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0章 西村屋

  房間很大,大到了空曠,日本的房間,裏麵本來就沒有什麽家具,榻榻米的中間,擺放著一張清漆漆過的黑色的長條桌子,桌子的兩邊,各有一張椅子,除此之外,就是在牆角立著一扇矮屏風,屏風上麵是花鳥的工筆畫。


  正對著門,木格和紙做的障子拉開,外麵是一個長方形的小隔間,隔間的榻榻米上,放著茶幾和四把椅子,茶幾上擺放著茶具,隔間靠外麵是整麵的玻璃,玻璃外麵就是精致的日式枯山水庭院,庭園內鋪滿了白砂,綴以石組和鬆樹,簡潔、空靈、有禪意。


  玻璃是可以推拉的,拉開之後,可以走進外麵的庭院。


  這個小側院,隻屬於這一個房間,和在酒店大堂相通的中央庭院,造園的手法不同,中庭是築山庭和池泉園相結合,假山, 流水, 小橋,樹木和亭榭,精致而繁複,看上去有些熱鬧, 而這裏的枯山水, 一眼就可以讓人安靜下來。


  麵對這這樣的風景喝茶,能喝出多少的感悟。


  女將領著張向北, 向他介紹著房間裏的設施, 日式的房子,牆麵用的都是可以推拉的障子, 把所有的淩亂都遮擋在障子後麵, 障子後麵可以說是奧妙無窮。


  女將拉開一麵障子,張向北看到裏麵是一個衣櫃,掛著睡袍,張向北把雙肩包放了進去, 合上, 什麽都看不到了, 再拉開一扇, 是儲藏櫃, 墊褥和被子都被收拾在裏麵。


  接下去拉開的, 裏麵是飲水機和一個酒櫃, 酒櫃裏紅酒、日本酒和礦泉水、飲料, 應有盡有, 女將和張向北說,如果要冰塊的話, 麻煩打前台的電話。


  女將接著拉開的障子,張向北看到這其實是衛生間的門, 裏麵的衛生間分隔成三部分,進去就是洗漱間, 洗漱間邊上的一扇門裏是洗浴間,對麵一間門裏, 是獨立的馬桶間, 要是兩個人住在這裏,一個人坐在抽水馬桶上,影響不到另外一個人的洗漱。


  或者說是,一個人的在洗漱的時候, 另外一個人可以在裏麵淋浴,互不打擾, 張向北覺得這個設計,還是很人性化的。


  女將領著張向北走到了那道屏風的後麵,拉開障子,張向北頓時欣喜。


  他看到外麵又是另外的一個小庭院,走出去就是一個四方的亭子,亭子下麵,是一個露天的圓形溫泉池,水池的邊上是鵝卵石和木板鋪的地麵,一圈池沿,三分之二是發亮暗沉的紫銅,還有三分之一是延伸到池水裏的,堆壘開去的卵石。


  從卵石上,伸出一個木頭的水槽,水槽的口子上,汩汩地朝池子裏流著溫泉水。


  層壘的卵石外麵,是矮牆和蔥綠的樹木, 哪怕是白天泡在水池裏,整個水池和池中人,也被掩映在亭子和樹木的陰翳中,矮牆外麵,是長滿了青苔的後麵山的岩壁,另外一麵,連接著枯山水庭院的那邊,用了密實的木圍籬隔斷。


  這是屬於這個房間的私屬露天風呂,溫馨而又私密,張向北馬上想到了,要是向南也在,該有多好,他們就可以整天泡在這溫泉水池裏了。


  張向北對這個房間很滿意,為他服務的女將,不會說中文,但會說英語,兩個人的溝通沒有障礙,酒店是包早晚餐的,女將讓張向北定早餐和晚餐的時間,張向北定了上午九點和傍晚六點。


  女將和張向北說,要是中間有變動,麻煩告訴她或者前台都可以,張向北點頭說好。


  女將接著問張向北有沒有什麽忌口,張向北說沒有,我是雜食動物,什麽都可以吃。


  女將笑著問:“先生,那有沒有什麽偏好?”


