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四章 此乃億萬一心
天啟二十九年七月,浙江,舟山群島,傍晚。
海風習習中,夕陽的餘暉照耀在一個躺在軟椅上的老人身上,給他的身軀鋪上了一層金黃色。
“學生等拜見老師,老師~”
“唔?哦哦,是你們來了啊。哎,人老了,不中用了,躺著躺著就睡著勒。”
“老師這裏的風景真是不錯,也難怪老師不在烏程老家,搬到這裏來常住了呢。學生等看了,真是深感羨慕。”
“哈哈哈,你們距離過上這樣的日子,還早著呢。嗯,要不了多久就要出海了吧?家裏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麽?”
“都差不多了,朝廷預支了一年的薪俸,全都留下了。一截頭發、以前常穿的衣服、戴了多年的手表,都留了。給未成年小兒子的遺書也寫好了,若是真的陣亡,等他長大了,自有他母親或者大哥念給他聽。家裏的族老也發話了,若是這次大戰回不來,族裏會負責把孩子們全都養大成人。”
“哎……這一仗,不得不打。但真要打下來,不知道有多少大明男兒會身死異鄉。也不知道老天爺還能讓老夫活多久,能否看到你們得勝歸來啊。”
“哈哈哈,老師必然是長命百歲的,這場仗,時間再長,總不能打十五年以上吧?”
這一年的溫體仁,已經84歲,風燭殘年的老人在七月的天氣裏,太陽下山後,也得穿著一件薄毛衣,才敢躺在室外的軟椅上。此刻在他身邊的,是其晚年收的三個學生,齊齊穿著潔白海軍軍官服的馮京第、王翊、董誌寧。
“人老了,記性也不是很好,老夫記得,你們三個好像都是艦長了吧?”
“老師還說記性不好?沒錯,我們三個都是艦長。完勳(王翊)兄軍銜最高,上校。現在是魏忠賢號重巡的艦長。我和幼安(董誌寧)都是中校,學生是佛山號驅逐艦的艦長,並且是第三驅逐艦支隊的領艦。而幼安是瓊州號輕巡的艦長。”
“魏忠賢號?嘿,這個家夥死了就死了吧,居然還撈到一艘重巡命名。哎,真是好運氣。”
“老師,當年國家沒發行紙幣的時候,不是急缺貴金屬入市麽?皇上不得已賣出軍艦的命名權。而且,以老師為國家做出的貢獻,將來老師百年後,怕不是要有一艘戰列艦以老師的名字來命名。”
“哈哈哈,那就托你吉言了。不過完勳啊,老魏雖然是個宦官,但他做東廠廠督這些年,從未構陷過國家大臣。所以,你在這艘以他為名的戰艦上,不要有什麽別捏。”
“老師放心,學生對宦官沒有什麽歧視。像魏忠賢這樣安靜、不生事的廠督,比起以前的劉瑾、汪直什麽可好了太多。魏家人遵從他的遺願,將其一縷頭發裝在盒子裏放到艦上,學生可是讓勤務兵每天都為這個盒子做保潔的。”
“嗯,那就好。”老頭子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躋仲啊,你負責的驅逐艦,據老夫所知,應該是海戰裏刺刀見紅的艦種吧?”
“正是如此,老師。驅逐艦,身板小,火力弱。無法與敵人的大艦對抗,對岸炮擊的能力也近似於無。但是他速度快啊,學生帶的佛山號,是天啟二十七年才下水的新艦,最高速度達到了二十七節。如此航速,在激戰中,冒著漫天的炮火,左右閃躲後,高速底近敵人大艦,然後放出魚雷。梆梆~檣櫓灰飛煙滅!”
雖然馮京第說得很是輕鬆,但老溫到底是做過首輔的人。退下來這麽多年,朝廷專門給高級官員製作的內參從未短過他一期。所以在聽完自己學生的講述後,他眼裏的憂慮怎麽都藏不住:“哎,若是以前的那些比烏龜還慢的高壓空氣魚雷,你這個驅逐艦艦長很大概率是出師未捷身先死。不過現在嘛……”
“老師慎言,按照保密權限,幼安和完勳有些事情他們不知道,暫時也不能知道。”
是的,自內燃機研發的臨門一腳被一個不識字的鐵匠踢開後,接到報告的朱由棟立刻讓朱逵柚做了一個基本型的內燃機:初步測試,熱效比將近10%——這已經和大明目前頂級的蒸汽機差不多了。
然後朱由棟做出的指示是:研發更高動力的內燃機啥的不急,首先要做的是將內燃機小型化,盡快的裝到魚雷上。
要實現這一點,說起來是真的很難——難在發動機小型化,難在規模化生產。但做起來,如果隻是解決有無問題的話,還真的不難:大明,或者說中國宮廷的能工巧匠實在是太多了。在曆史本位麵,頂級的皇家工匠甚至可以在鼻煙壺的內壁上寫下整部金剛經——要論微操,此時的中國匠人吊打全世界。
所以,在有了基礎的原型內燃機後,不求量產,隻求手工製作的話。大明的能工巧匠們完全可以把內燃機等比例的縮小,再縮小,並且做得分毫不差。
當然,純粹的手工製作小型內燃機,質量是不錯的,但是這效率和成本就極高了。不過朱由棟也不在意:這是劃時代的熱動力魚雷,水下速度可以超過二十五節,最大潛行距離超過三千米——如此魚雷,在這個時代,那就是超級大殺器。雖說純手工的這種魚雷,大批皇家工匠緊趕慢趕四個月,也就弄出來三十枚。但若是在海戰的關鍵時刻,這三十枚魚雷突然出現,擊沉了那麽一兩艘敵人的戰列艦呢?
