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搭台
張石頭夜間被召去了皇宮。
??趙構夜間召見下臣，極是少見。隻是因為白天一直沒有尋思到該如何應對，可是這麽一直拖著不表態，會冷落了很多朝臣的心。
??不知這對兒君臣夜間說了些什麽，第二天一大早，臨安府大街小巷都知道了，張石頭因為擔心荊軻會傷及無辜，已經搬到靈隱寺旁著名的冷泉亭，坐等荊軻會上門索命。
??一夜之間，似乎又增添了許多的小道消息。有說張石頭看不慣荊軻會濫殺無辜，出手滅了幾個荊軻會的殺手，故而惹禍上身；有說是金國忌憚張石頭的勇武，花重金請來荊軻會，要買張石頭的項上人頭；也有說當朝相國秦檜為報傷子之仇，與荊軻會勾結要取張石頭性命。
??總之，一時滿城風雨、議論紛紛。然而這所有的傳言，都對荊軻會十分不利。荊軻會凶名已久，倒是不懼身上再背負些令人唾棄的罵名。荊未晚本來就是要先以凶名威懾武林，想要用手中以殺人為主業的江湖黑幫，創造王圖霸業，不能德服，便隻能威壓。曆來都是勝者為王！
??但是如今的形勢，忽然變得不妙了。布置好的幾路殺手和行刺方案，都是以張府為核心才能展開的行動。甚至施毒、縱火、放冷箭的人馬就有好幾路。荊軻會數百年來積累下來的行刺手法，可謂是玲琅滿目、博大精深。張石頭若不離開宅子，且不說他本人能不能躲得過荊軻會的各種暗算，親兵和宮娥們怕是真的難活下來幾個。荊軻會不是慈善機構，既然聲明殺張石頭一人，你其他人不離開，他們也不介意多造殺戮。
??可是現如今張府人去樓空，張石頭本人跑到冷泉亭坐等他們上門。臨安府男女老少很多人，一大早便搬著小板凳去了那裏，要全程為張石頭這個少年英雄搖旗呐喊。昨天夜裏張石頭進了皇宮，明顯找到了皇上做靠山，又是眾目睽睽，先前準備好的方案全都作廢。好一招釜底抽薪！
??更令荊未晚擔心的是，整個南宋社會和江湖上，都在關注此事。一旦此次殺張石頭未果，荊軻會這幾年積累的臭名聲，會令他們如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牆倒眾人推嘛！以前凡是受過荊軻會欺負而又無人為他們撐腰做主的幫派和人物，都會去抱一個人的大腿求庇護———張石頭。
??這是一個連鎖反應。荊未晚忽然發覺，此次殺張石頭，已經成為了一場豪賭。
??坐在新昌縣萬俟鬆的縣衙內宅書房裏，荊未晚眉頭緊鎖。
??這裏已經成為此次行動的指揮部。萬俟鬆就坐在旁邊，看到師兄一籌莫展，萬俟鬆忽而笑著說道：
??“師兄，此事何須多慮！那張石頭我早已探出他的虛實，他如今沉迷美色，氣息虛浮、內力不濟，甚至下盤都不穩健，隻是一個好色逞勇之徒，而且不學無術，頭腦簡單，實不足慮。”
??荊未晚聞言，心中不快，教訓道：
??“師弟總是如此輕敵。一個頭腦簡單的傻小子，會想到離開府宅，選冷泉亭那麽一處好所在坐等我們上門麽？若是下盤都不穩健，能出手便破了張三的兩個千機匣？你倒是破給我看看？”
??萬俟鬆聽了，神色倒不尷尬。謙遜地說道：
