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山雨欲來 第一百零三章成於劍,敗於劍
有人做過一個實驗。
將一個正常人和精神病關在一個房間裏,過上一個月,那個正常人也會成為一個精神病。
譚豪不知道這個實驗是真是假,但此時此刻他真就發現,和一個精神病嘮嗑,很容易把自己給繞進去。
獨孤晟應該也是很久沒和人說話了。或者說從他進了這裏,除了醫生就沒人會搭理他。他和譚豪聊天侃地,時間過去許久,譚豪發現自己除了被他忽悠得連今天穿什麽顏色的褲衩都差點說了之外,壓根沒問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譚豪站起身來,朝旁邊獨孤晟嘴裏作家的房間看了看,那裏空無一人,沒有被子洗漱用品等物,看不出是有人住在那裏的痕跡。
譚豪好像明白了什麽,轉頭問道:“那個作家去哪了?”
“不就在那嗎?你沒看見?”獨孤晟吧唧著嘴說道。
“作家,你既然說這個世界是你寫的,那你知道我找你的目的嗎?”譚豪突然異常認真的看著獨孤晟。
獨孤晟微微一愣,他埋下頭沉默不語。半晌,獨孤晟抬起頭,整個人氣質巨變。譚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感覺眼前的獨孤晟好像換了一個人。之前獨孤晟給他的感覺是頹廢,那麽現在,好像有了那麽點文縐縐的意思。
獨孤晟語氣很淡定,回道:“不知道,你在書裏連配角都算不上,隻是我一段經曆中的一部分而已,就是一筆帶過到你找我為止。我是主角,可你見哪個人寫書連吃喝拉撒都細細交代了。三年後便寫了三年,這三年裏的事情不會一一交代吧?書裏的時間和現實的是不同的。書裏寫我在這老老實實的待著,看書卻隻是幾個字帶過而已。”
譚豪一愣,道:“這你就沒意思了。你不是說這個世界是你書裏寫的嗎?那你一死,這世界就完蛋了?這毀滅世界倒是簡單了!”
獨孤晟笑道:“世界當然存在,我死了結束的隻是我的書,世界依舊。隻是讀者看不見了。我的書可沒寫許多東西,那些東西不也還在嗎?”
譚豪無話可說,被這繞來繞去的邏輯弄的一陣迷糊。他想起先前護工說的獨孤晟有攻擊性,於是小聲試探的說道:“劍魔?”
作家版獨孤晟一聽譚豪這話,頓時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哇呀呀,我的劍呢?屠人望!我殺了你!”
說著,獨孤晟拿著那把不存在的劍,張牙舞爪的衝向譚豪。
譚豪嚇得連忙躲過,這丫的怎麽進入劍魔人格居然連CD都不需要了。
好在獨孤晟的劍魔人格似乎很耗精力,他追了半天,發現追不上譚豪之後,漸漸消停下來。
譚豪見他沒再發病,好像又變成了最開始的那個頹廢模樣。
“前輩?前輩?”譚豪走到獨孤晟麵前,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知道我的故事嗎?”獨孤晟突然抬頭說道。
譚豪本想說我對你的事不感興趣,但又覺得如果想弄清南城地震的事,實在是不能得罪了麵前這位爺。
他頓了頓,說道:“略知一二。”
“不,你不知道。那隻是他們眼中的我。”
獨孤晟眼中迷茫起來,轉瞬又恢複神采。
“我生而立誌學劍,且要成為天
下第一的劍客,成逍遙自在的劍仙。於是那年我七歲,便遠赴昆侖之巔去尋找教授我劍的師傅。”
“修真界的人們都說,昆侖山上是真正的仙人所居住的地方。偶爾騰雲駕霧的仙人們喝醉了,就趁酒興降臨在此揮劍作舞。”
“到了山門之前,我求師傅教我劍。師傅說我心不正,證不了大道,不應學劍。山門在我麵前又重新合上。”
“我隻有重重磕頭,拜倒在山門前。一來二去,於山門之前就呆上了半個甲子寒暑。無論狂風雨雪,寒霜酷暑都不曾改變我的心誌。終於,山門重開,師傅歎了口氣,說了句,恐怕這就是命數,終於收我為徒。”
“上了山,沒有學劍。先是漁樵兩年,打理菜田子再加兩年,又為眾師兄弟挑糞擔水兩年。最後師傅還是把我和新來的小師弟領到跟前。師傅端坐於上,對新來的小師弟點頭稱善:“你先天至純至誠,是個學劍的好胚子。”
他回過頭看我時,卻是長歎一聲:“你想要學什麽劍?”
