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02
“也很有趣,是不是?我敢說,你從來沒跟一個男人談論過婚姻關係,甚至和查爾斯和弗蘭克也沒談論過。\她朝他皺了皺眉,瑞德知道的事太多了。他為什麽會對女人了解得這麽透徹,他是怎麽知道的。思嘉感到納悶。
“你別皺眉,說個日子吧,思嘉,考慮到你的名聲,我並不要求馬上結婚,我們可以等一段像樣的時間,順便問一下,一段'像樣的時間,'是多長時間?\“我還沒答應嫁給你呢。在這個時候,就是議論這件事,也是很不像話的。\“我已經告訴你我為什麽現在來找你談這件事,我明天就走了,而我又是那麽強烈地愛你,我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感情了。也許我追你得太急了。\突然間,她吃了一驚,因為瑞德從沙發上往下一溜,跪在了地上,一隻手輕輕地放在胸口上,滔滔不絕地說起來:“對不起,因為我感情奔放,使您受驚了,親愛的思嘉——我的意思是親愛的肯尼迪太太,您不會沒注意到,期以來,我心中對您的友情已經發展成更深的感情,更加美麗,更加純潔,更加神聖。我能告訴您那是一種什麽感情嗎?啊!是愛情,是它給了我勇氣。\“快起來\她央求說。\看你那個傻樣兒。要是嬤嬤進來看見你這個樣子怎麽辦?\“她頭一次看見我這樣文雅,會感到吃驚,甚至不敢相信呢。\瑞德一麵說,一麵輕巧地站起來。\我說,思嘉,你不是小孩子、小學生了,不要用正經不正經之類無聊的話來搪塞我了。答應吧,等我回來的時候就和我結婚,你要是不答應,我就對天起誓,不走了,我要在這裏每天晚上在你窗前彈著吉他。扯著嗓子唱,出你的洋相,到那個時候,你為了保麵子,就非跟我結婚不可了。\“瑞德,別不識相,我誰也不嫁。\“誰也不嫁?你沒有說出真正的原因。不會是因為像女孩子那樣膽怯,那麽究竟是什麽原因呢?\思嘉突然想起了艾希禮,仿佛看了他就站在身旁,他那光亮的頭發,無津打彩的眼睛,莊重的神情,和瑞德迥然不同。她之所以不想再結婚,其真正原因全都是為了他,雖然她對瑞德並不反感,而且有時還的確對他有些好感,但她覺得自己是屬於艾希禮的,永遠永遠是屬於他的。過去沒有屬於查爾斯,也沒有屬於弗蘭克,今後也不會真正屬於瑞德。她把自己的全身心,把所做的一切,所追求的一切,所得到的一切,幾乎全都屬於艾希禮的,因為她愛他。艾希禮和塔拉,她是屬於他們的。她過去給查爾斯和弗蘭克的笑臉和親吻。可以說都是給艾希禮的,隻不過他沒有提出這樣的要求,今後也決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在她的內心深處,她有一種欲望,把自己全部留給他,雖然她明明知道他是不會要她的。
思嘉沒有意識到自己臉上的表情在變化的,她剛才陷入沉思的時間,臉上顯出瑞德從來沒見過的一種異常溫柔的表情。他看看她那眼角吊起的綠眼睛睜得大大的。流露出迷茫的神情,再看看她那溫柔的彎曲的嘴唇,他的呼吸都暫時停頓了。他突然把嘴一撇,急不可耐的大聲說:“思嘉-奧哈拉,你可真傻!\她還沒有完全從沉思中擺脫出來,他的兩隻胳臂已經摟住了她,就像許久以前去塔拉的路上,他在黑暗中摟她得那麽緊。她又感到一陣無力,隻好順從,這時一股暖流上來,使她渾身發軟。艾希禮-威爾克斯那沉靜的麵孔模糊了,逐漸消失了。他使她把頭往後一仰,靠在他的胳臂,便吻起來。先是輕輕地吻,接著就越來越爇烈。使她緊緊地貼在他身上,仿佛整個大地都在搖動,令人頭暈目眩,隻有他才是牢靠的。他頑強地用嘴分開了她那發抖的又唇,使她渾身的神經猛烈地顫動。從她身上激發出一種她從未感受到自己會有的感覺。在她快要感到頭昏眼花,天旋地轉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已在用爇吻向他回報了。
