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公審
又過去了許多天，兩司三衙的士兵們漸漸地安靜了下來，很少再上街尋釁滋事、聚眾鬥毆，連平時總在街麵兒上以秦大人“莫須有”的名義強占民財的潑皮流氓，也收斂了許多，臨安府地麵兒上的治安迅速好轉。知府俞俟頗感納悶兒，一打聽，原來是凶神張石頭回來的結果。這也難怪，當兵的再能打，你能打得過張石頭？潑皮們再流氓，你能流氓得過今科榜眼秦熺？秦熺聽說張石頭回來了，都嚇得不敢出門，還把前幾個月強搶的幾名民女給放了回去。
??張石頭幾次想去找嶽孝娥，最終還是沒有去，實在是沒臉去！嶽孝娥帶他去刺殺秦檜，他說有埋伏，回來了；他對人家嶽孝娥說去救她父兄，結果呢？兩手空空，怎麽去見？張石頭隻能把希望，寄托在兩個方麵，一是皇上信了他的話，回心轉意；二是與福國長公主一樣，等待即將到來的三千鷹騎兵。
??其實第二天風平浪靜，嶽孝娥便已經知道事情沒有任何改變。氣得丫鬟們立即在繡樓下又豎起一個胖乎乎的稻草人，一邊向它射箭一邊罵道：
??“射死你這個負心漢，射死你這個牛皮大王！”
??正射的起勁，突然一隻雁翎箭飛來，直插稻草人的眉心。丫鬟們抬頭一看，嶽孝娥挽弓站在繡樓二樓的憑欄上，神情看上去頗為解氣。
??“小娘子神射！小娘子威武！”
??三千鷹騎兵終於到了。
??這對於福國長公主趙多富來說，是頭等大事。她可沒有像張石頭那樣，將一半希望寄托在皇帝的身上，她是把所有希望都壓在了鷹騎兵那裏。為此，趙多富很早便開始將所有自己名下的臨安府郊區皇莊，清理安排了一遍。不托底的、身份不明的統統趕走，所有地方都換上了心腹之人，連馬廄都提前蓋好了。
??三千百戰精兵，而且是騎兵，誰得到他們，誰都會膽兒肥！更何況趙多富並沒打算要在江南橫行，她隻為救出情郎。在江南腹地，朝廷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這個難度還真不大。假如張石頭劫獄前去找她商量，她必不會讓張石頭走那一遭，因為她太了解張憲了，她知道張憲絕不會背著謀反的罪名越獄，所以隻能用強。
??得到即將到來的消息，趙多富提前一天便開始著手準備，此事不能有一絲疏忽大意，更不敢走漏半點風聲。趙多富派去專人為張石頭留在張府的假象偽裝了一番，便讓張石頭藏在帶有夾層的馬車裏，出了張府，直奔城外。
??錢塘縣與臨安府交界的郊區，有一片屬於趙多富的皇莊，農田加上莊落，占地麵積有四百多畝，安排三四百人進來，實在是毫不起眼。趙多富與張石頭便在這個皇莊中會麵，等待著鷹騎兵的到來。然後將戰馬的印記銷毀，把他們三千人拆散，分別安置到錢塘、仁和、臨安、餘杭、昌化、富陽等多個縣的縣郊。
??說起來趙構對她這個皇妹還是十分不錯的，賞賜十分優渥，不但每年有大量的銀絹，還經常將郊區的不少皇莊賞賜給趙多富。誰叫趙構就剩這一個親妹妹了呢！其他三十多位姐妹，基本上全都被金人禍害死了。
??且不提趙多富和張石頭二人，在臨安府郊悄悄的安置兵馬，且說自他們二人出了城後，臨安府的大理寺卻突然張榜布告，說為了體現公正，於次日在大理寺公開審理嶽飛三人的謀反案，屆時，百姓不但可以前去旁聽，而且若是有關於嶽飛一案線索的，可以擊鼓上告，衙門則當堂受理。這一消息不啻於一枚重磅炸彈，登時便將臨安府內，上到朝廷官員，下到黎民百姓，炸了個暈頭轉向。
??秦檜和萬俟卨敢公開審理此案，必定是有了什麽實質性的證據或者進展，這是每一個人用腳趾頭都能想到的事情。可是究竟有什麽證據和進展呢？無人知曉，但既然敢玩公開審理這一把戲，必有倚仗，難道說嶽少保他們真有謀反之事，被秦檜等人攥在了手裏？整個臨安府議論紛紛，在無數人的期待中迎來了第二日大理寺的公審。
??萬俟卨的心情，可以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自接了何鑄的主審官一職，萬俟卨可謂是手段用老、機關算盡，嶽飛、嶽雲和張憲三人，隻差被他拷打折磨而死了。他實在想象不出，世上竟有這等硬骨頭、不怕疼也不怕死的人。
??作為曾經提點湖北刑獄的老刑名，萬俟卨與一般的文官有所不同。他可是看慣了血腥暴力的人，什麽偷雞摸狗、殺人放火之徒，三板子下去，哪一個不是嗷嗷直叫，若是還有心存僥幸、冥頑不靈的，細長的竹簽往指甲縫裏一插，火紅的烙鐵擱身上一烙，沒有什麽人是扛得住的。
