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英雄
對於嶽中麟來說，是想什麽來什麽；可對於趙構來說，卻是怕什麽來什麽。就在普安郡王趙瑗進宮謝恩後的第六天，秦檜的爪牙，殿中侍禦史江邈彈劾張俊，罪名是圖謀篡奪皇位。張俊如今乃是樞密使，軍界第一人，已位極人臣。嶽飛被殺、韓世忠被罷，秦檜這一炮，分明是要將南宋三位頂級將帥消滅幹淨。
??其實秦檜不動他，趙構也會想辦法拿掉張俊。樞密使的職務由武將統領，太過危險。之前收三大將兵權的時候，為了安撫，所以沒辦法。如今正是鳥盡弓藏的好時機，但秦檜在沒有得到他趙構授意的情況下，主動對張俊開炮，便將他急於獨攬大權的心態暴露無餘。
??殿中侍禦史江邈當殿彈劾張俊，張俊嚇得連自辯都不敢，隻是伏地顫抖，滿朝的大臣也無人為張俊說話。趙構隻得親自出言作保道：
??“自建炎以來，張卿屢立戰功，忠心可表，朕擔保其無謀反之事。”
??皇上為張俊的人品做了背書，這回臣子們總該響應幾聲才是。趙構鐵青著臉望著大殿上烏泱泱的大臣們，然而依舊無一人附和。
??過了一會兒，終於有簽書樞密院事程克俊出班奏道：
??“陛下，臣有本奏。”
??趙構臉色稍晴，溫和的說道：
??“講。”
??“臣彈劾樞密使張俊，自領兵期間貪汙軍餉無算，以致富可敵國。臣乞斬張俊，以正國法。”
??假如說前麵江邈彈劾張俊圖謀篡奪皇位，這個罪名是憑空捏造的話，那麽程克俊再彈劾張俊貪汙，絕對可以說鐵證如山。啥也不用說，單單張俊那滿屋子聞名天下的“沒奈何”，與他自己的俸祿相比，何止是相去甚遠。
??趙構忽然之間醒悟了過來，就這麽短短數月，秦檜這條好狗，竟真的已經脫離了自己的掌控。放眼整個朝廷內外，自己說的聖言，似乎已經沒人願意聽了，宰相秦檜才是真正一言九鼎的人物。
??殺害嶽飛的兩個月之前，趙構還曾經儆戒眾臣說：“人主之權，在乎獨斷！”。可是就在殺害嶽飛的兩個月之後，獨斷之人，已經悄然成為了秦檜。何其的諷刺！
??於是，張俊被罷免為鎮洮、寧武、奉寧軍節度使，充任醴泉觀使。趙構為了安撫張俊，又下旨進封其為清河郡王。
??沒幾日，殿中侍禦史江邈升任吏部左侍郎，簽書樞密院事程克俊晉升為樞密副使，樞密使空缺。由此，軍政大權一把抓的秦檜，已經不僅僅是位極人臣，而是無人能出其右的超級權臣。中外大權，盡歸秦檜。
??趙構的小心髒，好不容易借著殺害嶽飛、宋金和議平複幾天，如今又高高的吊了起來。
??九九重陽節，為每年的農曆九月初九日，中國傳統節日。慶祝重陽節一般包括出遊賞秋、登高遠眺、觀賞菊花、遍插茱萸、吃重陽糕、飲菊花酒等活動。唐朝起，重陽節就已經被官方定為正式節日，從此以後，宮廷、民間一起慶祝重陽節，並且在節日期間進行各種各樣的活動。紹興十三年的重陽節，普安郡王趙瑗入宮對趙構說，他府上的菊花開得十分美麗，請趙構移駕郡王府賞花。趙構欣然應允，沒有像往年一樣去鳳凰山登高遊玩，而是擺駕去了普安郡王趙瑗的府邸。
??趙瑗的後花園，菊花從中，有一座四角亭，趙瑗常在此處讀書，謂之“求索亭”。屏退眾人，此時亭中隻餘趙構、趙瑗和嶽中麟。
??趙構拿起一塊兒重陽糕，端詳了一番，卻並未吃下，反而在手中把玩道：
??“聽瑗兒講，先生是張卿的老師？”
??“回皇上，石頭在家鄉登封時，草民教授過石頭一段時間的史學。隻可惜石頭誌在武學，而非史學。”