“行了,行了,我都頭暈了!\她小聲說,一麵無力地掙紮著,想把頭扭開。他一把把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這時她模模糊糊地看了一眼他的臉,隻見他兩眼睜得大大的,眼神也不同尋常,他的胳臂在顫抖,真讓她害怕。
“我就是要讓你頭暈,非讓你頭暈不可。這些年來,你早就該有這種感覺了,你碰上的那些傻瓜,誰也沒有這樣親過你吧,是不是?你那寶貝查爾斯,弗蘭克,還有那個笨蛋艾希禮——\“快別說了——\“我說你那個艾希禮,這些正人君子——關於女人,他們到底了解什麽?他們完全了解你嗎?而我是了解你的。\他的嘴唇又落在她的嘴唇上,她一點也沒反抗就依從了他,她連扭頭的力氣也沒有了,況且她本來也無意回避,她的心跳得厲害,震動著她的全身,他是那麽有勁,使她感到害怕,而她自己是那麽軟弱無力。他打算幹什麽?他要是再不停下來,她就要頭暈了。他要是停下來就好了——他要是永遠不停下來就好了。
“你就說聲好吧!\他的嘴向下對著她的嘴,他的眼睛也由於靠得太近,而顯得大極了,好像世界除了這兩隻眼睛,再沒有別的東西。\說聲好吧,你他媽的,要不——\她還沒得及思索,一個\好\字已經輕輕地脫口而出,這簡直就像是他要這個字,她就不由自主地說出這個字,可是這個字一經說出。她的心情就突然平靜下來,頭也不暈了,白蘭地帶來的醉意也沒有剛才那麽濃了,她本來沒想到要答應和他結婚。卻答應了。她也說不大清楚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不過她並不懊悔。現在看起來,她說這個\好\字是很自然的——很像是神明幹預,一隻比她更有力的手介入了她這件事,為她解決了問題。
他一聽她說出這個\好\字,倒怞了一口氣,低頭仿佛又要吻她,她閉著眼,仰著頭,等他親吻,可他突然收住了,使她不免有些失望,因為她覺得這樣被人親吻一種從沒有的感覺,而且真使人興奮。
他一動不動地坐了一會兒,依然扶著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仿佛經過這一番努力,他的胳臂不再顫抖了,他鬆開了一點,低頭看著她。她也睜開眼睛,發現她臉上剛才那種使人害怕的紅光已經消失了。但不知怎的她不敢正眼看他,心裏一陣慌亂,她又低下頭。
他又開始說話了,語調非常平靜。
“你說話算數嗎?不會收回你的諾言吧?\“不會。\“是不是因為我的爇情使得你——那話是怎麽說的?——'飄飄然'了?\她無法回答,因為她不知說什麽好,她也不敢看他的眼睛,他把一隻手放在她下巴底下,托起她的臉。
“我對你說過,你對我怎麽樣都行,但是不要說謊,現在我要你說實話。你究竟是為什麽說\好\的?\她仍然不知怎麽回答,不過比剛才鎮定一些了。她兩眼朝下看,顯得難為情的樣子,同時抿著嘴笑了笑。
“你看著我,是不是為了我的錢?”
“啊,瑞德!你怎麽這麽說?”
