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恩斷義絕
雪白的紗布下，斜飛入鬢的濃眉在睡夢中仍然是痛苦地緊皺著，仿佛夢裏仍然是什麽可怕的畫麵在糾纏著，讓他不得解脫。黝黑的眼睛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在帶著傷痕的臉上投下一層青黑色的陰影，帶著擦傷、淤痕的臉上，臉色蒼白如雪。
賀晴晴一接到醫院的電話就趕緊趕過來。她急匆匆地跑進病房來，卻看到了一個躺在病床上的南烈燃！
她簡直不敢相信——在南烈燃失蹤的這三十六個小時裏究竟發生了什麽？竟然讓他變成了這樣傷痕累累的樣子！
怎麽會變成這樣的！她還在等著他回家，可是他卻變成了這幅樣子！
究竟是誰幹的！
而且，他們說，跟他一起送到醫院來的，還有露西，但是她送到醫院之前就已經死了！
為什麽露西和南烈燃在一起？她怎麽會死的？
她和南烈燃在一起的這三十六個小時究竟都發生了什麽！怎麽會變成一死一傷的結果？
她慢慢地放輕了腳步，走到南烈燃的窗前，彎下腰來，不忍地看著他臉上、身上的累累傷痕，輕輕地呼喚他的名字：“南烈燃……”
南烈燃在睡夢中見到的是漫天的血紅和慘白。
黑暗的世界裏，他在昏迷前隻見到露西被那幾個畜生輪番強b，她的慘叫聲和哭喊聲刺痛了他的耳膜。
當他醒過來，跪著過去將已經麵色青白的露西抱在懷裏的時候，她已經目光呆滯。
她緊緊地望著他，然後笑了一笑：“這樣，你永遠都不會忘記我，是不是？”
她的手在他的臂膀上滑落……
無盡的黑暗中，隻有他沙啞而慘痛的嘶吼聲！
他閉著眼睛，握成拳頭的手漸漸揪住了雪白的被單，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痛苦、越來越痛苦！
賀晴晴難過地看著他滿臉扭曲而痛苦，她不得不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搖晃他，想要將他從噩夢中喚醒：“醒醒！醒醒！你怎麽了！”
南烈燃猛地睜開眼睛，然而身上、額頭上卻是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大汗淋漓地從噩夢中醒過來，眼睛像是失焦般的茫然地看著賀晴晴，仿佛不認識她是誰一樣。
賀晴晴被他的表情嚇住了，撲到他的懷裏，揪著他的衣服叫他：“你怎麽了？你醒醒啊！南烈燃，你還記得我嗎？南烈燃，不要這樣！”
南烈燃像是慢慢地、慢慢地才回過神來，像是許久才能省悟過來——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他低下頭看著撲在他懷裏焦急萬分的賀晴晴，慢慢地、薄薄的紅唇掀起來，聲音沙啞卻輕柔地說：“真難為你了。”
賀晴晴並不知道他說的是反話，隻覺得他的語氣十分地詭異，不由得抬起頭來，怔了一怔，說：“南烈燃？”
南烈燃的紅唇勾起來，傷痕累累的俊美容顏上甚至露出了一個笑容，隻是那笑意卻未曾到達眼底，冰封在了黝黑幽深的眼眸深處。
“對著你恨之入骨的仇人演戲，還要同他上，床纏綿，還要對他說著愛他……真的很難為你啊……對吧？賀晴晴？”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又帶著一種刻意的輕柔，賀晴晴怔怔地望著他冰凍的漆黑眼眸、帶著輕笑的紅唇，不由自主就打了個冷戰：“南烈燃，你怎麽了？你是不是糊塗了？還是你在噩夢裏沒有清醒過來？你看清楚啊，我是你的妻子啊，我是賀晴晴，你怎麽了？你不認識我了嗎？”
南烈燃輕輕一笑，然而那眼底的恨意驀然鋪天蓋地如同烏雲一樣襲來！
“我當然認識你！我——的——妻——子！”
他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切齒，從牙齒縫裏崩出來！
賀晴晴禁不住又打了一個冷戰——她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他這樣了！
她抬起纖細的小手，想要摸他的額頭：“怎麽了？你生病了嗎？是不是發燒了？”
她關切的話語和擔心的表情此時在他看來隻是莫大的諷刺！