??“哦，張石頭習武，乃是為了武力平天下；那先生研史，誌在何方？”
??“啟稟皇上，我中華泱泱數千年，人傑精英不知凡幾！草民研史，是希望能將這些中華英雄的忠君愛民事跡教授給芸芸眾生，使他們忠於君上、勤於王事、仁政愛民而致君堯舜。”
??“哦？那為何先生至今不考取功名？”
??“回皇上，自皇上登基以來，勵精圖治，引得群賢畢至、眾正盈朝，我大宋在皇上的精心治理下，從戰亂中迅速恢複平穩，國力日漸強盛。草民恰逢盛世，欣然在民間做個傳道受業解惑的良師，多培養一些忠君愛國的人才，也一樣能夠為皇上、為國家盡一份心力，求不求取功名又有何分別？”
??“那如今先生又為何入世呢？”
??“回皇上，如今國有大奸，禍亂朝綱，更是竊據權柄、令紫微暗淡。草民雖居江湖之遠，然心憂吾皇。也非為入世，隻是懇請陛下能夠小心提防，做到一個子民能夠為君父做到的事，便可心下稍安了。”
??“嗯，先生忠心可嘉，朕心甚慰！”
??其實這種場麵話趙構聽得多了，論起拍馬屁、表忠心，秦檜能當祖宗！所以光有漂亮話，是打動不了趙構的。
??“既然先生說如今國有大奸，禍亂朝綱，那麽先生有何良策？”
??“啟稟陛下，但凡古往今來的國之大奸，都可分為兩種人。一種是竊國之奸，比如王莽之流；一種是竊權之奸，比如劉義康之流。但這兩種人都會先竊取軍政大權，將君上架空，而後再買通君上身邊之人，將君上與外界隔離開來，並隨時監控君上，這樣才能使他們隨心所欲的玩弄國家權柄。”
??趙構聞言，心中一緊。但表麵卻不以為然道：
??“先生是否有些言過其實，這與謀朝篡位有何分別！誰有這樣的膽量？”
??“陛下，草民絕不是危言聳聽。所以眼下草民誠請皇上嚴加防範，切不可掉以輕心。”
??“嗬嗬，那朕該怎麽做呢？”
??“回皇上，宮內的安穩是頭等大事，若被奸人串通，雖有數萬禦前軍也施救不及，則命已不在己手。故而草民建議，皇上應秘密派遣忠心可靠的內廷侍衛或大內密探，對宮內人員、尤其是皇上身邊的人暗中排查和監視，將吃裏扒外的人通通找出來。草民相信，此時皇上身邊十分親近之人，怕是已經不會少於一兩人，在暗中與權奸勾結。”
??趙構這些天來，行事如此謹慎，內心自然已經對身邊之人不放心了。不過這隻是出於本能的懷疑，並未有什麽端倪被他發現。但經嶽中麟這麽一提醒，他更加的感到危險無處不在了。不管有沒有，的確有必要暗中好好的查一查了。
??嶽中麟雖然談吐文雅、料事如神，但肚子裏究竟有多少墨水，趙構還拿不準。沉吟片刻後，趙構說道：
??“先生既有大才，荒廢於野豈不可惜？來朝中任職，方可為朕分憂。”
??“皇上有命，草民安敢不從！”
??“那就先屈就先生為國子司業，領史學博士之職，畢竟先生未考取功名，且先在太學教授一段時間的史學如何？”
??嶽中麟立即上前拜謝道：
??“謝皇上！臣嶽中麟，願肝腦塗地、以報君恩。”
??國子司業，正六品，對於嶽中麟這樣一個白身的百姓來說，趙構這一手提拔，可謂是花了大價錢！雖然還不知道嶽中麟的學術水平究竟有多少斤兩，但此時滿朝文武都是秦檜的人，趙構急需自己人，更是要通過對嶽中麟的任命宣告自己的存在。假如嶽中麟有個進士功名在身，怕是會一下子給個中書舍人做的。但驟然提拔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布衣，若是放在重要的政府職能崗位，秦檜是不會答應的，因為他可以讓給事中封駁皇上的旨意。但如今秦檜大權獨攬，為了與趙構之間保持微妙的平衡關係，對於這種在官學教書育人的清閑官職，絕不會不給皇上麵子。
