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十一點半開始休眠。有月淩空,擋在頭頂,迷迷糊糊看到有平滑軌跡頓挫波折。心中陡生詭異,看了看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想著此時起夜,不同尋常,便拉了窗簾,翻了個身再入眠。
??大約稍過一會兒,聽到有什麽東西在撞擊,這聲音是從落地窗那裏傳來的,頓覺憤恨氣餒,這一夜又不得早睡,不知何時才能起床。將窗簾撩開一角,月輪明媚,眼下燈火一片,大城總是似夜非夜。
??這次的臥室和以往的都不同。兩間臥室對稱分布,隱約覺得對麵那間也有人。或許隻在這一側聽到撞擊聲,不妨換換。出門,入過道,兩側寂靜無聲,這裏的隔音做得確實好。暫且以手機燈照明,不至跌倒。
??不敲門,直接進入,隻是借宿,或可稱暫宿。有冰涼夜景從落地窗映入,車流,樓燈,路徑,燈塔。借餘光看入夢人,也算相識,頓感驚異,從來不該有這種情景。身軀已恢複如往日,故人入夢仍不知。
??既然是她,仍舊暫宿就出格了。這顯然是飄忽夢境,算一算時間,真實世界的時間,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了。盡管不知是何種算法,但總覺兩者的時間並未相差太遠。或許是為了尋安心吧。
??撞擊聲越來越刺激,像是某種軟乎乎的物體在拍打落地窗。如果這是一樓,那也就算了,有流浪的貓貓生爪子拍拍玻璃,這很正常,但這是30樓。暫且把心放下來,若真有一個平行時空,與這樣的人同眠,也慶幸。
??把窗簾拉開,靠床半躺在枕頭上。左側的夜景與右側大同小異,可見的依舊是光,與光所照的地方。隻聽到聲響,卻不見到底是什麽軟物,倒也不覺疑惑,就這樣看著遠方,閉目,似有微風,正好。
??不知又過了多少時間,有類似於薄蝙蝠的生物撞死在落地窗上。黑與紅,粘糊糊的一坨,擾亂了他的閑情逸致。再看看時間,才過去半小時。眼看又有黑色生物撞死在落地窗上,即便無悲無喜也要咒罵一聲。
??這次卻更為驚悚。黑色生物穿過了落地窗進入了屋子,盤旋。那他肯定坐不住了,下床開燈,吊頂水晶燈閃了幾下,徹底熄滅了,原本還若有若無的睡意徹底消失,心中惶恐萬分,隻得再打開床頭燈,能用。
??有越來越多的黑色生物突破了落地窗,他拿起衣架驅趕。鐵質衣架與血肉之軀碰撞,這種阻礙感十分令人愉悅。這臥室還算寬敞,約有十四五平米,但隨著他越來越囂張地揮舞著衣架,各種生物碎屑已經遍布屋子。
??他越戰越勇,他感覺到自己的雙臂已經出現了一些損傷。那些酷似蝙蝠的生物好像沒有看起來那麽弱小,它們的翅膀掠過人的身軀,多次累計之後竟然能劃破皮膚,真不愧是能越窗而入的奇特物種。
??他聽到了敲門聲,連忙扔掉衣架,連續抽了幾張抽紙,往茶杯裏一浸,抹掉了雙臂上的一些明顯血跡。明明是剛才激戰的時候運動幅度更大,但此時卻感覺更痛,想必是注意力的原因。他端起床頭燈,前去開門。
??這人一塵不染,白色睡衣,袖口和褲腳處是一圈很深的鬆綠色。睡衣上有一些閑散的圖案,貓貓,蘑菇,鬆樹,楓葉,雨雲,雪花,草叢。短袖T恤大約遮住了2/5的手臂,其下是兩掌短褲,再兩掌及膝。
??他的雙眼簡直要滲透這套衣服:從正麵看,共有25個圖案,但依舊留有大麵積的空白。圓領稍低,露出鎖骨,隱約還能看到更內一層的衣著。短發稍稍不及肩,齊平的薄劉海,過眉,清澈雙瞳,近在咫尺。
??其膚色,像是鉛白,混一些桃紅,伊人淺笑,依然有紅繩掛玉吊墜,完全從領口處露出來。至於身高,也有確數,162,若說體重,隻有目測體感,沒有機械語言。略寬,或是說,並非很瘦。
??其他數目,無非有多少心動,並非分數幾何。即便是與許多人相同,與許多普通人相同,也會因那些熟悉的美感而陡然崇敬。這或許就是那人在16歲該有的麵目,畢竟未曾見得,未曾記住。
??如果轉換一個視角,用她的視角來看,這屋子裏是不是應該滿布血腥氣與黑紅混合物?這人身上是不是有太多裂痕與血跡?其實都沒有。她來敲門,僅僅是因為他曾進門,隻不過她多猶豫了一會兒,剛好趕這個點。
??她看到眼前這個人氣喘籲籲,像是幹了什麽反生物鍾的事情,不過她並不打算計較這些事,她是來解決疑問的,而不是創造疑問的,“你剛才找我了?”
