裏很少有驕下媚上的現象。他們的父親和祖父大多是以小農致富的,不會有那種勢利眼。而且艾布爾是\營\裏最好的射擊手,一杆真正的\神槍\,他能夠在75碼外瞄準一隻鬆鼠的眼睛,也熟悉野外生活,會在雨地裏生火,會捕捉野獸,會尋找水源。\營\裏很尊重有本事的人,而且由於大夥喜歡他,所以讓他當了軍官。他嚴肅對待這種榮譽,不驕傲自大,好像這不過是他的本份。可是那些農場主太太們和他們的農奴們卻不能寬恕他並非生來就是上等人這一事實,盡管她們都做到了。


  開始,這個\營\隻從農場主的子弟中招募營丁,因而可以說是個上層的組織;他們每人自備馬匹、武器、裝備、製服和隨身仆人。但是有錢的農場主在克萊頓這個新辟的縣畢竟很少,同時為了建立一支充實的武裝力量,便必須從小農戶和森林地帶的獵戶、沼澤地捕獸者、山地居民,有時甚至窮白人(隻要他們在本階級的一般水平之上)的子弟中招募更多的新兵。


  後一部分青年人也和他們的富裕鄰居一樣,渴望著戰爭一爆發便去找北方佬,但金錢這個微妙的問題卻隨之產生了。


  小農中很少有人是有馬的。他們是使用騾子耕作,也沒有富餘的,最多不過四頭騾子。這些騾子即使營裏同意接受,也不能從田裏拉到戰場呀,何況營裏還口口聲聲說不要呢。至於那些窮白人,他們隻要有一頭騾子便自以為滿不錯了。邊遠林區的人和沼澤地帶的居民既無馬也沒有騾子。他們完全靠林地裏的出產和沼澤中的獵物過活,做生意也是以物換物,一年看不見五元現金,要自備馬匹、製服是辦不到的。可是這些人身處貧困仍非常驕傲,就像那些擁有財富的農場主一樣;他們決不接受來自富裕鄰居的任何帶施舍意味的東西。在這種局麵下,為了保持大家的感情和把軍營建成一個充實的組織,思嘉的父親,約翰-威爾克斯,巴克-芒羅,吉姆-塔爾頓,休-卡爾弗特,實際除寧格斯-麥金托什以外,全縣每個大農場主,都捐錢把軍營全麵裝麵起來,馬匹和人員也一樣。這件事是由每個農場主同意出錢裝備自己的兒子和別的若幹人開始的,但經過適當的安排以後,營裏那些不怎麽富裕的成員也就能夠坦然接受他們的馬匹和製服而不覺得有失體麵了。

  營隊每周在瓊斯博羅集合兩次,進行躁練和祈禱戰爭早日發生。馬匹還沒有備齊,但那些有馬的人已經在縣府背後的田野裏搞起了他們想象中的騎兵演習,攪起滿天灰塵土,扯著嘶的嗓子叫喊著,揮舞著從客廳牆上取下來的革命戰爭時代的軍刀。那些還沒有馬匹的人隻好坐布拉德倉庫前麵的鑲邊石上一麵觀看,一麵嚼著煙草閑聊。要不他們就比賽打靶。誰也用不著你去教他打槍。因為大多數南方人生來就是玩槍的,他們終日消磨在打獵中的時間把他們全都練成了好射手。


  從農場主家裏和沼澤地的棚屋裏,一隊一隊的年輕人攜帶著武器奔向每個集合點。其中有初次越過阿勒格尼山脈時還很新的用來打鬆鼠的長杆槍,有佐治亞新開辟時打死過許多印地安人的老式毛瑟槍,有在1812年以及墨西哥和塞米諾爾戰爭中服過役的馬上用的手槍,還有決鬥用的鑲銀手槍、短筒袖珍手槍、雙筒獵槍,漂亮的帶有硬木槍托的英製新式來福槍,等等。