  張向北想了一下,他說辣,可以辣到不要命的那種。


  女將笑了起來,說好的,我記住了,先生。


  安頓好張向北,老橋就要開車回去東京,張向北送他出去,他們穿過了中央庭院,到了大堂,焦尾先生還在這裏等他們,看到他們來了,迎上前來問,房間還滿意嗎?


  張向北說滿意,很好。


  “那張先生決定住下來了?”焦尾問。


  張向北說對。


  焦尾似乎是鬆了口氣,開心地笑了起來,他和張向北交換了名片,和張向北說,不管是在酒店還是在鎮上,有什麽事情,張先生你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張向北說好。


  焦尾和老橋說,你和你姐姐都放心吧,張先生在我們這裏,我一定會盡心照顧好的。


  焦尾問張向北有沒有什麽需求,張向北說,其他沒有,就是能不能不要這麽客氣,老是鞠躬,你一鞠,我就要回你一個,我一年鞠的躬,都沒有這一天多。


  焦尾和老橋都笑了起來,焦尾說好,說完還是習慣性地彎了彎腰,他自己也笑了起來。


  老橋和張向北說:“不用管他,你隨意。”


  “還有嗎,張先生?”焦尾問。


  “還有就是,能不能不要叫我張先生,你可以叫我……”張向北想了一下,說:“和老橋一樣,你叫我哥們,我叫你老焦。”


  焦尾說好,跟著用中文學了一聲“哥們”,張向北朝他豎了豎大拇指。


  酒店裏除了房間裏的私人浴池外,還有公共浴池,大家在這裏,大概都是把泡溫泉當作是自己的社交活動,公共浴池的開放時間是下午三點到第二天上午十點半,現在正好是休息和服務員打掃和消毒的時間,老焦帶他們過去看。


  浴室進門的地方很簡單,並排的兩個門框,沒有門,從門框上掛下來一個布簾,布簾隻有上半截,下半截是空的,白色的那塊布簾上,寫著“女湯”兩個字,棕色的那塊,寫著“男湯”兩個字。


  老焦和張向北說,這裏每天會輪換,今天這邊是男湯,明天就是女湯。


  “和鎮上的外湯一樣?”張向北說,老焦點點頭。


  這倒省事,兩塊布簾,重新掛一下,就把男女浴室換過來了。


  裏麵一個房間是圓形的大池子,一個是長方形的,每個池子靠外麵都是落地玻璃,玻璃外又是庭院,庭院裏,圓池子的外麵有個圓形的露天溫泉,長方形的外麵有個長方形的露天溫泉。


  張向北沒有走出去看,心想,自己肯定是泡房間裏的那個,不會到這裏來,我可不喜歡這種光屁股的社交活動,這他媽的也太坦誠相見了,受不了。


  回到了大堂,老焦給張向北一個塑封套,封套裏麵是一個條形碼,憑著這條形碼,街上所有的外湯都可以免費掃碼進場,封套上有一根繩子,可以把它掛在脖子上。


  張向北看到服務台邊上,掛著一個小木牌,木牌很精致,上麵用毛筆寫著粗黑的字,張向北問這是什麽,老焦說,這是每家外湯,每天開湯時,會送給第一個光臨的客戶的,一天兩塊,男女各一塊,這是一位客人有幸拿到,遺忘在房間裏的,掛在這裏,以防他回來拿。


  “掉這裏多長時間了?”張向北問。


  “兩年多了。”老焦說。


  張向北差一點笑出來,好,你們厲害,兩年多了,你們還認為有哪個傻蛋,會記得來取這樣一小塊的木牌?

  張向北笑笑,沒有言語,人家的龜毛也是認真,取笑是不合適的,他自己和自己說。


  張向北和老焦,送老橋出去,那個小夥子,馬上拿著他們的皮鞋過來,鞋子已經給擦得鋥亮,老焦問張向北:


  “哥們,你要上街嗎?”