??他想到了很多答法,比如說,“夜裏睡不著,想看看你有沒有睡著?”這話很不禮貌,至少在邏輯上就說不過去,更何況雙方的關係還遠遠沒有到可以夜探臥室的地步。
??又或是,“今晚的夜色很美”,這是很多人用的取巧答法,按說現在是有這樣的氣氛,但總不應該點破,而且從她的角度來答,恐怕很難留住雙方的麵子。
??如果按照實情作答,“我這裏飛來了很多蝙蝠,吵得我睡不著,想去你那邊暫住”,這也是無道理的。天花板上有血跡滴落,但她依然一塵不染,這就說明眼前所見皆是幻象,不值得與眼前人說起,免得徒生惶恐。
??“有一個疑問,那一年你的分數是多少?”
??“587。”
??他曾經記得這個數字,但總覺得少了許多,在他的預估中至少應該有610。再後來記得的就是這人有六百水平,至於具體什麽分數,已不再確切。“是否還記得單科的?”
??“理綜229,數學118,語文119,英語121。”
??他沒有留意過這人的單科分數,但現在聽起來,似乎隻有一科是令人滿意的。那一年的理綜並不難,當然,除了物理,其實那年的物理也不算很難,至少壓軸題的一半是可以做的。做完全卷之後至少還有半小時。但這一位也才229,顯然有失水準。
??至於數學,那一年數學的壓軸題確實有難度,那是一道概率題,平常人一分都拿不到。但即便如此,也不應該低於120,畢竟那一年隻有這一道是壓軸題。至於英語,好像還行,但總覺得還是有所保留。
??那個人向來是活潑開朗的,很難想到他得知這個成績時是喜悅還是?她從來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失落,是否真的沒有失落,這很容易猜到,不容易猜的是這個人失落的程度如何、又是用了多久才走出失落。
??他看了一下時間,淩晨一點半。“夜深了。你見過蝙蝠嗎?”
??“沒有。”
??這是一個連接夢幻與現實的詞。她看到了許多,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這人的虛弱神態,以及血衣。再去看這人,似乎已經精疲力竭,絕不是稍微做一點反生物鍾的運動就能達到的。他裸露出來的皮膚已經太過淩亂。
??他注意到了她眼神中的恍惚與驚恐,這人的白衣不再幹淨整潔。屋內的血腥氣與皮毛碎屑,天花板上的血液和生物組織,想必她都看到了。又有黑色生物從耳邊呼嘯而過,這才想起在對話之餘,混亂更添。
??“還要繼續看嗎?”
??她後退了一步,“嗯。”
??介尋空再次拿起衣架,這些黑色生物總是一波又一波,旁邊的人取出手機搜索“可分裂的片狀生物”,顯然,這是沒有答案的。
??黑色生物發出一種奇特的聲波,迫使人感到恐懼。他在最惶恐的時候甚至覺得這屋子裏布滿了厲鬼,他也隨著這些厲鬼一起大聲尖叫,算是對“驚恐”的回應。大約一刻鍾後,黑色生物消退,整個房間中布滿了猩氣,諸多擺設更是慘不忍睹。
??他從櫃中拿出一個杯子,倒了些水,水裏好像有血,他覺得可以喝一兩口,應該沒事,卻未曾想剛一入口就噴了出來,倒不是氣味過於濃烈如同糞水,而是人類的遺傳因子對這種生物的血有本能的排斥,就像膝跳反射一樣,不加思考,直接做出反應。
??簡單地擦拭了雙手之後從衣櫃中翻出一套換洗的衣物,總不能和血衣同眠,這太另類。門口的人還在門口,他拎著衣服從她身邊經過,看見另一側屋子裏也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生物,它們聚在一起,翻湧,蠕動,很是難看,但還好,都隻在雙方臥室。
??隨意清洗用不了幾分鍾,主要的時間都用來洗頭了,然後換上一套幹淨衣物。他走入客廳,開燈,把沙發床打開,從櫃子裏抽出兩條毛毯,他是不打算回臥室了。
??“你要睡覺嗎?”
??“屋子。”
??他抬頭,客廳天花板上懸掛的吊燈毫無預兆地熄滅了,然後黑化,化為黑色生物,撲騰著翅膀散開,發出刺耳的尖嘯。她拿著床頭燈走入客廳,站在他身邊,眼看黑影浮動,如某一日的黑雪,不覺往事已經年,在此處相逢。
??他不再反擊,這沒什麽用,反而還汙染了剛換的衣服。尖嘯之聲固然驚悚,但也不是真的就聽不得。一時有絕望與驚懼湧上心頭,又一時患得患失怕身邊人流走。他注意客廳屏顯上的時間,是準確的,但過得太慢。兩人都坐在沙發上,無聲,不動。
??至破曉,身上已經濕透,被抑製的呼吸也逐漸恢複如往常,看身旁人,也如此。這未眠一夜,未必有多少所得,但絕不會再失去什麽了。她起身,沒站穩,又坐到了沙發上,明明在一起坐了一個晚上,卻沒能看清彼此的臉龐。
??到這時才相視一笑,取桌上的餐巾紙擦了汗,擊掌,彼此消散,隻聞言,“匆匆兩三年,一晃又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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