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最初的那個少年
跟著吳空的步伐走進病房,就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人,那人一動不動,身上插著各種管子,床邊的呼吸機和心電監測儀在滴滴運轉著,檢測儀屏幕上起伏的曲線是他還活著證據。
軒轅卓走進了一些,看到了那人的長相。
清瘦的面龐,略帶著鬍渣,然後即便這樣眉眼輪廓也真是跟他太像了,像到他一陣恍惚,以為躺在那裡的人是他自己。
「很神奇對不對?我第一次見到鏡像吳空也是嚇了一跳。」吳空看著病床上躺著的消瘦的軒轅卓,心裡一陣難受,「他好好的時候,跟你更像,現在似乎瘦了一些。」
「不吃飯只能打營養液能不瘦嗎?」軒轅良也是滿心的心疼,說著從抽屜里拿出剃鬚刀指甲刀開始認真地給他剃鬍子、剪指甲,又去接了溫水給他擦身體,像照顧小嬰兒一樣無微不至。
主治醫生鄭義橋一直冷眼看他忙碌,冷哼了一聲,「你這是在責怪我沒本事救醒他嗎?那轉院啊。」
「不敢不敢。」軒轅良雖然瘋,但還不致於沒良心,而且他對好友的醫術也似乎十分有信心,「你都無法讓他醒來,別的醫生更不行。而且,我這麼龜毛的家屬,去別的醫院,怕人家直接把我丟出來。」
「知道就好。」鄭義橋又是一聲冷哼,轉身出去了。
等軒轅良忙完了一切,就坐在床沿上跟軒轅卓說話。
「阿卓,你已經昏迷了快一個月了,到底準備什麼時候醒?這段時間,我浪費了好多份蟹黃炒飯,也浪費了好多份蒜泥青菜,螃蟹和青菜都死不瞑目好嗎?媽媽說,浪費糧食的小孩,死了要做餓死鬼,你說,這些浪費掉的螃蟹和青菜,算你頭上,還是算我頭上?算了,還是算我頭上吧,你又沒有讓我買,而且你一餓就胃疼……」
絮絮叨叨說到這裡,軒轅卓吳空再也聽不下去了,雙雙離開了病房,只留那兩兄弟獨處。
五樓是特別病房,病房很少,走廊很寬,卻看不到什麼人,十分清凈。兩個人順著走廊走進樓梯間,上了天台。
天台上也是經過裝飾的,有鞦韆架和木質的桌椅,白色的花架上擺滿了各種多肉,另外一面是藤蔓花類,薔薇科正是開花的季節,奼紫嫣紅,好不熱鬧,儼然就是一個小型空中花園。
想來醫院為了給病人一個散心的空間,特意布置過的。
吳空坐在鞦韆上,朝軒轅卓招手,「來,我們坐一會,等他們說完話再下去。」
軒轅卓走過去,坐在吳空旁邊,男人比較重,女孩使了很大力氣,才讓鞦韆晃動起來。
軒轅卓看她咬牙使勁,便用腳撐著地,主動晃起了鞦韆,吳空臉上果然有了笑意,靠在鞦韆的木質靠背上,張開雙臂,感受著微風,一臉愜意。
忙裡偷閒的放鬆,是吳空的專長,她總是知道該如何給自己的心放個假,哪怕是在十分壓抑的環境下。
「這個鄭義橋跟我認識的那一個,真的很不一樣。」軒轅卓也學著吳空的樣子放鬆下來,似與自己戰鬥了許久的少年,終於想要歇息了,「我認識的那個人,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關於他和鄭義橋的事,她雖然好奇,但是從來沒有主動問過,他若不想說,她也將繼續沉默,但若他想說了,她一定會認真聆聽。
她側了側身,看著他的臉,帶著微笑,認真而虔誠,像要迎接她的英雄。
軒轅卓突然被她的樣子感動了,自嘲地笑了笑,「也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她說:「我不在乎光不光彩,我只在乎是不是你的事。」
軒轅卓捂住了臉,他想哭了。
他的女朋友怎麼就這麼貼心呢?而他當初竟然會討厭她,這是不是說明,他並沒有什麼看人的眼光?
