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3章 你想說什麽?
張晨和劉立杆下一次再去老劉病房的時候,發現病房裏多了一張床,張晨問,叔叔,有新的病人住進來了?
“不是,不是,是我。”
老陳手裏拿著剛衝洗幹淨的夜壺, 從衛生間出來,聽到張晨的問話,老陳和他們說:
“劉老師說我在躺椅上睡不舒服,一定要醫院裏增加一張床進來給我睡,嗬嗬,劉老師和醫生說, 要是加床就要加錢的話,這錢由他來出,把院長都叫過來了,最後才同意在這裏加了床。”
老陳把夜壺塞到了老劉的床底下,接著感歎:“整個醫院,護工晚上有床睡的,我是第一個,真要謝謝劉老師了。”
“本來就是形式主義。”老劉說,“房間裏放一張躺椅和多放一張床有什麽區別,護工休息好了,有精神,才可以更好地為我們病人服務,我這個可是從利己主義出發。”
“利得好,利得好。”劉立杆笑道,“怎麽樣,現在可以走路了吧?”
“慢慢走已經可以。”老劉說。
“好啊,那就走。”劉立杆和老劉說。
“去哪裏?”老劉問。
劉立杆笑道:“你在病床上躺這麽久,一點也不想念火鍋?你的嘴巴裏, 就沒淡出一個鳥來?”
老劉也笑了,一邊笑一邊從床上下來, 他說:“原來不想, 被你一說就想了,想死了,嘴巴裏淡出了一隻大雁。”
“走走,我們就是來帶你去吃川味觀的。”劉立杆說。
張晨和老陳說,陳師傅也一起去,老陳遲疑了一下說好,我沾劉老師的光。
四個人走去停車場,老陳攙扶著老劉,老劉恢複得果真很快,他試圖把老陳推開,執拗地不要他扶,還想加快腳步朝前麵走,老陳急叫道:
“慢一點,慢一點,劉老師。”
張晨也在邊上勸著:“叔叔,安全第一,你要是摔去,我們和劉芸可沒有辦法交待。”
劉立杆說:“劉老師, 我們可是背著劉芸,帶你去吃火鍋的, 不要禍害我們。”
老劉聽他們這麽說,就不掙紮了,任由老陳扶著他。
劉芸和小芳一起去美國了,臨行的時候,把自己的父親交付給張晨,和他說,你有時間的話,過去看看他,我擔心他會逃出來,溜回去重慶,張晨答應了。
前麵開車來的路上,劉立杆和張晨說,留人就要留胃,這藥補不如食補,我們帶老劉頭出來吃飯,能吃會跑,他就好差不多了,天天開心,就不會一心想回去重慶了。
張晨覺得這個提議不錯,每天關在那病房裏,就是好人也會被憋出病,是應該帶他出來走走,兩個人這才商定帶他出來吃火鍋。
四個人到了川味觀,要了一個包廂,張晨和老劉說,叔叔你隨便點。
老劉也不客氣,點了一大堆菜,他和張晨劉立杆說,真是好久沒有吃火鍋了,看著什麽菜都想吃,饞死了。
老陳不怎麽會吃辣,他們要了一個鴛鴦鍋,劉立杆還陪著他們兩個,喝了一瓶五糧液,張晨要開車,隻喝飲料。
這一頓,吃得老劉和老陳都很興奮,老劉說,沒想到你們杭州人做的四川火鍋,也這麽好吃,老陳則是說,他以前從來沒有去過這麽高級的酒店,沒喝過這麽高級的酒。
張晨和劉立杆都說,高興就好,我們明天再來。
接下去的幾天,張晨和劉立杆帶他們去了海底撈、劉一手、秦媽火鍋和火龑火鍋,吃得老陳都學會了吃辣,不需要再點鴛鴦鍋,直接就上一個紅鍋。
吃完火鍋,張晨和劉立杆送他們回去,在停車場停好車,回去病房的路上,碰到康複醫院的院長,老陳扶著老劉回去病房,張晨和劉立杆站住了,三個人站在那裏聊天。
院長問他們:“聽說你們天天都帶劉老師出去上館子?”
張晨說對,會不會有影響?