  結束躁練時,常常要在瓊斯博羅一些酒館裏演出最後的一幕。到了傍晚,爭鬥紛紛發生,使得軍官們十分棘手,不得不在北方佬打來之前便忙著處理傷亡事件了。就是在這樣一場鬥毆中,斯圖爾特-塔爾頓開槍傷了凱德-卡爾弗特,托尼-方丹打傷了布輪特。那時這對孿生兄弟剛剛被弗吉尼亞大學開除回到家裏,同時營隊成立的時候,他們爇情地參加了。可是槍傷事件發生以後,也就是說兩個月前,他們的母親打發他們去進了州立大學,命令他們留在那裏不要回來。他們痛苦地懷念著躁練時那股興奮勁兒,覺得隻要能夠和夥伴們一起騎著馬,嘶喊,射擊,哪怕犧牲上學的機會也值得。


  “這樣,咱們就直接過去找艾布爾吧,\布輪特提議說。


  “咱們可以穿過奧哈拉先生家的河床和方丹家的草地,很快就能趕到那裏。”“到那裏俺什麽好的也吃不著,隻有吃負鼠和青菜了,\吉姆斯不服氣地說。


  “你什麽也別想吃,\斯圖爾特堅笑道。\因為你得回家去,告訴媽媽我們不回去吃晚飯了。”“不,俺不回去!\吉姆斯驚慌地嚷道。\不,俺不回去!


  回去給比阿特裏斯小姐打個半死可不是好玩的。首先她會問俺你們怎麽又給開除了?然後又問,俺怎麽今晚沒帶你們回家,好讓她好好揍你們一頓?末了,她還會突然向我撲過來,像鴨子撲一隻無花果一般。俺很清楚,她會把這件事通通怪在俺頭上。要是你們帶俺到到溫德先生家去,俺就整夜蹲在外邊林子裏,沒準兒巡邏隊會逮住俺的,因為俺寧願給巡邏隊帶走,也不要在太太生氣時落到她的手中。\哥兒倆瞧著這個倔強的黑孩子,感到又困惑又煩惱。


  “這傻小子可是做得出來,會叫巡邏隊給帶走。果真這樣,便又媽媽添了個話柄,好嘮叨幾個星期了。我說這些黑小子們是最麻煩的。有時我甚至想,那幫廢奴主義者的主意倒不錯呢。”“不過嘛,總不能讓吉姆斯去應付咱們自己不敢應付的場麵吧。看來咱們隻好帶著他。可是,當心,不要臉的黑傻瓜,要是敢在溫德家的黑人麵前擺架子,敢誇口說咱們常常吃烤雞和火退,而他們除了兔子和老鼠什麽也吃不上,那我——我就要告訴媽媽去。而且,也不讓你跟我們一起去打仗嘍。”“擺架子?俺在那些不值錢的黑小子跟前擺架子?不,先生們,俺還講點禮貌呢。比阿特裏斯小姐不是像教育你們那樣也教育俺要有禮貌嗎?”“可她在咱們三人身上都沒有做得很好呀,\斯圖爾特說。


  “來吧,咱們繼續趕路。”


  他使自己的大紅馬向後退幾步,然後用馬刺在它腰上狠狠踢下,叫它跳起來輕易越過籬欄,跨人傑拉爾德-奧哈拉農場那片鬆軟的田地。隨後布輪特的馬跟著跳過,接著是吉姆斯的,他跳時緊緊抓住鞍頭和馬鬃。吉姆斯不喜歡跳籬欄,然而他為了趕上自己的兩位主人,還跳過比這更高的地方。


  他們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中橫過那些紅土壟溝,跑下山麓向河床走去。這時布輪特向他兄弟喊道:“我說,斯圖!你覺得思嘉本來想留咱們吃晚飯嗎?”“我始終認為她會的,\斯圖爾特高聲答道。\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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