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和談
嶽中麟為了點醒李清照，輕輕地說了一句：
??“滅口。韋太後定是在金國有些難言之隱，被長公主殿下知道了；而金國方麵，也要借韋太後之手，除掉長公主殿下。”
??“太後……太後她怎可如此……”
??趙多富沉吟良久，而後望向嶽中麟道：
??“那麽請問先生有何良策？”
??嶽中麟不是沒有辦法，但這裏麵牽涉皇家隱私太多，他是決計不願摻和進去的。今日前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把這個危險告知，至於趙多富如何去做，聰明如她者，還能沒有手段？
??所以嶽中麟對趙多富道：
??“草民隻是一市井之人，不甚了解情況，不敢隨意置喙。長公主殿下聰穎過人，既然知曉了是何人要害你，又何須再向他人問計？宋金兩國議和的先決條件是：嶽飛死。那麽嶽少保被害，至今有一個多月了，金人的議和使團也很快便要抵達臨安。簽訂和議後，不必等使團回金，便會快馬將兩國和議書傳回會寧府，那時韋太後便要開始啟程回國了。您需盡早做出應對之舉，否則，太後回到臨安之日，長公主殿下怕是在劫難逃了！”
??趙多富沉思了一會，問嶽中麟道：
??“嶽家小娘的四個丫鬟本宮可以想辦法買來，隻是先生準備如何安置呢？”
??“就先安置在張府內宅吧，一時之間也尋不到更好的去處。”
??趙多富笑道：
??“若嶽家小娘能夠康複而回，張石頭怕是絕不會再把她拱手交於朝廷處置了吧？”
??嶽中麟也笑道：
??“那是自然，交給朝廷，隻會把她流放去嶺南。我這學生是個情種，對嶽家小娘定會百般嗬護，絕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委屈。”
??“那先生可想過沒有，嶽家小娘回來後，加上她的四個丫鬟，五個大姑娘，你便是安置在內院，藏得了幾天？”
??“那長公主殿下的意思是……”
??“本宮倒是有個想法，將四個丫鬟買來贈與我的老師，老師一直獨身而居，我這個做學生的給她送去的下人，她也通通不要，可是這四個丫鬟老師一定會收下。”
??李清照在一旁忍不住了，問道：
??“這些年來早已清靜慣了，殿下為何篤定我會收下？”
??“嗬嗬，老師，收下這四個丫鬟，等到嶽家小娘回來，可以一並安置在您那裏。您收下她們，等於是救了五個人，而且是忠良之後。”
??“安置在為師那裏，朝廷便不追究了嗎？”
??“老師，您是文壇中人，並非官場中人。張石頭若是收留嶽家小娘，皇上一定會忌憚的，但是您收留，便不一樣了。您為了給嶽少保鳴冤,向皇上上書，書中言辭比那些名士還要犀利，皇上怒不可遏，但最後還是放過了您，不僅僅是因為您才名動天下，更因為您是一名女才子。若連我大宋有史以來最負盛名的女才子都容不下，皇上的胸襟氣量，怕是百年後也要被文人們拿來恥笑的！還有一點就是，即便是您與秦檜家的關係並不好，但與他夫人王氏的表親關係是明擺著的，所以秦檜不會在這件小事上拿您做文章，那麽其他人便也就不敢了。”
??嶽中麟聽罷不由得感歎，千萬莫要小瞧古人，趙多富的政治智慧便絕對是相當了得的。自己隻不過是沾了穿越的光，事先知道了一些答案而已。但論起辦事的老辣，人家趙多富把事情考慮的那才叫做周到、妥帖。尤其是發現自己對她的老師李清照有愛慕之心後，嶽孝娥和四個丫鬟入住在李清照那裏，張石頭必定會常與李清照往來，那麽他這個老師，豈不也是可以常常搭著徒弟的順風車，去親近心上人嘛!這明顯是為他們二人製造機會的。
??厲害了我的殿下，不僅多智近妖，更是一個妙人！
??當下讚歎道：
??“長公主殿下的安排，實在令草民心悅誠服，還望易安居士莫要推辭。”
??李清照笑道：
??“你呀，還不是拐著彎的想要孝敬為師？為師這回若是不收下，倒是成了小人！”
??看到福國長公主不再提及韋太後之事，顯然是已經有了定計。剛才還在為她的智計暗暗著急，現在看來，人家隻不過是在考慮用哪個方案更為妥帖而已。
??這之後，嶽中麟便在府中閉門不出。
??對於他來講，想做的事情暫時已經做完，能否與未來的皇帝趙瑗建立帝王師友的關係，便要看曆史的走向是否如他所言了。
??僅僅過了三天，金國使臣左宣徽使劉筈帶著袞冕、圭寶、佩璲、玉冊來到臨安，正式冊封趙構為宋國皇帝。嶽飛一死，金國便立即兌現承諾，不再像原本曆史上那樣，派遣談判使臣兀林答讚謨，與南宋糾葛疆土之事。如今金國真的沒有能力開疆辟土了，手上攥著的疆土已經讓自己坐在了一個隨時都可能噴發的火山口上，所以隻要南宋繼續奉行紹興八年的議和條款，稱臣納貢便可。趙構當然是喜出望外，言必稱“臣趙構”，並向金使提出請求歸還宋徽宗、鄭太後的棺槨及韋太後，金使允之，但卻提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要求：“不許無罪去首相”！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意思是沒有特殊原因，你南宋無權撤換宰相秦檜。也就是說，秦檜當不當宰相，你趙構已經說了不算。誰說了算？金國！
