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木門被吱呀呀地關上，白立走到八仙桌前用手指蘸了蘸那盤所謂的西紅柿炒雞蛋。“原來是這樣的味道！桑椹略澀的緣故，還是原本就應是這個味兒？”
“你已如願，柯慎的毒也該解了，雖然柯慎容易適應各種毒，但也經不起沙唯君一次又一次地加深毒性！”安心看著沙唯君，沒有憤怒責備，在沙唯君眼裏那無波無瀾的眸子裏是對他無盡的嘲諷。
他想，無論一個人能活多少歲，活了多少歲，隻要他心中的執念欲望不變，他就難以前進，而他沙唯君就是一個永不前進的人。
“沙唯君你何須作出這般姿態，柯慎已經告訴我，你下的毒很有分寸，柯慎能不能自體解讀，隻是看白立的時間安排而已，你已經很好了，很好了！”安心的話像離間又不似離間，若是責備又顯多餘。
“如你所說，隻要不加深毒他就會自體化毒，又何須解藥！”
安心嗤笑，無論何時都在算計，即便是在這一刻。
那便開始吧！
“劃破手心，這一步之後還有多少步！”安心看著自己劃破滴血的手心，自從她走入這個島，就已經沒有自己下棋的機會。
“老夫計算一生，唯一不能計算的便是此刻！你莫不信，待你看了，你再斷言！”
四人劃破的手心，懸於轅珿頭頂，鮮紅的血液沿著手掌低落，四人的血融在一起，懸於空中，轅珿嗚咽一聲，登時小屋子內光芒四射，光芒漸漸淡去，四人的眼眸卻變得空洞無比！
一個黑暗狹窄的樓梯間裏，穿著一身紅棉襖的女孩，手中拿著五角錢，蹦蹦跳跳地跳下一級有一級別的樓梯。
忽而腳步一滑，眼前一片昏黑！
待到那女孩睜開眼是卻已經是在一片鬱鬱蔥蔥的林子裏……
這是轅珿的幻象，根據他人記憶而織起的幻象！
是她，安心的眸子已經蓄滿了淚水，她認得這個女孩，是她的妹妹……不對，是林俐的妹妹林伶！
林伶睜開眼便是嗚嗚大哭，她在林子裏無措亂走，哭嘶啞了嗓子……
情景又是一變，林伶身處梅林山莊，是四百年前大楚皇朝的天下第一莊。她身穿豔紅的衣裳，奔跑於長長的走廊中，身後有數名丫鬟打扮的女子連連驚呼：“小姐，慢點跑……”
原來是被梅林山莊的人搭救了！
林伶像是沒聽到一般，還是興奮地向前跑去，直到她跑到一個白袍男子麵前才停下腳步來，男孩才十一二歲，卻一臉老成，他板著臉背著手責備了莽撞的林伶，可是林伶卻不為所動，兩手環住男孩，男孩吃驚卻不敢動作，像是怕弄傷林伶。
林伶鬆開他之後，卻是一臉失落，男孩看著林伶嘟著嘴失落的表情，覺得好笑又心疼，於是變戲法地拿出了一串冰糖葫蘆，偷偷地附在林伶的耳邊說道：“找了好些地方，都找不到你說那酸酸甜甜的西紅柿，不過我瞞著爹找來了這個……”
“謝謝，梅星哥哥！”林伶甜甜地笑道！
梅星也一笑，但那笑容很快就被他斂去，他對著那群丫鬟說：“今日之事，你們全然沒看見！”那些丫鬟應了喏，梅星點點頭，臉上顯著年幼的單純！
那一刹那的長廊水榭再次扭曲，畫麵又是變成裏一間書房，書房裏燈火昏暗，那個給林伶吃糖葫蘆的梅星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林伶跪在地上央求道：“爹爹，是霖人要吃糖葫蘆，是霖人的錯……不是梅星哥哥的錯，爹爹要罰就罰霖人吧，梅星哥哥已經替霖人挨了板子，不能再替霖人入蛇窟了……”
安心才知道，原來任性好吃的妹妹也有懂事的時候，可是這懂事得真傻，難道就看不出坐在上首的那個人眉眼中的得意之色麽!