“沒事,沒事。”院長說,“能吃是好事啊,隻要別吃辛辣的東西就可以。”
一句話,說得張晨和劉立杆噤了聲,這幾天他們天天帶老劉吃的,可都是辛辣的。
接下來,他們調整了方向,再帶他們出去,就去土香園、樓外樓、天香樓和張生記,去土香園,張晨和老劉說,叔叔你到了杭城,還不到我的酒店去看看,老劉趕緊說,要去,要去。
點菜的時候,不再讓老劉做主,老劉看著菜譜,想點一個辣的,張晨就說,這個不是我們的特色菜,不如那個,結果點了一桌都不辣的菜,不過好在,就是不辣,老劉和老陳也都吃得讚不絕口,說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去樓外樓等酒店,老劉想點什麽辣的菜,張晨和劉立杆就說,這個不是杭城特色,到了這裏,就是應該吃杭城特色,最後,索性和老劉說,杭城人本來都不會吃辣的,所以,有特色的杭城菜,都是不辣的,要吃辣的,過幾天我們還是去吃火鍋。
這才把老劉哄了過去。
劉立杆提議,應該帶劉老師去下KTV,“女孩子才是中老年男性最好的春藥。”劉立杆說。
結果被張晨一頓臭罵,張晨說:“去酒店吃飯,老劉萬一昏倒了,我們還好和劉芸解釋,說他嘴饞,帶他去吃飯了,去KTV,他看到女孩子一亢奮,昏了過去,我們還能怎麽解釋?說他哪裏饞?”
劉立杆想想張晨說的有道理,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好在劉老師的花生米,大概還沒有長大,他目前表露出來的,是對吃比女孩子有更大的興趣。
夜夜這般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時間過得很快,劉芸和小芳要回來了,劉立杆和老劉說,明天劉芸要回來了,我們就不能再帶你出去。
老劉問:“你們還怕她?”
張晨和劉立杆連連點頭,說怕。
老劉惋惜不已,嘀咕著:“怎麽出去這麽幾天,就回來了呢?”
張晨和他說:“沒關係的,反正劉芸經常出差,等她下次出去,我們又來帶你。”
劉芸回到杭城,發現她爸爸不僅胖了,狀態也出奇的好,他現在已經不用老陳的攙扶,一個人可以自由地走動。
見到劉芸,老劉就和她說,自己想出院回重慶去了。
“想都別想。”劉芸說,“你一個人回去重慶,再有個什麽意外,身上忘了帶聯係人的名片,那就連一個報信的人都沒有。”
“帶帶,我一定把你的名片和杆子的名片,都帶在身上。”老劉說。
“帶在身上有什麽用,你沒看到現在報紙和電視裏都在放,老人倒在地上,別人怕被訛詐,連扶都不敢去扶,你上次是碰到一個好心人,不僅打了杆子的電話,還打了120,醫生都說了,幸虧你送去醫院及時,你別指望這樣的好心人次次都會讓你碰到。”劉芸說。
“那我總不能一直住在醫院裏。”老劉叫道。
“這是康複醫院,和療養院差不多,你沒看到這裏有人,從醫院建起來的時候,就住到這裏,已經五六年了。”
“他們是他們,反正我不喜歡這裏,我要出去。”老劉固執地說。
劉芸也覺得,這長期住在這裏不是一個辦法,不是說這裏的條件不好,而是,在這裏的都是老年人,不是這個病,就是那個病,然後這個星期某某某走了,下個星期某某某又走了,這樣的訊息,對住在這裏的老人,是一種沉重的心理壓迫。
在一個暮氣沉沉,一點生氣也沒有的環境裏,一個人要想心態正常,說什麽也不可能,劉芸覺得把自己的父親長期放在這裏,就好像是把他遺棄了。
但出去,她爸爸又能去哪裏,重慶是肯定不能回的,隻能跟著她在杭城,而在杭城,最好的選擇當然是和她一起住,她的房子夠大,有的是空房間,但劉芸一想到那一馬甲袋的壯陽藥,就覺得惡心,她可不希望她父親把這些東西偷偷地買回家。
更不希望,父親把什麽不三不四的女人帶回家,一個人生活久了,劉芸自然而然就有了潔癖,從生理到心理都是。
劉芸心想,最好的辦法,還是在自己居住的小區,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二手房,最好是一樓的,這樣,自己可以每天轉過去看看,但互相又不打擾。
劉芸放緩了語氣,和她爸爸說:“你大概也不想和我住在一起,沒有自由,對吧?”
說到自由時,劉芸還加重了語氣,她又想到了那隻馬甲袋,仿佛自由就是那隻馬甲袋。
老劉點了點頭。
劉芸說:“那這樣,我去給你買套房子,最好就在我的小區,你一個人住,這樣有事情的時候,你叫我也方便,這房子我要去找,找到了還要過戶,要是毛坯,還需要裝修,就是裝修好的,也需要整修,這都需要時間,我抓緊,你在這裏再堅持堅持,好嗎?”