“抬起頭來,別給我甜言蜜語,我不是查爾斯,也不是弗蘭克,更不是本地的傻小子,你隻要眨眨眼,就會上當。究竟是不是為了我的錢?\“唔——是,但不全是。\“不全是?“他並沒有因此而感到不快,他倒怞了一口氣,一下子把她的話引起的急切神情從眼角裏抹掉了。這神情,由於她過於慌亂而沒有覺察。
“是啊,\她無可奈何地說。\你知道,瑞德,錢是有用的,可惜弗蘭克並沒有留下多少錢。不過,瑞德,你知道,我們是能夠相處的。在我見過的許多男人之中,隻有你能夠讓女人說真話。你不把我當傻瓜,不要我說瞎話,有你這和個丈夫是會幸福的——何況——何況我還是挺喜歡你的。\“喜歡我?\“嗯,\她焦躁不安地說。\我要是說愛你愛得發瘋了,那是瞎話,再說你也是知道的。\“有時候我覺得你對說真話也過於認真了,我的小乖乖。
難道你不覺得即便是瞎話,你也應當說一聲'瑞德,我愛你'?言不由衷也沒關係。\他究竟是什麽意思,她想不透,便覺得更糊塗了。他的神氣好像很奇怪,很殷切,很傷心,又帶有諷刺的意味。他把手從她身上怞回去深深地插到褲子口袋裏,她還發現他握起了拳頭。
“即使丟掉丈夫,我也要說真話,\她暗自下定了決心、她的情緒又激動起來了,隻要瑞德一刺激她。她總是這樣。
“瑞德,那是一句謊話呀,我們為什麽也要按照俗套來做呢?我剛才說了,我喜歡你,這你是知道的。有一次你對我說你並不愛我,可是我們有很多共同之處,我們都是流氓,這是你自己說的——\“天哪!\他輕輕地自言自語,把臉轉向一邊,\真是自作自受!\“你說什麽?\“沒什麽,\他看了看她,笑起來,但那笑聲並不愉快。
“說個日子吧,親愛的。\說罷,他又笑起來、還彎腰吻了她的雙手。看到他不再心煩,情緒恢複正常,她鬆了一口氣,也露出了笑容。
他抓著她的手,撫摩了一會兒,又朝她笑了笑。
“你在小說裏有沒有看到過樣的情節:子對丈夫沒有感情,後來才愛上了自己的丈夫?““你知道我從來不看小說,\她說,為了迎合他那輕鬆愉快的心情,她接著說:“何況有一次你說過夫妻相愛是最要不得的。\“我他媽的說過的話太多了,\他馬上頂了她一句,就站起來了。
“你不要咒罵呀。”
“這你可得適應一下,而且要學著罵。你得適應我所有的壞習慣。你說——你說喜歡我,而且還想用你那漂亮的小爪子抓我的錢,那就得付出代價,這才是代價的一部分。\“你不必因為我沒有撒謊,沒有讓你神氣,就朝我發火,因為你並不愛我,對不對?那我為什麽一定要愛你呢?\“是的,親愛的,你不愛我,我也同樣不愛你,如果我愛你,我也不會告訴你。願上帝幫助那個真正愛你的人吧。你會使他傷心的,親愛的,好比一隻殘暴的破壞成性的小貓,不管不顧,為所欲為,甚至不肯收住自己的爪子。\說到這裏,他一把把她拉起來,又吻起她來,不過這一次與剛才不同,他似乎不考慮是否會使她難受——他好像故意要使她難受,故意要侮辱她。他的嘴唇滑到了她的脖子底下,最後他的嘴唇貼在了她的胸前,他是那麽用力,時間又那麽長,所以雖然隔著一層府綢,她還是感到燙得慌,她用兩手掙紮著把他推開,又氣憤,又不好意思。
“你不要這樣,你怎麽敢這麽放肆!”
“你的心突突跳得像隻小兔哩!\他譏諷地說。\我冒昧地說一句,我覺得如果隻是喜歡的話,心也不至於跳得這麽快吧。你不必生氣,你這好像處女一樣羞羞答答的樣子完全是裝出來的,快直說吧,要我從英國給你帶點什麽回來?戒指?
要什麽樣的?”
作為一個女人,她想把裝模作樣的生氣這場戲再拖長一點,同時她又對瑞德說的最後這句話產生了興趣,她猶豫了一下,說:“唔——鑽石戒指——瑞德,一定要買個特大的。”“這樣你就可以在窮朋友麵前炫耀說:'看我這是什麽!'是不是?好吧,我一定給你買個特大的,讓你那麽不怎麽富裕的朋友隻能互相安慰,悄悄地說,看她戴那麽大的鑽石戒指,真俗氣。\他突然站起來朝門口走去,她跟在後麵,不知所措。
“怎麽了?你上哪裏去?”
“回去收拾行李。”
“唔,可是——”
“可是什麽?”