佛山號驅逐艦,一是艦齡輕,二是艦長能力強。所以和其他四艘驅逐艦一起,瓜分了這三十枚特殊的魚雷。作為艦長,馮京第當然是知道這些魚雷的厲害。而溫體仁作為退休首輔,也能從絕密內參上了解到這一情況。但是其他兩位,就真的不知道了。
當然,如王翊和董誌寧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泄密。但既然新式魚雷的密級暫時還不是他們能知道的,那溫體仁也就馬上停住了嘴。
不過這麽一鬧之後,氣氛就稍微有點尷尬了。
老溫隻好趕緊的新起了一個話題:“對了,那個鄭芝龍的兒子,皇上親自賜字叫成功的,現在情況如何了?”
“老師,這小子今年才二十三歲呢。不過,到底是海軍子弟,軍中的叔伯多,所以軍銜倒是不低,這會兒已經是少校了。至於職司嘛,本來犬養司令是讓他在旗艦廉頗號上麵做參謀。但他不幹,尋死覓活的非要去驅逐艦上做艦長。為了達成目的,甚至還把申請報告直接打到了皇上那裏……總之,這臭小子現在跟學生一樣,都是特殊的驅逐艦長。”
“癡兒啊,不過也正是因為我大明有無數這樣的好孩子,皇上才有底氣去打這一仗!”
……
大明是一艘龐大的巨輪。因為巨大,所以一旦全力發動,其爆發出的力量極為驚人。但也因為巨大,因此要掉頭調整航線也非常的艱難。在這整個國家已經按照打大戰的國策運轉了三年多後,哪怕此時此刻知道對方有了新技術,而本方的戰備仍然存在一定缺陷。可是開戰的日期,已經不是朱由棟能夠停得下來的了。
天啟二十九年的七月,朱由棟帶頭,太子、宋王,各路藩王,以及本次將要以各種職務參戰的兩千多名宗室,齊齊聚集於孝陵之前進行了一次規模極大的祭祖。
“伏維大明建國貳佰七十九年,不肖子孫朱由棟,率兩千餘宗室祭拜於太祖靈前。謹告曰:恢複中華,重開日月。得國之正,我明為最。洪武奠基,永樂開疆。五伐漠北,七下西洋。仁宣盛世,萬民無殃。正統土木,遇變恒強。景泰天順,成化弘治,正德嘉靖,隆慶萬曆。傳承延綿,國祚永光。待至天啟,世局滄桑。屢犯我境,西賊猖狂。億萬國民,莫不憤昂。三年教訓,五年生聚。雄兵百萬,千艦出航。誓滅此獠,以告宗廟。太祖之靈,昊天之上。且觀且佑,中華健兒,逢敵必克,銳不可當。待得勝日,再告宗廟。明之盛世,天下無雙!尚饗~。”
……
隨著皇室做出示範,整個天啟二十九年的夏天,大明本土的各個省份,各個州府,各個縣鄉,各個村莊,都在不約而同的做著同一件事。
在那些大家族聚居的官宦、豪富之家,各家的祠堂不約而同的在非清明、非春節的時候打開了。一些較為開明的家族族老們,更是破天荒的讓家中的女人小孩全都進入了祠堂。
“列祖列宗在上,我大明今日對暴虐一時之西賊發動舉國之戰。劉大(孫二、張三、李四、王五、趙六……)就要上戰場了。惟願列祖列宗保佑,讓戰場上的槍炮找不到他……若是真有個三長兩短,也惟願他能為我大明好好殺敵,不辱沒曆代祖宗積累下的家名……”
而在那些普通的農夫或者工人家庭,應征入伍的新兵們,或者在家人的陪伴下走向田間地頭裏父母、祖父母的墳塋,或者是在家中擺出長輩的靈位,用和大家族族老們差不多的語言,對著自己的祖宗善祈善禱。
而輪到那些應征入伍,即將開拔的精壯們發言時。或慷慨激烈,或戀家不舍,甚至痛哭流涕。但無一例外的,全都鄭重的在祖宗的靈位或者墳塋前表示:無論生死,絕不辱沒祖宗的名聲!
之後,這些戰士或剪下頭發,或留下指甲,或將自己的一些貼身物品放入盒子中,鄭重其事的將其交給關係最親密的家人、親友。然後義無反顧的走出家門,登上各種交通工具,開始朝著自己部隊的屯駐地出發!
……
可以說,此時此刻,就是所有中國人幾千年最內核力量的集中展現:家、國。家就是國,國就是家。
身為中國人,麵對如此決定國運的一戰。朱由棟沒有去搞什麽簽名誓師,也沒有去搞什麽萬人十萬人大集會。總體內斂的中國人,並不太需要那些東西。所有國人對這場戰爭的決心,都在無數的祭祖活動中,展現得淋漓盡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