??妥妥的終身製宰相！
??趙構頓時傻了眼，秦檜一黨卻歡呼雀躍。但是對於朝廷上下那些騎牆派，假如以前還需要觀望風向、見風使舵，如今便已經水落石出，毫無懸念，於是爭先恐後奔向宰相府，向秦大人宣誓效忠了。
??此時即便是政治智慧為零的人，也能夠知道，秦檜毫無疑問是金國方麵的人，是金國在大宋的利益代言人。
??趙構隻能捏著鼻子認下，比吃了一萬隻蒼蠅還要難受，但事實上這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結果。聰明人從來都不肯承認自己反被聰明誤，其實，他也沒有膽量敢不答應。從這一刻起，至高無上的皇權，幾乎成了擺設。
??本來是皇上管宰相——宰相管百官——百官管萬民，如今權利鏈從源頭就斷開了，皇上管不了宰相，那你還能管什麽？
??隻在一瞬間，趙構便發現，他倚為心腹，一直一來對他言聽計從、俯首帖耳的帝國宰相，皇帝的好知己、咬人的好惡狗秦檜，忽然之間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不僅是再沒法用帝王之術把他操控於股掌之間，甚至連帶著帝王的權力，也被他竊取殆盡……
??從整日擔驚受怕被俘虜後押往天寒地凍的五國城，變成一個沒有實權的皇帝，這中間的差異對於趙構來說，似乎是前者更為可怕。至少後者的結果，還在延續他趙家王朝的國祚。
??與金國使團談的很順利，金國對趙構的冊封儀式也比紹興八年的第一次宋金和議進行的順暢得多。這一切完成後，就在金殿之上，趙構坐在龍椅上，身心疲憊的指著自己頭發道：
??“朕今三十五歲，而發大半白，蓋勞心之所致也”！
??言下之意，自己大半生都在致力於成為大金陛下的兒皇帝、金國的附屬國而努力操勞，如今功德圓滿、天下太平，可是自己的頭發都白了一大半！
??秦檜此時就站在趙構的丹陛之側，聞言臉上堆滿了笑意。
??誰說不是呢？最艱難的日子已經過去，可以說南宋即將迎來的輝煌，是他秦檜一人的輝煌！而皇上，隻是一尊用來供著的雕像……
??不過趙構雖然知道大權即將旁落，但還並未對大權旁落有十分清醒的認識，他仍然是帝國皇帝，這幾年的國政不也是一直都交由秦檜打理的麽？他相信，他想要做什麽，秦檜是絕不敢弗了他的意願的。
??大宋以孝治國，趙構一直以來奉行稱臣納貢的和談政策，也一直用孝道來做借口，所以趙構接下來便大張旗鼓的開始安排迎駕事宜。
??趙構任命元祐太後兄弟、孟子四十二代孫、信安郡王孟忠厚為迎護梓宮禮儀使，趙士會為都大總管、黃敦書提舉應辦一行事務、王次翁為奉迎扈從禮儀使、藍珪為都大總管、王喚提舉一行事務，來迎接即將歸來的父母。
??金國這回真不含糊！和談上不僅幹脆利落，歸還宋徽宗、鄭太後的棺槨及韋太後一事上，也沒有半點拖遝。冊封儀式完畢後，金國使團便快馬回報上京，會寧府接到消息，便立刻開始安排韋太後返宋。金國國內形勢嚴峻，各個民族矛盾愈加劇烈，諾大的疆土就仿佛一個火藥桶，隨時都可能引發可怕的爆炸。
??金熙宗是真的怕了，所謂“攘外必先安內”，如今先不說有沒有能力攘外，就是安內都是難於上青天了。這便是不懂生產、隻知道一味掠奪帶來的後果！當帝國處於上升期的時候，當女真人剛剛從通古斯野人的原始部落向封建王朝華麗轉型的時候，他們戰無不勝，依靠野蠻掠奪得來的財富便讓他們牢牢控製住了這龐大無比的疆土。但是對於不事生產的民族來說，掠奪來財富不會再生，揮霍完了之後，仍需繼續對外掠奪。金國人的野心不可謂不大，一直對西北用兵，不僅僅是為了鏟除西遼耶律大石這個漏網之魚，更是想吞並西域、漠北、中亞等幅員遼闊的土地和那上麵數不盡的奴隸、牲畜、財富，誰知道自己越打越挫，人家耶律大石越打越壯大，偷雞不成蝕把米；本來南宋就是金國的下一個盤中餐，可惜遇到嶽飛、接著是張石頭，結果大餐沒吃到，還把牙蹦掉了；沒辦法便孤注一擲，把所剩不多的籌碼全都壓在了西夏的任得敬身上，沒成想又輸個底兒朝天！真的是元氣大傷，傷到骨子裏了。
??隻知掠奪、不事生產，這便是中華曆史上的許多少數民族短期強盛、但很快便會沒落的根本原因。一如強盛到舉世無敵的蒙元帝國，也僅是曇花一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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