??“師兄教訓的是。隻是這個主意，一定是皇上教給他的，又在背後為他撐腰，倒是叫我們進退兩難了。那日我以本門心法探他，確實氣息虛浮。想是張三的事情，定是裏麵有些蹊蹺。千機匣的威力，你我兄弟自然知道它的凶險。師兄，既然張石頭非除不可，秦相國麵前咱也一力應承了。好在皇上對咱們一無所知，又有秦相國兜著，他來這麽一招釜底抽薪，我們何不也順勢而為呢？我幫高手如雲，真刀真槍的對著幹，咱們怕過誰？更何況我們還有一招出其不意的必殺之棋！”
??“師弟有何妙計？”
??“杜二娘啊！”
??“哦？哈哈哈哈，果然妙！師弟不說，我倒還沒想起她來。這種場景之下，他張石頭便是三頭六臂，我還真想看看他究竟如何能活得下來，哈哈哈哈！隻是可惜了杜二娘，大庭廣眾之下一戰，怕是不能再大用了。”
??荊未晚心情舒暢，隨即吩咐道：
??“此事不容有失。以備萬一，令鐵拐佬準備打第二陣。若是連他們也殺不死張石頭，本幫主親自下手結果了他。”
??“師兄萬萬不可！且不說張石頭能不能逃過前兩劫，師兄您身上幹係著我荊軻會的大任，決不可輕易出頭露麵。就由師弟我去壓陣，我侄女與張石頭交好，我又與他相熟，萬不得已之時，可趁其不備，一擊殺之。”
??“嗯，也好。但切不可暴露身份。否則以你的官身，一旦暴露，會給秦相國和我們荊軻會帶來巨大的麻煩，這大宋也再無你立身之地。”
??“謹遵師兄教誨！”。
??冷泉亭，在西湖的飛來峰下，靈隱寺的山門左側。是唐朝留下的古亭，一直以來都是文人騷客們流連忘返的所在。白居易所著《冷泉亭記》中，介紹了冷泉亭景色為杭州靈隱之最：“亭在山下，水中央，寺西南隅。高不倍尋，廣不累丈，而撮奇得要，地搜勝概，物無遁形”。意思是冷泉亭築在靈隱山下麵，石門澗中央，靈隱寺西南角。它高不到十六尺，寬不超過兩丈，但是這裏集中了最奇麗的景色，包羅了所有的美景，沒有什麽景物可以走漏的。
??此時的冷泉亭周圍，倒不似後代那般樹木蔥蔥。站在周圍的山腰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冷泉亭外的一切。尤其冷泉亭前一片開闊的平地，雖然不大，但是用於殺人放火、打架鬥毆，卻是足夠了。
??趙構命皇城司派出大量士兵沿街捉拿一切與荊軻會相關人等，並加強了冷泉亭一帶的衛戍及安全，以便維護秩序。當然，臨安府街麵上的阿貓阿狗遭了殃，荊軻會的人卻是一個也沒捉到。不過沒關係，朝廷的態度已經亮明，戲台子也幫張石頭搭好了。接下來，就看張石頭唱的是哪出戲，悲劇，還是喜劇？趙構當然希望看到喜劇。但是無論何種結局，他都暗暗下定決心，一旦騰出手來，必要鏟除荊軻會。天下哪個皇上會喜歡在自己的王土之上，有這麽一個囂張的殺手組織？
??未時已過，臨安府的百姓早已在靈隱山下、冷泉亭周圍的山腰上坐定。自早上開始，這裏便好不熱鬧。亭子前掛著一幅對聯：
??“一棍橫掃北方敵寇”，
??“雙拳蕩平江湖毛賊”。
??橫批：“奉旨剿匪”！
??此時已經是申時中，冬日下午的陽光顯得十分暗弱，周圍的山腰上，包括亭前空地的周圍，都站滿了人。臨安府的男女老少，凡是最先得到消息的，都擠了進來，將這平日裏隻聞靈隱寺鍾聲、文人雅客踏景尋幽的古亭，圍的密密匝匝、水泄不通，僅留一條通往冷泉亭的走道。當然，最內圈是由皇城司的士兵牽手拉圈，控製局麵、維護治安。沒能擠進來的，便上了靈隱山。雖然離得遠，沒有亭前眾人看得清聽得明，但是能適逢其會，也照樣是過了把癮。整個山峰人頭攢動，可謂盛況空前。