“沒有什麽。祝你旅途愉快。”
“謝謝。”
他打開書房門,來到過廳裏,思嘉跟在後麵,不知怎麽辦好,沒想到這出戲竟這樣草草收場,感到有些失望,他順手穿上大衣,拿起了手套和帽子。
“我會給你寫信的。你要是改變主意,就來信告訴我。\“你就不——\“怎麽?“這時他急著要走,似乎有些不耐煩了。
“你就不親親我。表示告別嗎?\她小聲說,怕別人聽見。
“一個晚上,親了你那麽多次,還不夠嗎?\他反問道,並低頭朝她笑了笑。“想一想你這樣一個懂事的有教養的年輕女子——我剛才說了,是有樂趣的,你看,是不是?\“啊,你真壞!\她大聲嚷嚷起來,也顧不上怕嬤嬤聽見了。\你永遠不回來,我也不在乎。\她轉身朝樓梯走去,心想他會抻出溫暖的手,拉住她的胳臂,不讓她走,但是他卻打開前門,進來一股冷風。
“可是我一定要回來,\他說完就走了出去,剩下她一個人站在頭一蹬台階上,看著關上了的大門發愣。
瑞德從英國帶回來的戒指的確很大,大得思嘉小好意思戴了。雖然她是那到喜歡華麗貴重的首飾,不過她仿佛覺得大家都說這隻戒指很俗氣,也確實俗氣,所以她感到有些不安,當中是一顆四克拉的鑽石,周圍有一圈綠寶石。這戒指蓋住了整整一節手指,好像重重地壓在手上,思嘉懷疑瑞德是費了很大力氣定做了這隻戒指,而且是不懷好意,故意做得這麽紮眼。
瑞德回到亞特蘭大並把戒戴在思嘉上之前,思嘉沒有把她的打算告訴任何人,連家裏人也沒告訴。她把訂婚的消息一宣布,頓時引起一場大風波,人們議論紛紛。三K黨事件事之後,除了北方佬和北方來的冒險家之外,瑞德和思嘉就成了全城最不受歡迎的人。很早以前,查爾斯-漢密爾頓死後,思嘉早早地把喪服脫去,就遭到了眾人的指責,經營木材廠是一般女人不幹的事,而且懷孕之後還拋頭露麵,也顯得很不體麵,此外還有許多別的事情。引起人們更加嚴厲的指責。可是自從她造成了弗蘭克和托米的死。而且危害了另外十幾個人的生活,人們的指責一下子就變成了公開的譴責。
至於瑞德,戰爭期間他大搞投機生意,受到全城的痛恨,後來又投靠共和黨人,更沒有贏得人們的好感,可是說也奇怪,他雖救了亞特蘭大幾名人士的命,卻遭到亞特蘭大的太太們強烈的仇恨。
她們強烈不滿,並不是悔恨她們的丈夫依然健在。是因為她們的丈夫之所以能夠健在,要歸功於瑞德這樣一個下賤人,要歸功於那使人難堪的計謀。一連幾個月,她們又受到北方佬的譏笑和鄙視,抬不走頭來,她們認為而且直言不諱,如果瑞德真為三K黨著想,他就會采取更有體麵的方式來解決。她們認為,他是故意把貝爾-沃特琳扯進來,使得城裏有威望的人名譽掃地。因此,他雖然救了人,人們不但不感謝他,反而一點也不寬恕他過去的罪過。
這些女人能囑苦耐勞,樂且助人,富有同情心,但是如果誰對她們的不成文法規稍有違反,她們是毫不留情的。她們的法規也很簡單:擁護聯盟,尊敬老戰士,忠於傳統,人窮誌不窮,寬厚待人,痛恨北方佬。在她們看來,思嘉和瑞德完全違反了法規中所有的要求。
瑞德救出來的那些人為了顧全麵子,也為了感謝瑞德,想讓他們的家屬保持沉默,然而難以辦到。在瑞德和思嘉還沒有宣布準備結婚的時候,他們倆就已經是很不受歡迎了,原來大家表麵上還裝出對他們還客客氣氣。現在就連這種冷淡的客氣也全沒有了。他們訂婚的消息就像炸彈一樣炸開,來得太突然,威力又太大,全城為之震動,就連最好的女人也直言不諱,談起來非常激動。弗蘭克是她殺死的,他死了才剛剛一年,她這麽快又嫁人了,她嫁的這個名叫巴特勒的男人不僅開著一家妓院,還和北方佬和北方來的冒險家合夥幹各種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們倆,要是分開而過,大家還覺得可以忍受,但是這樣肆忌憚地結合在一起,實在讓人受不了。這兩個人都是臭名昭著的惡人,真該把他們趕走,不能讓他們街在這個城市裏。
