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一一章 練了七十九年劍
楊毅在山裏住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終於又想去長安城了。
草屋已經被他改建成了木屋,而且改建了三次,因為前兩次的都破損了。門前的李子樹死了又活了,然後又死了,現在又活了。
很久以前還在長安城裏羽林衛的時候,楊毅就學會了計數,學會了怎麽記日子,雖然他因為笨,學得很慢,但十幾年還是能學會的。
楊毅在山壁上記著日子,記得很清楚。
距離自己從蜀中重新回到終南山裏,已經過去了79年,距離第一次遇見老袁,已經103年。如果從能清晰記憶的日子算起,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已經113年了。
足夠了已經足夠楊毅確認自己的確是長生不老,因為他還是113年之前的樣子,沒有一丁點變化。
楊毅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長生不老的人,但以前師兄老袁說沒有,彭祖和葛洪都隻是傳說。而且即便在傳說中,他們也隻是活得足夠長,卻並非不老,到了該老的年紀照樣老成一把枯柴,書上把那叫雞皮鶴發。
而楊毅是不是會長生也許還不得而知,畢竟一百多歲沒準兒這世上真有,但一百多歲容顏和身體不老,卻真沒聽說過。
所以,楊毅也基本上肯定了,自己如果不是個老鱉成精,就絕對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幹什麽
因為怕死,楊毅這79年裏從未向北走出過終南山一步,他害怕撞見認識他的長安熟人。必須去買些東西的時候,楊毅寧願從山裏往南走,趁著天快黑之際在藍田縣的集市一次買夠。集市邊有條河,河叫柞水。
每年楊毅總要去幾次,因為他不缺錢。
八十三年前他把師兄老袁和他的天罡劍背回蜀中的時候,順便也背走了狗賊張仲堅的金子。沒有全背完,因為太多他背不動,楊毅也不是個貪心的人。
盡管不是很多,但也足夠生活簡單的楊毅花上一百多年。
不好拿金子直接買東西,把金子換成銅錢的時候,楊毅會去更南邊的漢陰府,大隋的時候那地方叫安康。
反正楊毅絕不會往北去,因為北邊是長安。
八十三年前不但拿走了死鬼張仲堅的金子,楊毅還拿走了他的龍泉劍。
因為怕死,因為後悔自己絲毫不會武術任人宰割,因為悲傷沒能幫上師兄老袁哪怕一招的忙,所以楊毅無論如何都要練武術,要耍劍。
當年老袁教的那些劍招他還記得一些,因為他腦子裏的東西本來就不多,就像一卷白帛,但凡畫上點東西就會很清晰。
最清晰的是八十三年前老袁和狗賊張仲堅的比武,那是楊毅這一百一十三年裏最難忘和最深刻的一幕。
楊毅實在太笨,笨到隻需要半盅茶就能應該學會的正麵掛劍他一個月也沒有會,所以楊毅練了兩個月,把它練會了。
二次進終南七十九年,楊毅也練了七十九年的劍。那一套初級入門劍法,老袁師兄說他兒時貪玩不用功,花了三天才練會。
楊毅用了二十年。而且還沒有練全,因為他沒有全記住。
然後他就開始憑著記憶練老袁和狗賊張仲堅比武時的招式,一年又一年,想到哪就練到哪,有沒有章法他也不知道,估計是在瞎雞ba練。
但練了總比不練強。
換成別人,如果練了七十五年絕對就是個可以縱橫天下的大武術家,楊毅練了七十五年,終於殺死了一頭羚子。
山裏的羚子發情的時候,隻要看見活東西就懟,就跟欠它錢似的,不把你從山崖上懟下去,它不會饒了你。
四年前,楊毅就狹路相逢遇見了這麽一隻發了情的羚子,沒路可跑之後,便腳踩山壁騰空反手刺了一劍。