??這時候，張石頭四平八穩的坐在冷泉亭中，一張案幾之後。手裏把玩著自家府門上懸掛的鬼麵木牌，心裏實在是鬱悶的很。
??這個徒弟可真不是個省油的燈！陸遊小小年紀，竟深通如何順勢而行、借勢而張。短短半天時間，把如今臨安府攪得沸反盈天。搞這個對聯，居然還摸準了皇上的心思，趙構甚至讓皇城司的人趕緊製作、懸掛出來。這要是再長十幾歲，還不得把玉皇大帝忽悠下來看戲？
??陸遊骨子裏還是文人的情懷。選這麽一座聞名遐邇的古亭，首先是看中了這裏的地勢。其次便是要將這次與荊軻會的大戰，隨著這古亭成為千古佳話，供後來的文人騷客們吟詠憑吊。若是也有一個如東坡居士那樣的大文豪，來到這裏吟唱：澗水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冷泉亭邊，人道是……那麽，作為實際的策劃者，陸遊與有榮焉！
??可是這一切都是要看最終結果的。張石頭贏了，無非是威名之上再加威名；可要是輸了，就不必再談什麽身後之名，皇上也要跟著丟麵子，本人自然是人死燈滅、一了百了。
??麵對荊軻會這樣一個江湖幫會，誰敢說自己有把握？張石頭也不敢。想起那夜臨安府大牢，“千機匣”的凶險，張石頭心裏真的沒底兒。好在出府之時，順手帶了這個荊軻會的殺人信物：鬼麵木牌。也許關鍵時刻，手裏沒有張三、李四、王二麻子這樣的肉盾，興許要靠這個木牌做盾來保命了！
??可是真的能躲過“千機匣”這個大殺器麽？
??隱秘好、射速快、暗器多、麵積廣、距離短、毒性猛，接“千機匣”的針，比起接金兀術的五石弓箭，要難得多。
??張石頭的親友團，自然是十六名親兵和十六名宮娥。一對對分站在張石頭兩側。看到如今的陣勢，親兵們早已沒了緊張感，時不時與身旁的宮娥小聲說笑，神態怡然自得。
??然而和張石頭站的最近的，是他的徒弟陸遊。此刻卻絲毫沒有輕鬆感，一雙眼睛始終四處觀察，戒備十足。
??如此形勢下，荊軻會要怎麽出牌呢？
??一個屹立江湖近二百年的殺手組織，若是怕了今天這局麵而不敢來，連陸遊都不相信。盡量創造一個對師父有利的局麵，陸遊也隻能做到如此了。然而高手如雲、手法狠辣的荊軻會，殺過的武林高手比他陸遊吃過的米粒還多。
??師父能應付得了嗎？
??攤子擺大了！張石頭與荊軻會，雙方已勢難善了。
??張石頭忽然在亭外密匝的人群中，看到了萬俟萱。那一雙明眸燦爛的雙眼，正含笑看向他。那種淡定、從容和信任，讓張石頭猛然想起了在東京汴梁的皇宮之中，與金兀術決戰時的情景，嶽孝娥也是那樣一般的神情。
??哼！有什麽了不起？俺張石頭怕過誰？師父說過，俺是“天賦異稟，將來必有大作為的”；師父還說過：“該死臉朝上，不死萬萬年”。咦？不對！貌似最後這句話不是師父說的。額……好吧，俺記錯了，這麽有哲理的話好像應該是曆史老師嶽中麟講過的。
??他的曆史老師嶽中麟要是知道他心裏這麽想，非得氣笑了不可。我這樣的高級知識分子，會說這種鄉間俚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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