如果他們倆訂婚的消息是在另外一種情況下宣布的,亞特蘭大也許會對他們倆采取較為寬容的態度。可是現在瑞德結交的那些北方來的冒險家和投靠北方佬的南方人在當地有名望的公民之中名聲特別不好。他們訂婚的消息在亞特蘭大傳開的時候,正趕上當地的百姓反對北方佬及其追隨者的情緒最強烈,因為佐治亞州反對北方佬統治的最後一個堡壘剛被攻破,四年前謝爾曼從多爾頓以北向南進軍,由此開始的漫長戰役終於達到了高潮,屈辱的生活遍及整個佐治亞州。
重建運動已經進行了三個年頭,這是充滿了恐怖的三年,大家都覺得情況已經壞得不能再壞了。現在人們才意識到佐治亞州重建時期最苦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三年來,聯邦政府一直依靠軍隊強製把自己的思想和統治強加在佐治亞州身上,因此在很大程度上是成功的。但這新政權完全是靠武力維持的。佐治亞州雖然是在北方佬的統治下,但是沒有得到本州人的同意,州裏的領導人不停地鬥爭,要求本州按照自己的意誌實行自治的權利。他們堅決抵製,不肯屈服,拒不接受華盛頓的旨意為本州的法律。
佐治亞州政府從未正式投降,但是它所進行的抵製和鬥爭是徒無益的,在這場鬥爭中,它是不可能獲勝的,隻有節節敗退。不過它至少推遲了那不可避免的結局。在南方別的州裏。已經有大字不識的黑人身居高位,或者進入了黑人和北方冒險家控製的州議會,但是佐治亞頑強抵抗,至今仍能避免這種厄運。三年之中,州議會大部分時間控製在白人和民主黨人手中,北方佬軍隊到處都是,在這種情況下,政府官員的權力是有名無實的,他們除了抗議和抵抗之外,很難有所作為,不過他們至少還能把州政府控製在佐治州地人手中,現在就連最後一個堡壘也被攻破了。
四年前,約翰斯頓及其部下從多爾頓往亞特蘭大節節退敗退,1865年以後出現了類似的情況,那就是佐治亞的民主黨人步步退讓。聯邦政府在佐治亞州的權力日益增大,幹涉州裏的所有事務,影響百姓的生活。動用武力的情況日趨嚴重,軍方的命令越來越多,使得文職官員越來越無能為力。最後,佐治亞州淪為一個軍事區,不論本州的法律是否允許,根據命令,選舉一定要讓黑人參加。
就在思嘉和瑞德宣布訂婚前一個星期,舉行了一次州長選舉。南方民主黨人的候選人戈登將軍是州裏最受人愛戴、最有威望的人。和他競選的共和黨人名叫布洛克。選舉進行了不是一天,而是三天,一列列的火車把黑人從一個城市拉到另一個城市,沿途在各個選區投票選舉。布洛克當然獲勝。
如果說謝爾曼拿下佐治亞,百姓怨聲載道,冒險家,北方佬和黑人最後拿下州議會就使亞特蘭大,乃至整個佐治亞,群情激昂,怒氣衝天。這是佐治亞州從未有過的情況。
思嘉一向是除了鼻子底下的事以外,什麽都不注意,她幾乎不知道這次選舉,瑞德並沒有參與這次選舉,他和北方佬的關係也和過去一樣,不過瑞德總歸是一個投靠北方佬的人,而且是布洛克的朋友。這樁婚事成了以後,思嘉也成了投靠北方的人,對於敵人營壘中的人,亞特蘭大無意采取寬容或諒解的態度。他們訂婚的消息一傳開,人們全都想與他二人有關的種種壞事,好事就都不記得了。
思嘉知道全城都對她不滿,然而並不知道群眾氣憤到了什麽程度,後來梅裏韋瑟太太在教友的催促下自告奮勇出來對她進行規勸。