話說到這個份上,老劉也隻好點點頭,同意了,等吧,反正來日方長。
劉芸和小芳這次去美國,是為了“飲食男女”上市的事情,落實好了保薦人和承銷商,以及律師樓和會計師、審計師事務所,還和幾家有意向購買“飲食男女”股票的養老基金,紐約市警察退休基金的操盤手們見麵溝通。
回國之後,“飲食男女”的上市籌備工作就正式展開。
學長從香港飛來杭城,晚上,張晨和小芳在土香園大酒店請他吃飯,學長這次來,是為了“飲食男女”的事情,劉芸也參加了。
四個人在包廂裏坐下,學長問:“張向北在不在杭城,在的話,可不可以請他一起過來,買賣不成仁義在。”
學長說完大笑,張晨告訴學長,張向北現在在海南,他去海南養牛了。
學長聽說張向北去海南養牛,大感興趣,當場就和張向北視頻,他們在包廂準備吃晚飯的時候,正是張向北他們幹活最好的時間,太陽已經下山,天氣涼快了起來,但天又沒有黑,張向北他們都還在工地上。
學長和張向北說:“有意思,張向北,現在國內賺到錢的人,一窩蜂都跑去法國買酒莊,沒想到你跑海南去買牧場了。”
張向北大笑,他說:“我又不喜歡喝葡萄酒,要什麽酒莊,不過我喜歡吃牛肉,所以養牛是不是很合理?”
學長說好,等你的牧場搞好了,準備正式開業的時候,記得一定通知我,我去海南看看。
張向北說好,一言為定。
放下電話,學長問張晨和小芳:“是不是很驕傲?”
張晨問:“驕傲什麽?”
“富二代我見多了,但向張向北這樣的,很少。”學長說。
“我這個幹兒子,他就是一個奇葩。”劉芸說,大家都笑了起來。
劉芸的電話響了,她看了一眼,和張晨小芳說:“奇怪,康複醫院的院長,這個時間點找我幹嘛?”
“你接啊。”張晨說。
劉芸把電話接了起來,電話一通,院長就在那頭叫:“劉總,你父親現在很危險,需要搶救。”
“啊!”劉芸大吃一驚,臉頓時變得煞白,問:“怎麽回事?”
“你在不在杭城?”院長問。
“在。”劉芸說。
“在你就馬上趕過來。”
劉芸說好好。
“對了,劉總,你父親需不需要送ICU?需不需要插管?”
“需要,請你們盡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搶救。”劉芸說。
“好,我知道了,劉總,等會你在同意書上補簽字好嗎?不然,醫生現在什麽都不敢做。”
“好好,院長,我簽,我肯定簽,你們先搶救人。”
劉芸掛斷電話,站起來和學長說,對不起,我父親病危,我要馬上趕過去。
“我陪你去。”張晨說。
學長也站起來,說:“一起啊,我們一起去,飯什麽時候不能吃。”
四個人匆匆地離開包廂。
他們趕到康複醫院,老劉已經被送進了ICU,口腔裏已經插了管,老陳焦急地等在ICU門口,見他們到了,趕緊招手,和他們說,劉老師剛剛還好好的,突然就不行了。
劉芸來不及聽老陳細說,她就闖進了ICU,張晨小芳他們也跟了進去,裏麵的護士迎過來,正要說什麽,院長抬了抬手,製止了她。
院長和劉芸說:“病人現在的狀況很不好,不知道挺不挺得過去,我們該用的手段都已經用了,劉總,有什麽話想說,就去和你爸爸說。”
劉芸一聽這話,眼眶就紅了起來,她走到床頭,握住了父親輸著液的手,父親的手在她的手中顫栗著。
老劉雖然插著管,說不出話,但和原來不同,他的神誌看上去很清醒,他看著劉芸,眼角濕潤,腦袋微微地晃著,好像有什麽話要和劉芸說。
劉芸在心裏猜想著父親想說什麽,她想到了,湊近父親的耳邊說:
“你寫的那本書,哪怕沒有寫完,我也會幫你出版的。”
父親繼續晃著腦袋,他關心的,顯然不是這個。
“我已經看中了一套房子,明天就去和房東談。”劉芸又說。
父親還是搖晃著腦袋,還不是。
那會是什麽呢?
劉芸心裏一凜,她想到那兩本影集,那些被抽走的照片,想起了父親曾經和她說過,說她媽媽在的時候,他連一把好牌都沒有打過,隻要是好牌,她媽媽就一定要他站起來,她坐下來打。
劉芸問:“你是不是不想回去重慶,不想和我媽埋在一起?”
劉芸清晰地聽到,父親插著管的喉嚨裏,咕嚕一聲,好像是長長地歎息,他的頭不再晃動,眼睛閉上了。
邊上的那些監視儀器,原來的曲線,跳動了一下,接著都變成了一條條的直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