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懇談
從公墓回來，徐陌和向彤送董師母歸家。董老師幾年前在郊區買了房子，就幢二層小樓，沒有院牆，恰好取了旁邊湖水的景，甚是靈秀。湖水泛著夕陽的金黃，浮光掠影，浮生若夢。
屋子裏陳設精致，牆上還有董老師的生前劇照，一張張，音容宛在。董師母拿著絲絨布在相框上反複擦拭，就像愛撫戀人的皺紋一樣飽含深情。
“老董前幾天還跟我說，等到這部戲殺青酒和我出去遊曆一番，可是沒成想他就這麽沒了，我聽到消息的時候都覺得是我耳背，聽岔了呢？”董師母笑起來慈祥端莊，沒有哀傷，仿佛是在訴說最尋常的家長裏短，就像長輩總是喜歡和小輩抱怨自己的老伴兒。
徐陌怕師母站久了腿酸，扶著她坐下，家裏的保姆給三人上茶，董師母笑著對徐陌說：“你呀，就像老董似的，都是入戲就不能自拔的人，有時候他甚至在夢裏都是台詞，他就該屬於舞台，屬於熒幕。”董師母說這話的時候很是欣慰和驕傲，繼而又對著徐陌說：“你一一樣，好幾次為了戲劇效果不惜以身犯險，我和老董看到新聞之後都忍不住為你捏把汗，還好你沒事，否則老董該多惋惜，他好不容易培養出這麽一個優秀的學生，提起你的時候，他得意到眉毛胡子全都翹起來的地步。”
徐陌謙虛道：“老師的得意門生可不止我一個，真正是桃李滿天下。”
董師母一本正經的說：“可不是人人都能像你似的豁得出命來，這幾年你的演技日臻化境，隻可惜你老師沒福氣看見你站上更高的舞台，不過這也不能怪他，他連和我的約定都還沒履行呢。”董師母頭一回在說起老師的時候露出哀戚的神色，都是生則同穀，死則同穴，可到了還是撇下了她。
“師母，別難過了。”徐陌試圖安慰董師母，可師母卻說：“我一點都不難受，隻是覺得可惜，他走了才會被更多人記住，隻不過他再也不可能隻屬於我一個人，當然也不能再說起那些沒實現的承諾。我現在才相信，什麽海誓山盟都是假的，一切都要等實現之後你才能相信他真的說過。”
董師母轉而麵對著向彤，拉起她的收，無限憐愛的說：“我是他背後的女人，可誰知道，我也有自己的一片天，我完全可以不靠他而活，可我沒有那樣做，你知道是因為什麽嗎？”
向彤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老一輩的世界她不懂。
董師母輕鬆說道：“那是因為愛，我舍不得他，他同樣也舍不得我。”
就這麽簡單，向彤頓時明白了，沒有比這更好的理由。她雖然不懂老一輩人的世界，但她至少是懂得愛的，董老師醉心藝術，連家都顧不上，董師母天天在家裏盼著，就為了能和愛人吃頓晚飯，聊聊最近的天氣，聊聊新搬來的鄰居，可是她沒有機會，董老師的心血全都給了他鍾愛的藝術事業，以至於董師母無可奈何，隻能排在最末的位置。本想著等董老師完美收官之後就能一起雲遊四海，做一對人人沿線的神仙眷侶，可偏偏天不遂人願，等來的卻是一具冰冷的屍骨，要了他命的就是他為之付出的表演事業。
可是董師母沒有怨恨，或許是愛屋及烏，所以她接受了他的忙碌，接受了一切被冷落的事實，甘願用自己的一生去守候他，他若安好，她便是晴天。原來，都是因為愛。
這樣的故事或許每天都在上演，電視上也比比皆是，隻是洗盡鉛華，還原生活，舞台上的人也有同樣的憂鬱，董老師是這樣，徐陌也是這樣。隻不過她比董師母要幸福得多，因為徐陌不管有多忙碌，最後都會倦鳥歸巢，在他的生活裏，她占據了很大一部分，況且現在還有了另一個小生命，他們可以一起盼著他的到來，那種初為人母人父的心情，旁人絕對體會不了。
徐陌看董師母臉色不好，連忙表白道：“師母，以後我常來看您。”董師母聽了連連點頭，徐陌猶豫幾秒，接著說：“對了，小彤懷孕了，這事現在還沒人知道，等她生了孩子，我們就更熱鬧了，還怕師母您嫌我們煩呢。”
董師母笑得越發慈愛了，連忙收緊手上的力道，越發舍不得放手了：“小彤，是真的嗎？”
向彤點點頭，說道：“就像徐陌說的，以後我們帶著孩子來看您，小孩子鬧騰，您別把我們轟出去就是好事了。”
她看著董師母歡喜的樣子，有點想念徐陌的奶奶，那天兩人給奶奶打電話的時候，奶奶在電話裏笑著一遍遍說著好，沒有多餘的話，可她好像看見了奶奶笑起來滿臉的褶子，像溝壑，像年輪，裏麵有她的故事，有徐陌的故事，以後還會有向彤和孩子的故事，將來一並帶進土裏，講給徐陌的父親聽。
董師母送他們到門外，徐陌緊緊攥著向彤的手，向彤覺得有點疼，可沒有擺脫的意思。夕陽早就沒了蹤影，這荒郊野外連路燈都沒有，卻恰好看見滿天閃爍的星星，連夜風都分外香甜。
“徐陌，謝謝你。”
徐陌被她沒來由的話弄得不著邊際，她解釋說：“因為你，我很幸福。”
“怎麽忽然這麽感性了？”
“或許是因為我不再是一個人了，你知道嗎，我開始還很矛盾，心情很複雜，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完全不在我意料之內，可後來我接受了，因為大家都好似很羨慕，我有個美滿的家庭，有個愛我的老公和充滿期待的孩子，現在，連媽媽都有些動搖了，我和她說我懷孕的時候，她臉上沒有表情，可我知道她其實是高興的。因為這個孩子，我馬上就有了回家的希望，所以，謝謝你，謝謝你給我這個孩子，讓我體會當母親的溫暖。”
徐陌被向彤的肺腑之言動容了，攬她入懷，輕撫她的脊背，向彤把手放在小腹上，一家三口，和樂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