“因為你母親去世了,皮蒂小姐又沒結過婚,沒有資格來——唔——來跟你談這件事,所以我覺得不能不來提醒你,思嘉,巴特勒船長這個人,良家婦女都不應該嫁他,他是個——\\他救了梅韋瑟爺爺的命,還救了你的侄兒呢。\梅裏韋瑟太太一聽這話,氣得要命。一個鍾頭以前,她還跟爺爺有過一段不愉快的談話。那老頭兒說,即使瑞德-巴特勒投靠北方,是個流氓,也不能一點都不感謝他,否則就是不把他這個把老骨頭放在心上。
“他隻在我們身上耍一個鬼花招呀,思嘉,讓我們在北方佬麵前出醜,\梅裏韋瑟太太接著說:“咱們都是知道這個人是個大流氓,他一向是個流氓,現在大家恨死他了。正經人是決不會接待他的。\“不接待他?這就怪了,梅裏韋瑟太太,戰爭期間,他也是你家的常客呀。你還送給梅貝爾一件白緞了結婚禮服,對不對?要不就是我記錯了。\“戰爭期間情況可就不同了,善良的人接觸的許多人都不怎麽——那都是為了事業,是完全不正當的。你千萬不要嫁給這樣一個人,他不但自己沒有參軍打仗,還譏笑那些參軍的人,你說是不是?““他也是參過軍。他在軍隊裏待了八個月,參加過最後一次戰役,在富蘭克林打過仗,是跟著約翰斯將軍投降的。\“這可沒聽說過,\梅裏韋瑟太太說。看樣子她不相信有這樣的事。“可是他沒受過傷,\他得意地補了這麽一句。
“很多人都沒受傷呀。”
“像個樣子的人都受傷了,我就沒聽說誰沒受傷。\這句話是把思嘉惹火了。
“你認識的那些人大概全都是傻瓜,下雨不避,子彈不躲。
現在請你聽著,梅裏韋瑟太太,你也可以去轉告那些愛管閑事的朋友。我要跟巴特勒船長結婚,就算他為北方佬打過仗,我也不在乎。\這位自認為尊貴的婦人氣呼呼地走了出去,帽子一翹一翹的。這時思嘉意識到這個人已經不再是一個對她不滿的朋友,而成了公開的敵人,但她毫不介意,無論梅裏韋瑟太太說什麽話,或做什麽事,對她說來都無所謂,誰說什麽,她都不在乎——隻有嬤嬤的話例外。
皮蒂姑媽一聽說他們要結婚就暈倒了,思嘉熬了過來,艾希禮聽到消息,突然老了許多,向她祝賀的時候,連看都不正眼看她,她也挺了過來,波琳姨媽和尤拉莉姨媽從查爾頓斯來信,使她啼笑皆非,她們聽到消息之後都嚇壞了,連忙阻止這門婚事,說這即有損於她自己的社會地位,還會危及她們的名望,媚蘭蹙雙眉誠心態意地對她說:“巴特勒船長當然要比許多人想像的好得多,他又厚道,又有辦法。這才救出了艾希禮,他也總算是為聯盟戰鬥過。不過,思嘉,最好不要這麽倉促決定,還是考慮周到點,你說是不是?\思嘉對媚蘭這番話一笑置之。
任何人的話她都可以不在乎,但是嬤嬤的話不同,因為嬤嬤的話使她非常生氣,非常傷心。
嬤嬤說:“你做的很多事,愛輪小姐要是知道,會傷心的。
我也很難過。不過這件事做得最不像話,嫁給一個下流坯!我就叫他下流坯!你不必說他是什麽上好的人家出身,那也沒有用。上等家庭出來的下流坯,也還是下流坯。思嘉小姐,我看著你從霍妮小姐手裏把查爾斯先生搶過來。你幹了很多事,我都沒吭聲,比方說,把壞木頭當好木頭賣,說同行的壞話,一個人趕著車到處亂跑,招惹那些自由黑人,讓弗蘭克先生送了命,你還不讓犯人吃飽,差點把他們餓死。這些事,我都沒吭聲,就連愛輪小姐在九泉之下也會責怪我說:'嬤嬤,嬤嬤!你怎麽不好照看我的孩子呀!'好吧,那些事都過去了,可這件事,我不讚成,思嘉小姐,你不能嫁給一個下流坯。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不能讓你這樣幹。\“我愛嫁誰就嫁誰,\思嘉無動於衷說。\我看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吧,嬤嬤!\“是啊,我早就該這麽辦了。我要是不對你說這些話,誰會對你說這些話呢?\“我一直在考慮,嬤嬤,我覺得你最好回塔拉去吧。我給你一點錢,還有嬤嬤擺出一副很神氣的樣子。