??對於一個曆史專業的大學教授來說，嶽中麟這老小子早在多年的教學生涯中，就已將趙構此時的心態摸得熟透。他知道現在自己的出現，對趙構來說，不亞於雪中送炭。而且隨著局勢的進一步惡化，趙構這個孤家寡人，會發現他自己的周圍會變得越來越陌生、越來越危險、越來越孤獨，也會越來越需要自己。
??馬屁拍的賊溜，好聽話不要錢似的送給趙構，並不是嶽中麟喜歡溜須拍馬。正如他自己所說，盛世於野，就安安心心的做一個教書匠，為國家培養人才；可來到南宋如今這個奸佞橫行、千瘡百孔的國家，時不我待，他急需迅速介入朝局，一展胸中所學，來扭轉乾坤。
??所以他為皇上大唱讚歌的時候一點兒也不臉紅，心中這麽對自己說的：
??“馬屁隻是手段，救國才是目的！”
??拍馬屁拍到如此高尚的境界，已經前無古人了！
??從趙瑗的府中出來，嶽中麟便回府拉著張石頭、嶽盼盼兩人，一起去了李清照的家中。
??李清照是寡居之婦，嶽中麟從不敢單獨拜訪，怕壞了李清照的名節。所以張石頭和嶽盼盼兩人今後被嶽中麟利用的次數，可以想見，絕不在少數。
??不過這次拜訪，是公私兼顧。向李清照眉目傳情的同時，更是將一個重要的信息告訴了她，讓她轉告她的學生福國長公主，近段時間切忌與宮中諸人有任何往來。
??嶽中麟的款款深情，李清照焉能察覺不到？這些天來，拜嶽中麟他老姑奶奶所賜，李清照對他已經有了一些了解。雖然老姑奶奶嶽孝娥對嶽中麟的了解也都是張石頭給她講的，知道的並不多，但為了她們嶽家這個小小小小字輩的老侄子的婚姻大事，嶽孝娥是見縫插針，逮住機會就在幹娘的麵前誇嶽中麟。
??什麽“人中龍鳳”啦、“滿腹才華”啦、“貌比潘安”啦、“諸葛再生”啦、“有情有義”啦，等等等等。尤其說到嶽中麟為什麽到現在才突然從世界上冒出來，嶽孝娥是這麽講的：
??說嶽中麟有治國安邦的大才，但卻一直隱在山中教書育人，是因為淡泊功名，而且他堅信嶽飛是不世出的良將，完全可以帶領南宋收複故土、恢複往昔的榮光，所以以前一直隱忍不出。而等到嶽飛被害後，學生張石頭找到他，勸他出山為國除奸，於是嶽中麟慨然應允。此番前來，就是要懲奸除惡，而後輔佐君王，不僅要北伐金國、一雪國恥，更要成就一番盛世霸業。
??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自己塑造出來的英雄。
??繁華盛世的時候，人們心中的英雄，也許是一個帥氣或者美麗無比的影視明星；也許是能在商海中翻雲覆雨、點石成金的商界奇才；也許是才華橫溢、為國家作出了不朽貢獻的科學家、發明家。
??但是在國破家亡、苦難泛濫的亂世裏，大多數人心中的英雄，都是一個能夠救萬民於水火、拯山河於倒懸的救世主。像李清照這樣堅定的主戰派，她的心中一直都供奉著這樣一個英雄。
??可是嶽飛死後，她的英雄夢碎了，碎的好不淒慘；她的複國夢醒了，醒的好生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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