??然而這些酷刑，在嶽飛三人身上，卻沒有起到任何效果。萬俟卨急怒攻心，下手愈重。以前聞著烙鐵燒焦皮肉的味道，他都會情不自禁的以袖掩鼻，可輪到嶽飛他們身上，萬俟卨竟然漸漸地喜歡上了這種味道，聽著烙鐵觸碰到皮肉後發出的“滋滋”聲響，深深地呼吸著空氣中傳來的焦糊肉味，那種心靈深處報複的快感，充斥了他的全身。
??可是報複歸報複，案子卻沒有絲毫進展，而且鋪天蓋地的口水也幾乎將他淹沒。嶽飛三人被嚴刑拷打的細節之所以泄露，萬俟卨知道是大理寺的官員幹的，為此他裁撤掉了好幾名明顯偏袒嶽飛的官員，大理寺丞李若樸、何彥猷等官員皆被調走，日後收拾了嶽飛，再找他們秋後算賬。可是這依然堵不住悠悠眾口，如今連大理寺的小吏、書辦、獄卒，都紛紛的向外界傳播消息，他一個人，能管住幾張嘴呢？
??世人罵就罵吧，反正討好住皇上、討好住秦大人就行，反正我萬俟卨連連升官，如今已經做到從三品的禦史中丞，台諫官之首。來自民間的謾罵，又傷不了我分毫。輿情再險惡，禦史台還不是風平浪靜、無人彈劾我？不過民間的口水聲雖然可以充耳不聞，但自家的府內卻響起了不和諧的聲音。
??女兒三番五次的委婉勸誡，都被萬俟卨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過去，可是沒有證據，卻始終嚴刑逼供，這個蓋子是捂不住的。他的夫人多少年來對他言聽計從、服侍甚謹，在公事上從不插言，而這一回，卻在他枕邊幾次相勸，讓他辭了主審官一職，還說什麽不希望咱萬俟家遭千夫所指。
??千夫？民間的愚夫愚婦懂個什麽？真是婦人之見！
??家宅不寧已經令萬俟卨焦頭爛額，然而最可氣的是，他萬俟家的府門上，每天深夜，都被人潑上糞水，搞得自家大門前，乃至整個府裏，都飄散著惡臭。這他娘的主謀是秦檜啊！我萬俟卨隻是按上官之意辦案的，秦檜家還沒潑糞，怎麽就先潑到我家來了？說到底，還是自己官兒小！
??這件事給萬俟卨帶來的教訓，不是反思自己的惡行，而是更加堅定了他向上爬的決心。他堅信，等他也爬到了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高位，糞水便無人敢潑了。
??當然，眼下當務之急，是趕緊給嶽飛三人找罪證。如果有了拿的出手的罪證，案子便可以順理成章的結了，更是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他萬俟卨也不會再家宅不寧、被人潑糞了。
??所以，今日的萬俟卨，心情那是真高興！為了今日的公審，萬俟卨做了精心的安排，將公審的大堂，設在大理寺頭進院的明鏡堂。大理寺本是不受理民間訴訟的，但為了今日公審，萬俟卨在大理寺衙門外的東側，特意叫人設了一個大號的鳴冤鼓。
??辰時剛過，大理寺內外卻已經人山人海。
??明鏡堂的頭進院不消說，堂前已經水泄不通。大理寺外，也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而且四方來人不斷地湧入，將景靈宮、萬壽觀、太一宮等處都塞滿了人，甚至師姑橋、車馬橋、新莊橋等橋麵上，也站滿了人，即便如此，錢塘門和餘杭門，仍有源源不斷的大批百姓，從城外湧入臨安府，可謂是盛況空前。這情形與前年張石頭在冷泉亭外大戰荊軻會頗為相似，那時候人們為了支持心目中的英雄小將張石頭，扶老攜幼的擠滿了半個山頭；今日臨安府的百姓同樣滿城盡出，就是為了前來為國之忠良呐喊鳴冤。他們不相信嶽飛會謀反，因為嶽飛要想謀反，機會實在太多了，何必等到奪了軍權、圈在臨安後再行謀反事？有點常識判斷力的人，都能看得透徹。不過也有一些民眾，在秦檜、萬俟卨拋出的公審炸彈後，被炸得心念有所動搖，也許嶽飛真有謀反事，不然何以相公敢行公審？
??千猜萬想也沒用，謎底是掌握在少數人手裏。
??今日的大理寺公審，便會將謎底揭開，答案將水落石出。
??作為掌握和操縱著謎底的人，秦檜與自己的“諸葛”夫人王氏，端坐在自己府中東廂房的書房內，等待著捷報傳來。這幾年，秦檜在府內理事，若是接待外人，便在前院的正廳；若是講究私密性，則習慣於在這間與臥室相隔不遠的東廂房書房，這是因為王氏喜歡摻和政事，秦檜一旦坐房理事，她便扭來時不時地發表高見，漸漸地，秦檜也習慣了王氏的佐政。不得不說，有些問題上，女人的確想的要比男人更多、更細。於是，這間東廂房，便漸漸成為了“宰相夫妻理政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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