山裏冬天長,三百多斤風幹羚子肉讓楊毅吃了整整一個冬天,吃得他快吐了。不過,現在他見了羚子還是會跑,見了熊也跑,見了狼和野豬就上樹。
那隻羚子是楊毅用劍術第一次殺死活物,很值得紀念,但很快就不用紀念了,因為他又用劍殺了人,還是兩個人。
三年前楊毅去漢陰府,用一個金餅換了二十貫景雲通寶,順便又買了布靴和鹽巴一些東西,背在竹筐裏往回走。兩個賊人盯上了他,他卻並不知道。
賊人和山民,其實沒有太清晰的區別。
到了人跡罕至的埡口,兩個賊人從後腰裏拔出短刀,讓楊毅把竹筐留下。
楊毅很聽話,放下竹筐後,默默地從裏麵抽出來龍泉劍。
他看見兩個賊人咽了口幹唾沫。
他根本顧不上數用了多少招,就是把那些滾瓜爛熟的掛、抽、帶、提、格、擊、刺,點、崩,不停耍出來,不一會兒就把兩個賊人都戳死了。
楊毅把兩個賊人的屍體從山上踹了下去,估計要不了幾天他們就會被狼啃幹淨。當然,踹下去之前他沒忘記留下那兩把不錯的短刀,也沒忘了掏幹淨他們身上的幾十文銅錢。
賊人和山民,真的沒有太清晰區別。
這是楊毅第一次殺人,他沒感覺害怕。楊毅隻是怕死,不是怕見別人死。
殺了人,而且是以一敵二,楊毅覺得自己算是有點防身能力了,也有了點走出大山的勇氣。但往北邊走還是不敢,他去了蜀中,去看望師兄袁天綱。
七十多年了,他想去給老袁掃掃墓,把墳頭好好再壘一壘。於是,他就去了白鶴山。
這一次沒用一年時間,七十多年練習武術,別的先不說,身體打熬效果首先就很明顯,不但行走時健步如飛,而且每天也能多趕許多路程。
兩個月時間,他就從終南山曉行夜宿到了蜀中白鶴山。
老袁的墳不用重新壘,他的墓被家鄉的鄉親和族人修建得十分闊氣,而且時常都有人打掃。楊毅發現,老袁比他活著的時候名氣更大了,每個人都說老袁變成了天上的神仙。
楊毅抬頭看了看天,他很希望他們說的是真的。
陪著老袁說了一個月話,楊毅又回了終南山。去的時候用了兩個月,回來卻走了五個月,因為他是和一個老頭同行,老頭走得太慢。
老頭的毛驢比老頭更慢。
楊毅和老頭是在老袁那裏遇見的,他也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看老袁,所以楊毅第一眼就認為老頭是個好人。
老頭問:“你是誰”
“想不起來了。”
“你是哪裏人”
“也想不起來了。”
老頭對他的回答顯然很滿意,笑眯眯點了點頭。
“那麽,你是前輩”老頭又問他。
楊毅覺得自己應該是,畢竟歲數在這裏擺著,可他摸了摸自己的嫩臉,再看看白胡子都快拖到地上的老頭,又覺得自己給這麽一個行走的古董當前輩,顯得很不合適。
“不,你才是前輩,不炫耀地說,我今年二十有九。”
白胡子古董老頭大笑著擺了擺手:“不敢當,不敢當。也罷,你我平輩相交如何”
楊毅相信老頭絕對是個好人。
老頭說他要去長安,是李隆基和楊玉環邀請他去的。楊毅不知道這兩個人是誰,聽名字似乎不算很厲害的樣子。
老頭沒有直接去長安,慢悠悠和楊毅同行了五個月後,來到楊毅的山中木屋,便住下了。
於是,楊毅每天都要給他做飯,還要喂驢。喂了兩個月,老頭騎著依依不舍的驢走了,去了長安城。
臨走前,老頭對楊毅說:“別忘了袁天綱臨死呸,臨飛升前對你說過的話,也別忘了你不是這山裏的人。想好了就去長安城找我,我等你。”
老頭走後,楊毅又在山裏待了一年,才終於決定要去長安。離開長安八十多年了,當年長安城認識他的人應該都死絕了,如果還有活著的,楊毅覺得可以和他探討一下:你也是老鱉成精嗎
就這樣,他第二次走出終南山北,第二次走進長安城。
他去找老張頭。
老頭說他叫張果,還說提這個的名字應該很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