無論是她還是鄭義橋。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對於槍械的痴迷和天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實在不喜歡與人相處。
軒轅家的男士們個個自詡上流社會人士,從小就接受精英教育,所以軒轅卓和哥哥軒轅良,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接觸到射擊、馬術、高爾夫,等等上流社會熱愛的運動。
軒轅良從小就遺傳了父親的上流社會自覺性,卻不擅長運動,軒轅卓則相反,他厭惡上流社會那種裝腔作勢的社交模式,卻對所有的運動都有著難得的天賦。
他是同齡人中第一個打出十環的,也是同齡人中第一個不需要馬術老師帶領,自己能夠駕馭馬匹的,身高還沒球杆高的時候,在高爾夫球場上就已經所向披靡了。
這樣的天賦,給父親母親賺足了面子,因此他便更加頻繁地參與社交,幾乎是半強迫式地射擊、騎馬,跟不同人群打著無聊的高爾夫。
那個時候他就讀國際幼兒園,經常請假,以至於班上大半小朋友都不認得他,即便是在學校的時候,他也無法融入班級。在外見到的人群又都是裝腔作勢的大人,他一個用來炫耀的展品更佳不需要融入,慢慢的,他覺得自己被排斥在這個星球之外,孤獨籠罩心頭時,即便被萬人簇擁,也聽不見任何人說話。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不愛笑了,既然無法融入,也開始厭惡周邊的一切。學校不想再去;射擊故意脫靶;一次一次從馬上摔下來;高爾夫球杆全被他塞進馬桶里。
這樣折騰的後果便是大人的責罵,責罵無效便被無視了,也終於算是換取了一絲的安寧。
學校不肯去,大人又忙碌,全權交給保姆又怕被帶歪,於是小小的軒轅卓住進了奶奶家裡。
軒轅卓的奶奶出身書香門第,當年會嫁給他的爺爺,也無非是因為爺爺家裡殷實,能夠接濟娘家,就因為此,奶奶這一生都過得謹小慎微。現如今爺爺過世,兒女獨立,奶奶才終於過上了自由的生活。
從束縛中掙脫的一老一小,住在老街的別墅里,相依為命,惺惺相惜。
那棟老宅便是吳空偶遇軒轅卓時見過的老宅,黑色鐵藝柵欄攬了一院子的花,遠遠望去,彷彿鑲嵌在這鋼筋混凝土森林中的一片綠洲。
奶奶愛畫畫,常常帶著畫架遊走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寫生,軒轅卓就在旁邊跟著,看奶奶畫河堤夕陽,畫萬千燈火,畫夜色之下璀璨奪目的星空。
有一回,司機將奶奶帶去了一個露天體育館,畫比賽中的場景,那一場是少兒射擊俱樂部之間的比賽。小小的孩童,面容冷峻,站在步槍前,端槍射擊,槍聲凌厲,跟用來炫耀的射擊術完全不同,競技的魅力讓人震撼,近而沉迷。
小小的軒轅卓只覺得那些子彈一顆顆全部擊中了他的靈魂,將他身上的殼打得千瘡百孔,陽光透進來,他興奮到戰慄。
「奶奶。」他從觀眾席中站起來,用發抖的手使勁拽奶奶的衣角,一字一句說:「我要當射擊運動員。」
奶奶停住手中的畫筆,看著心愛的孫子眼中的光芒,溫柔地笑:「好啊,等你能夠參加正式比賽的時候,奶奶為你畫畫。」
那一場的冠軍名字叫做鄭義橋,當時是十歲,天才的射擊小選手,軒轅卓這一輩子都記得這個名字。
開始學習射擊,不用通過家裡的同意,奶奶自己做主給他找了俱樂部,認認真真開始練習。面對枯燥和繁重的訓練,奶奶也曾有過擔憂,可是見軒轅卓每日如此認真,也就放心下來。
即便是丟給了奶奶,父母也偶爾會來露個臉,起先發現軒轅卓重新開始學習射擊,還很開心,可當他們得知,軒轅卓的目標是成為專業的運動員,便勃然大怒。
「我們家世代經商,你當什麼運動員?」精英男士一身考究的西裝,指著剛從俱樂部回來的軒轅卓,那一身的汗,毫無美感的運動服,都讓他惱火,「運動員能賺多少錢?能讓你過上體面的生活嗎?」
「什麼是體面?」軒轅卓抬起頭來,黑眸安靜而堅定,「我覺得喜歡就很體面。我不喜歡,爸爸媽媽卻強迫我去騎馬、打球,我覺得很不體面。」
精英男士氣得發抖,「你這是什麼話?什麼叫我強迫你騎馬打球?這些都是社交手段,我教給你,是為了你好。」
「我不想社交,我想當運動員。」軒轅卓堅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