他咬著牙一把扯下她要靠近的手，狠狠地甩到一邊去：“對，我是生病了，我是瞎了眼！”
賀晴晴被他嚇得一抖：“南烈燃，你怎麽了？”
我究竟做錯了什麽？！
“我是瞎了眼，才會相信你，才會將心挖出來送到你的麵前，卻不知道你嫌這顆心又髒又臭！”他臉上偽裝的輕笑消失了，赤紅著眼睛怒吼著，將她狠狠推開，“賀晴晴，你這個惡毒的女人！現在你還跟我演戲！看到我沒死你不是應該很驚訝才是嗎？！”
賀晴晴被他甩開，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她不敢相信地摔在地上，眼睛完全是驚恐地——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他為什麽用這種充滿了憎恨的語氣跟她說話，他為什麽要罵她狠毒！她做錯了什麽了？
南烈燃從床上爬起來，抬起手指著她，完全是咬牙切齒地，眼睛也是通紅的：“我是瞎了眼才會相信你，是我的錯！但是，你為什麽會想得出這樣的毒計！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露西！她被你害死了！”
賀晴晴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因為肚子裏懷著孩子，她小心翼翼地爬起來，扶著牆，搖著頭看著他：“我沒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露西為什麽死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為什麽說我害了她？”
“你……”
南烈燃手上還紮著針，吊著輸液瓶，此時他抬起手來，那鮮血就從針頭那裏開始逆著向上流，橡膠管裏一會兒就彌漫了他鮮紅的血液。
賀晴晴見了他的鮮血逆流上去，雖然她不知道他為什麽這樣仇恨她，但是她想一定是有什麽誤會。
她擔心他，咬著牙扶著牆走過來想要讓他將手放下去：“別這樣，你對我有什麽誤會，我可以解釋……”
她真的從來沒有這樣跟他說過話，隻是因為她現在已經愛上了他而已。
但是南烈燃另一隻手狠狠地推開她伸過來的手，將她推得一個踉蹌，幾乎又要摔倒！
然後他皺著眉，用手拽著那貼著創口貼的針管狠狠地往外一扯，將針尖一下子拔出來，隨手扔到一邊。因為用力過猛，針尖刺進去的地方頓時鮮紅的血四濺著隨著針頭帶了出來，有幾滴還濺到了他的臉上、眉宇間。
此時他漆黑的眼眸燃燒著狂怒的火焰，臉色蒼白，而眉宇間鮮紅的血滴——就像惡魔一樣刺眼！
賀晴晴心口一窒：“你究竟誤會了什麽？我可以解釋……”
“你解釋什麽，解釋你忍辱負重留在我身邊受了多大的委屈，解釋你看著我這個你憎恨的男人卻還要跟我上，床有多心不甘情不願，解釋你恨不得立即飛到林逢的身邊去？解釋你看到我沒死失望透頂是不是？”
南烈燃幾乎要嘔出血來，露西慘死的一幕一直在他眼前重放著、重放著，他走過去，雙手用力掐住賀晴晴的脖子：“賀晴晴，告訴你，我發誓我要親手殺了你！還有你的奸，夫，你們一個也逃不掉！”
賀晴晴死命地掙紮著，但是哪裏掙紮得開，她的指甲抓傷了他的手背，陷進了他的手臂，胡亂地敲打著他，可是他就是不鬆開！
他好像已經瘋了！
血紅的眼睛充滿了仇恨地瞪著眼前這個令他愛到極點也恨到極點的女人——為什麽，你要這麽狠毒！
為什麽我一點都感動不了你！
為什麽你的心裏永遠都隻有林逢一個人！
為什麽這樣欺騙我，設計我！
賀晴晴，我寧可抱著你一起去死也不要受到你這樣的對待！
你不僅僅是害我，你還害死了露西，我不能原諒你！不能原諒你！
他的手指越收越緊，賀晴晴的膝蓋越來越軟下去，臉色由發白轉為漲得通紅，亮晶晶的大眼睛裏滿是淚珠，她看著他，眼睛裏沒有恨。
隻有難以置信！
她不相信，不相信那樣肯為她獻出所有甚至是性命的男人，那樣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她肚子裏的孩子的父親——會這樣對她！
他要親手殺了她！
她不相信！
到死她都不相信！
南烈燃喘著氣，臉色也因為憤怒和憎恨而變得通紅，隻要再繼續用力地掐下去，掐下去——這個曾經懷抱著的，萬千愛戀的，被他心心念念所思慕著眷戀著的女人，他的妻子，就真的要徹底香消玉殞了。