“弟子願學世上第一的劍法。”
“世上沒有第一的劍法。”
“那弟子願意學最強的劍法。”
“哎,何必執著如此。”師傅望著我,而我眼中隻有狂熱和對劍的執著,一旁的小師弟仍還是那副天真無邪的樣子。
“那便教你最強的劍法。”師傅轉身拂須而去。
“於是我正式開始學劍。學劍不到兩年,我已皆通其中法門,也領悟獨屬自己的劍道。並非劍術之道少淺,招式各有千秋,種類繁多而並行其道。實在是我學得快,已到了滯留在此無法再加提升的地步了。”
“日盡一日,我心中隻有疑慮,便向師傅挑戰。未戰十餘合,師傅就敗於我的劍下,成了一具屍體。”
“不是我起殺心,而是我的劍道不得留手,劍勢一去再也無回。”
“師傅臨死前對我說:我不是劍客,禦劍之人反被劍所馭。我沒有反駁,在我揮劍的那一刻,就意識到,此刻,劍就是我,我即是劍,再無劍我的分別。”
“一人仗劍走出山門,眾弟子卻並未多加阻攔。他們懼我。當懼怕壓倒憤怒,便成了恐懼,對我的深深恐懼。”
“小師弟也在人群之中,他懼我,但更恨我。
我輕鬆走出了山門。來時一人,臨去時亦一人,豈不是正應了人生的禪意,可我現在已經身懷絕世劍法了。”
“但我是不是已經是天下第一的劍客了呢?這尚未有答案。”
譚豪靜靜聽著,獨孤晟說他殺了自己師傅時譚豪就想吐槽了,可見獨孤晟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無法自拔,譚豪終究沒有開口打斷他。
獨孤晟繼續說著:“很快很快,一個人和一柄劍,一個隻見其名,未見其麵,神秘莫測,冷血無情的劍魔這樣的名號便傳遍修真界之中。
我不是為了名利,隻想尋找一個比我更強的劍客。”
“可惜我終未尋找到,反而徒增了許多累贅無用的虛榮名聲。無月之夜,我取出清水擦拭著配劍。此劍伴我已久,其刃上鋒利寒光卻未稍減半分。我直持劍,讓劍麵映出我的樣子。”
“擦拭寶劍已畢,正是殺人流血之際。那一夜數百高手設伏,誓要把我這修真界的心腹大患協力除去。我曾獨闖六大門派,他們尚無人是我對手
,更何況這些土雞瓦狗。”
“我揮劍,收劍,再出劍,便多了一具屍體。一具屍體接下一具屍體。對我而言,屍體隻是前仆後繼的往我的刃尖上重,了然無趣的機械性動作而已。重重疊疊的劍網槍陣之中,我安之若素的來回穿梭,甚至連飛濺四處的鮮血也無法沾染到我衣角。”
“塵戰一宿暴屍滿地,唯餘二人呆立。我再清楚不過他們眼中的那樣東西——恐懼。原來當恐懼到達極點之後,再強大的修士和普通人也毫無兩樣。”
“直至轉身離去,二人仍呆若木雞。自此一夜,江湖上關於我的傳說變得更加離奇,扭曲得更為恐怖起來。我變成了一個無惡不作,以殺人為樂的大魔王。”
“我劍術天賦異稟,但也僅限於劍道之中。卻不懂半點人的心思。
意料之外的,聞名而來的各路高手愈來愈多,可盡是些平庸之人,他們追求的也盡是那些在我眼中無關痛癢的名利,明知是前來赴死,卻猶如飛蛾撲火之勢,愈趨愈烈。
我歎息,是為了劍。
人未老,心卻老。美人遲暮,寶劍漸鈍。
我隻有狂飲,狂飲之後在無人的山野裏趁劍狂舞。
如同此前這般的無數個普通夜晚過去,有一夜卻有貴客大駕光臨。
數年未見麵的小師弟,已長成高我半個頭的一位白衣劍仙。
皓齒星眸,長得是玩世不恭的二世祖模樣,臉色卻格外冷峻,眼神平靜似湖。站立於荒野之中猶如一塊磐石巋然不動,他與他的劍就在那裏,仿佛天地萬物都無法動搖半分。
我知道,他很強。甚至比我還強。我可能身死殞命於此。
但又怎麽可以忽視沉寂久已的劍發出久違了的歡樂嗡鳴呢?
死寂已久的劍心也灼熱的跳動起來,我甚至按捺不住因為興奮而抖動不停的右手
沒有假客氣的寒暄和多餘的招呼,我與他就已經交手了十餘合。
我的劍招一去無回,意在銳不可當的刀刃。而他的劍變化萬千,更擅變化如同萬花斑斕,我的劍尖始終不離他的喉嚨超出兩寸的距離,但也已是最極限的距離了,其中每次凶險總能被他巧妙的化解開來。外行人初看不出多大端倪,隻這一交手,我便知道這已是必敗的對局了。
但我不能退,也不想退。
下一招,他的劍繞開了我的鋒刃,如同蛇信般繞臂而上。僅僅快了我半招,但在刀光劍影之中,半招已是奠定成敗的結果。鮮血從我後頸處噴湧而出,手中所持之劍也第一次跌落在地。
終究是敗了。我躺在地上,看著師弟冷峻的麵龐終於露出了表情:悲哀的,癲狂的大笑,眼神再不複一如既往的平靜,變得亦如我一般;
這或許是劍客尋求劍道的代價,也是我們共同的宿命。
全身的氣力逐漸鬆懈下來,殘餘的意識也在逐漸模糊……
終我一生,始於劍,成於劍,敗於劍。雖不可當劍仙二字,能稱劍魔,亦無憾。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便出現在了這裏,成了一個精神病。”
你可不就是個精神病嗎?譚豪心裏誹謗道。
“為什麽和我說這麽多。”
聽見譚豪這話,獨孤晟緩緩開口:“因為作家告訴我,他將書的大綱改了。他把主角,改成了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