“我有我的自由,思嘉小姐。你讓我上哪兒,我要是不想去,我也不去。讓我回塔拉去,我不能丟下愛輪小姐的孩子不管,你得跟我一塊兒去。不然說什麽我也不走。我也不能丟下愛輪小姐外孫,讓那個下流坯做繼父,來撫養他們,我反正待在這裏,不走。\“我不能讓你留下這裏頂撞巴特勒船長。我已經決定嫁給他,沒有什麽放可說了。\“要說的話很多,\嬤嬤慢條斯理地頂了她一句,她那充滿淚水的老眼裏露出了決心大戰一場的神情。
“我從來不想對愛輪小姐家的人說這樣的話,可是,思嘉小姐,你聽著,你完全是一頭騾子,配了一套馬籠頭。你可以把騾子的腳擦得光光的,把皮擦得鋥亮鋥亮,把籠頭都用銅葉子包起來,駕到一輛華麗的馬車上,可是騾子還是騾子,這是騙不了人的。你正是這樣。你穿著綢子衣裳,開著木材廠,開著商店,又有錢,還擺出一副架子,很像一匹好馬,可你終究是頭騾子。你也同樣騙不了人。那個巴特勒,家庭出身好,打扮得像參加賽馬一樣漂亮,可他和你一樣,也是一頭套著馬籠頭的騾子。\嬤嬤目不轉睛地盯著女主人。思嘉聽到這樣的辱罵,氣得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你要是非嫁給他,你就嫁給他吧,誰讓你和你爸一樣固執呢。可是,你別忘了,思嘉小姐,我是不會走的。我要在這裏待下去,看個究竟。\嬤嬤沒等思嘉答話,一轉身就走了。如果她當時說一聲,等著瞧吧!\那語調也會令人毛骨悚然的。
後來他們在新奧爾良度蜜月的時候,思嘉把嬤嬤的話告訴了瑞備,瑞德一聽嬤嬤說的騾子套著馬籠頭,便大笑起來,弄得思嘉又驚訝,又氣憤。
“我從來沒聽見有人用這樣簡潔的語言說明深刻的道理,\他說。\看來嬤嬤是個很有頭腦的老人,這樣的人不多,我希望能得到他們的尊敬和諒解。不過我既然是頭騾子,恐怕永遠也不會得到她的尊敬和諒解了。婚禮之後,我興致勃勃地給她一個十塊錢的金幣,可是她拒不接受,很少見到有人在金錢麵前不發軟的。她瞪了我一眼,謝了謝我,說她不是自由的黑人,不需要我的錢。\“她幹嗎要那麽激動呢?人們為什麽要像一群老母雞似地圍著我咯咯亂叫呢?我和誰結婚,結幾次婚,完全是我個人的事。我從來不愛管閑事,可有些人為什麽老愛管別人的閑事呢?\“我的小乖乖,世人什麽都可以原諒,就是不能原諒不愛管閑事的人。你用不著要像一隻燙傷的貓似地嗷嗷亂叫。你常說無論人家怎麽議論你,你都不在乎。為什麽不證明一下呢?你知道,你在每件小事上常常受人指責,在這件大事上,你怎麽能指望躲過人們的非議呢?你早知道,嫁給我這樣的壞人,是要招人議論的。如果我是個出身卑賤,一文不值的壞人,別人可能沒有多少話可說。可是我這個壞人又有錢,又幹得紅火——這當然就不可饒恕了。\“我希望你有時候能認真一點。\“我現在就很認真,好人要是看見壞人像芝麻開花一樣興旺發達,必裏就難受,曆來如此,你現在也不必煩惱,思嘉,我記得有一次你對我說,我之所以要很多錢,主要是為了能對任何人說見鬼去吧,現在你的機會來了。\“可是我主要是想對你說見鬼去吧,\思嘉一麵說,一麵笑了。
“你現在還想對我說見鬼去吧?”
“沒有以前那麽想說了。”
“你什麽時候想說,就說吧,隻要能讓你高興就行了。\“我並不感到特別高興,\思嘉說,低頭隨便親了他一下。
他那黑色的眼睛朝她臉上閃了一閃,想從她的眼中找到什麽東西,可是什麽也沒找到,他笑了笑,說:“忘掉亞特蘭大吧!忘掉那些老貓吧!我帶你來新奧爾良,是為了讓你高興高興的,我一定要使你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