可是，在那最後關頭，賀晴晴連氣都喘不過來，揪著他的手臂的小手也因為無力而放棄地軟軟地垂下來的時候，他怒吼一聲，還是放開了手！
他做不到，他做不到親手殺了她。
雖然在露西死在他麵前的時候，他對自己發誓要親手殺了這個狠毒的、陰險的女人。
可是，真的在他麵前，真的隻要再繼續掐下去就可以奪去她的性命的時候，他下不了手。
他恨死她！
可是，他最該恨的應該是他自己！
因為，就算到了這個時候，就算到了這個境地，他仍然愛著這個女人！
像強烈的恨不得毀滅她一樣強烈地愛著她，無法欺騙自己！
他怒吼一聲，恨她，也恨自己！
賀晴晴被他鬆了手以後，雙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臉色蒼白地捂著脖子瘋狂地咳嗽著，咳嗽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南烈燃轉過身，大吼著：“滾！給我滾！從此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今生今世，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麵前！不然我一定殺了你！”
賀晴晴身子一陣搖晃，她幾乎被他掐死了！
她喘著氣，臉色蒼白地抬起頭，含著眼淚看著他：“我說了我不知道露西是怎麽死的，你為什麽不相信我？”
她一說到露西，露西被那幾個畜生輪j的畫麵又再度浮現在他眼前，他咬著牙，額頭上青筋暴起，猛地轉過身來，狠狠地揪起她，將她拖起來。
她鵝黃，色的羽絨服沾到他身上的血跡，她被他揪著不能動彈。
“你還有臉說露西，她被你害得慘死！”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賀晴晴一陣頭暈眼花，雙腳幾乎不沾地了，快要倒下去，卻還是被他扯著，她努力想要辯解，“你為什麽總要冤枉我！南烈燃，我是你的妻子，你為什麽就不相信我！”
這話她是含著眼淚說出來的。
心，也刺穿了！
南烈燃被她含淚的大眼睛看著，心裏也是一陣陣的刺痛，他不要再看見她這樣！不要再被她迷惑！
被她欺騙玩弄得還不夠嗎！
還要再一次來耍他將他推入深淵嗎！
他猛地將她一推：“滾！收起你的眼淚，從我麵前消失，否則我一定殺了你！”
賀晴晴被他猛地一推，肚子一下子就撞到了桌角，痛得臉色煞白，全身都蜷縮了，一時之間竟然連叫都叫不出。
疼痛中，她的冷汗順著鬢角、臉頰往下，流——而所有的往事，一幕幕都在眼前重現。
賀家，南家。
南烈燃，賀晴晴，林逢，露西。
無止境的傷害和痛苦。
原來一切都是做了一場漫長的可怕的夢。
這是懲罰嗎？
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是上天在懲罰她背叛了和林逢的愛情，愛上這個惡魔的結果嗎？
終究……得到的是這樣的結果。
是她所應該付出的代價！
她突然不恨誰了。
再沒有恨了……因為不知道該怎麽去恨。
也許，這懲罰是她應該得的！
她的身子慢慢地滑落，跪在了地上，眼淚也落了下來。
一切，都是一場夢啊！
她顫抖著手，擦掉了眼角的晶瑩的眼淚，慢慢地轉過頭來看著那個極力控製著自己暴怒的情緒的惡魔般的男人：“南烈燃，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相不相信我……犯人被判死刑也要一個罪狀！”
南烈燃背對著她，握緊了拳頭。
她得到的回答是沙啞的顫抖的聲音：“從今以後，我跟你恩斷義絕，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
賀晴晴閉了閉眼睛，再也沒有眼淚可流了。
她慢慢地扶著雪白的牆壁從地上艱難地站起身，慢慢地走到了門口。
“好，記住你剛剛說過的話，永遠不要後悔！”
輕飄飄地丟下這一句話，她仿佛是夢遊一般，帶著淚痕，扶著牆壁走了出去。
記住你剛剛說過的話！
永遠不要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