  張向北搖搖頭說:“就送老橋到大門口。”


  老焦和小夥子說了句什麽,小夥子馬上把他的皮鞋拿走,拿過來一雙木屐,分得這麽清楚啊?張向北差點又快笑出來。


  三個人走到了大門口,老橋和張向北說,你在這裏住著,想到要回去了,打我電話,我過來接你。


  張向北說不用,這麽遠的路,你還要跑一趟幹嘛,我坐火車回東京就可以,你來還要請假,麻煩。


  老焦說,我會送哥們去車站的,你就放心吧,記得到車站來接他就可以。


  張向北看著他們兩個說,你們都是我的保姆,把我當小孩了?


  兩個人大笑,老焦說,是客人,也是朋友,朋友走了,去送一送很正常啊。


  老橋和張向北擁抱了一下,然後走了,他的汽車停在鎮的那頭,他要穿過整個小鎮。


  張向北看著老橋的背影,心裏有些不舍,算起來他們這次,在一起也不過四天不到,但卻感覺已經度過了很長的時間,以前讀書的時候,分分合合,也沒有這樣的感覺,開學的時候見麵,大家彼此“嗨”一聲,放假的時候,揮揮手就再見,灑脫得很。


  張向北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變成了一個老幹部,躲到了這日本的鄉間一隅,把自己和世界隔絕起來,人也變得多愁善感了。


  張向北回到房間,他看到就在他出去的這一會,女將進來過了,她在長條桌邊上的榻榻米上,鋪了一塊布,布上整整齊齊地疊著一套浴衣,這是給他去鎮上用的,還有一個布袋,是裝換洗衣服的,還有一雙新襪子,一條新短褲,短褲正好就是自己的尺碼。


  張向北想先泡泡溫泉,再出去隨便走走,吃個中飯,外湯他是不想去了,反正已經見識過,他還是不太習慣和人那樣坦誠相見,就在這房間的浴池裏,挺好。


  張向北坐進了浴池,這才發現,這池邊上看似隨意堆壘著的卵石,其實是很講究的,它們在水裏凹凸有致,坐著靠著都很舒服,不僅有搭手的地方,而且,那一塊上部平坦的石頭,分明就是一張石桌。


  張向北大喜,他從池子裏出來,用浴巾把身子擦幹,走過去酒櫃,想拿酒,想想又沒有拿,踅去外麵的那張茶幾,拿茶壺泡了壺茶,用托盤端著茶壺茶杯,想了想,又拉開障子,從自己的雙肩包裏,拿出那杯《城崎裁判》,把自己的手機也放進了托盤裏。


  張向北端著托盤回到了溫泉池邊上,把托盤放在卵石上,人重新坐回到池子裏,一邊喝茶,一邊看書,書上的日文他一個都不認識,看了看裏麵的插圖,還故意用手,灑了水在上麵,這書的紙,果然還真是不沾水的。


  張向北把書放下,拿起手機,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十點,這個時候,向南肯定在她自己的辦公室裏,張向北打開微信,請求語音通話,向南接了起來,張向北問:


  “你辦公室裏有沒有人?”


  “沒有,怎麽了?”向南問。


  “視頻,我在泡溫泉,給你看看,這是我房間裏的溫泉。”張向北說。


  向南把通話斷了,接著請求視頻,張向北按了接受,屏幕上出現了向南的臉。


  向南咯咯笑著,輕罵道:“張向北,你發什麽神經,上午十點多,你泡什麽溫泉?”


  “很正常啊,這裏的人,一天到晚都在泡溫泉,我給你看看,這個房間裏的溫泉池漂不漂亮。”


  “還不錯。”向南點點頭,“張向北?”


  “幹嘛?”


  “你把鏡頭往下。”


  “什麽往下?”


  “鏡頭,你把鏡頭往下我看看。”


  往下?往下看什麽?張向北把鏡頭往下,離開了自己的臉,照到了自己的胸前。


  “再往下。”向南說。


  還要往下?張向北有些納悶,他看到向南的臉紅了起來,明白了,罵道:“還要往下,你想看什麽?”


  向南嘻嘻笑著。


  “流氓。”張向北罵了一聲。


  “就流氓了,怎樣?你來打我啊。”向南咯咯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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