坐在上首的人，皺了皺眉，如此粗劣的演技卻讓林伶不加思索地爬上前苦苦哀求，深怕那上首的男子不同意自己的提議！
如她所願，她被丟入蛇窟，所謂蛇窟就是有一口大型的枯井，裏麵是成千上萬的蛇，大的小的，蛇迭蛇！
林伶被丟下去，那些蛇爭先恐後地撲向她，很快她就被淹沒在哪蛇群中，林伶就如陷入流沙一般，不再有她的身影！
蛇群在她身上撕咬卷動，她害怕卻不敢哭泣，因為若是哭泣了就是沒有誠心承認錯誤，到時候若是被爹爹撈出來，那就得讓梅星哥哥替她受罰。
不知過了多久，她落入一個空地，抬頭望去，頭頂是無數漂浮蠕動的蛇群，而她腳下卻是無數以大小夜明珠鋪就的道路！
迎著夜明珠的光輝，她才知道原來她的身體已經被蛇群咬開了花，分不清哪一片是她的皮，一塊，哪是她豔紅的紅衣……
她在枯井下沿著夜明珠道路而走，那道路卻沒有盡頭，她害怕瑟瑟發抖，抱著自己咬著自己同樣是皮開肉綻的嘴唇，逼迫自己不能哭！
“不能哭，哭了梅星哥哥就要下來了……”她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好像這樣就可以看到梅星哥哥站在她的麵前，而不是被棍子打得死去活來，好像隻要走完了這一段路就可以看見梅星哥哥……
就這樣，她一直走，一直……
直到她疲憊地倒下，才發現原來這裏的路是走不完的！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個人喊醒，那個人的聲音是她心心念念的梅星哥哥。
梅星在哭，他的哭聲很悠遠，像是從遠方而來，梅星呼喊著她的名字，一遍一遍的，是帶著哭腔的，霖人無法想象梅星哭泣的樣子。
“星兒，走吧，她已經死了！”是那個書房中男子的聲音，是霖人所叫做爹爹的男人，是梅林山莊的主人梅域戈，梅域戈的聲音冰冰冷冷，與梅星的悲慟恰成反比！
“為何……爹，霖人夠乖了，為何要如此對她……我們為什麽一定要爭那個皇位……”
啪……
是一聲脆響，霖人聽得清清楚楚。
之後便沒有了聲音，霖人頓時慌張了，她撐起身子，大聲呼喊道：“梅星哥哥，我沒有死，我還活著……”
沒有傳來梅星歡呼雀躍的聲音，或許是隔得太遠了，於是她原路返回一邊跑一邊呼喊，回應她的卻是她自己的回聲，在這底下映出寒芒的枯井中顯得格外的嚇人！
在枯井下沒有日夜，沒有冷暖，沒有饑餓，除了她沒有任何一個生物……
有時候她走走停停，或許不走，蹲著睡著躺著，沒有人會管她……
而她也終於知道，這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
忽而有一天，有一個聲音出現，那個聲音很熟悉，是梅星，梅星的聲音不在像記憶中的稚嫩，帶著這些許嘶啞！
他說：“霖人妹妹，我來看你了，你會不會怪我事隔一年後才來看你……”
“不……”蹲在夜明珠上，致力於挖夜明珠的霖人想要告訴梅星她不怪他，可是話隨著喉嚨發出，卻已經不成調子！
“你怎麽這麽傻，父親當初是設計讓你下蛇窟，讓你跑讓你不要理我，你卻偏偏……”話到此處，卻已經凝噎，“我想你了……霖人妹妹，若是知道結局會如此，我當初絕不會救你回來……”
“若……若不……救我，怎麽認識……你……”霖人把頭埋在膝蓋中，低低地說道，她不知道一年有多久，卻知道這是她在這個地方第一次哭泣！
“對不起霖人，梅星哥哥還是早不到你愛吃的西紅柿……你說那是紅色酸甜的果子，可我找遍了整個大楚，還是找不到……我太愚鈍，最終還是想到了山楂，可現下卻不是山楂的季節，我尋來了些桑椹，不知你喜不喜歡，這不能吃多，吃多了嘴巴會變成紫色，還會很澀……”
霖人抬頭，看到的確實烏洞洞的石壁，“桑……椹是什麽？”
梅星沒有回答她什麽事桑椹，而是繼續說道：“……那日我夢到你，夢到你向我尋西紅柿，還在我麵前哭鬧，我醒來之後你卻不在，後來我尋到這桑椹子，爬在樹上吃了許多，待下人找到我之後，才發現嘴上臉上都是紫紅色，一時怎麽洗都洗不幹淨，嗬嗬……自能頂著一張紫紅臉去麵見聖上，當時我想，若是你吃了這桑椹定會……好看，霖人妹妹，我……我是否有資格想你……”
“有……”霖人依舊把頭埋在在膝蓋上，過了好久，梅星的話語不再，反倒是傳來了平穩低沉的呼吸聲！
“梅星哥哥，其實……其實這裏挺好的，就是……就是這夜明珠太耀眼，我難以睡著！”她的聲音也是沉沉的，不在有往日的活潑，許是這一年裏她想了很多。沒有活物的山洞，沒有日夜的區分，小小的她能在裏麵待一年，沒有變瘋變癡變傻隻能說她已經麻木！
梅星睡著了，她能想象到睡在那個蛇窟旁邊有多危險，這樣睡定然不舒服，然則她能想到那個情景，卻想不起梅星的麵容！
安心想，或許在那個時候霖人已經學會了選擇性的忘記，忘記不愉快的事情，忘記不愉快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