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手打蝦滑
陳煙橋上樓的時候,何旭來不知道是不是躲事兒出去了。
何旭來為了房子和錢,顯示他自己“孝順懂事”,不止一次幹這種事,隻不過這麽過分的還是頭一回。
何叔他們正在吃餃子,見陳煙橋來了,讓他一起吃。
李嬸兒又去給他盛餃子湯。
等他回自己屋裏時候,發現倪芝已經歪倒在他家硬沙發上睡著了。
臉還紅撲撲的。
陳煙橋把藥翻過來看了看。
不良反應:嗜睡、輕度頭暈、乏力等。
他還是翻牆搗櫃找了支溫度計出來。
喊了她兩聲不醒,陳煙橋用指關節重重地敲了敲茶幾。
“醒醒。”
倪芝這才雙眼迷離地看他,“我是不是該走了?”
陳煙橋把溫度計遞給她,“你先量個體溫。”
她把體溫計往衣服裏一塞,又歪歪斜斜地倒下去。
過一會兒陳煙橋用同樣方法把她叫醒。
看了眼,7,頂多有點低燒。
眼見倪芝眼皮子又要合上,他又在茶幾上猛敲幾下。
陳煙橋皺著眉,“進去睡。”
倪芝勉強撐起來坐著,“哪裏?”
陳煙橋給她一指,她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好在走過去時候步子還挺穩。
待她進去,他站門口看了一眼,倒是知道自己把被子裹上。
替她關門之前往桌子底下看了一眼,關門的手就停住了。
倪芝剛躺下,睡得還不沉,眼皮子眯著感覺房間裏有光影晃動,還有響動。
撐開眼皮看了一眼,發現陳煙橋正蹲在床前往床下看,他的發頂幾乎和床沿一般高,距離倪芝極近,蓬鬆的發看著又粗糙又紮手。
倪芝迷迷糊糊中,鬼使神差地探了手。
下一秒,陳煙橋就察覺到了,目光犀利地看著她。
他質問,“你幹什麽?”
倪芝被瞪得清醒了點兒,反問他,“你趴這兒幹嘛呢?”
陳煙橋語氣裏有一絲焦急,“蓬萊不見了,我在找,你睡吧。”
完了他也不計較她伸手摸他發頂的舉動,又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去。
倪芝見他焦急,自己半坐起來,總算清醒了一點兒。
她靈光一閃,“蓬萊是隻烏龜嗎?”
陳煙橋停了動作,皺著眉看她,“你見過?”
倪芝點頭,“我看見它爬出去了。”
陳煙橋急是急,他起來動作還是緩慢地,因為他之前趴在地上,直起來以後跪在地上,才慢慢地扶著右膝,等右腿起來了,左腿才果斷站起來。
倪芝也下了床,揉了揉眼睛,“我幫你一起找吧。”
他,“不用”。
自己轉身出去了。
倪芝還是跟出去了,看他再次費勁地緩慢跪趴下去。
她主動去了陽台一起翻找。
最後,在廚房米缸的背後找到了蓬萊。
陳煙橋彎腰把它抱起來,雙手捏著殼子兩側,放回了臥室桌子下的盆兒裏,這回找了個紙皮板子蓋在上麵。
倪芝終於知道為什麽她會看見自由活動的烏龜了,原來是自己爬出來的。
陳煙橋還蹲在烏龜盆子旁邊,背對著她。
他似乎之前趴著找久了,手撫著後頸輕輕轉了轉脖子,頸椎骨發出咯嘣的響聲。
良久,他問:“你怎麽知道它是蓬萊?”
“傳渤海之東有五座神山,我隻記得瀛洲和蓬萊,因為神山無底,上下波動,帝命十五隻巨龜負載神山,好像是六萬年一輪換。”
“行了別了。”
倪芝還未完,陳煙橋就打斷了她,語氣古怪。
陳煙橋站起來以後,看也沒看她,出去以後替她關了門。
他怎麽會不知道這個傳。
五座神山分別為,岱輿、員嶠、方壺、瀛洲、蓬萊,餘婉湄給蓬萊取名字時候,就是這麽的。
逼著他學西方派的,畫了巨龜負仙山的畫。
他高中成績不好,才把時候學得美術撿了起來,考了美術生,壓根兒不會主動去翻這些古典傳傳記,隻有餘婉湄愛看。
她愛看書,他就愛逗弄她。
他喜歡趁著她趕論文時候故意占她時間,看她盛放的黑發散落鋪著,身下是亂七八糟的寫了字的紙,她又急又嗔。他抓著她兩隻手繞在頭頂,故意板著臉,“就香一口你這麽大意見。”
他喜歡騎著摩托車去接她,看她在樓下邊看書邊等他。繞遠從背後突然抱住餘婉湄轉幾圈,嚇得她書也掉了,他又一邊用胡茬紮她一邊逗她,“老子怎麽耍了個這麽有文化的女朋友。”
倪芝這一覺睡得昏地暗,醒來出來,看屋裏已經沒人了。
掛鍾指向4點半。
她的包上夾著一張紙條。
“如果非要訪談,不必去何家,我可以配合。走得時候直接帶上門。”
正好他不在,倪芝從茶幾下翻了兩個塑料袋,把自己的濕衣服裝起來。
走得時候,翻了翻包,裏層有一張試香水的硬紙沒被打濕,背後還印著她之前在商場口紅試色時候留的唇印。
“有空訪談時聯係,156”
擱在茶幾上拿杯子壓著。
陳煙橋回來就看到了這張紙,摸著質感,就隨手一反。
因為紙質,那唇印像蠟筆畫上去的,但紋理清晰,兩唇間微啟。
陳煙橋:“……”
過了幾日,何家二老給他拿了幾個剛蒸好的包子,順便問他,那個姑娘怎麽樣,有沒有事兒?
陳煙橋又把這張,那隨手扔到茶幾下麵的紙翻出來。
電話響了半。
倪芝頭昏腦脹,鼻子帶著嗡嗡的聲音:“我沒有叫外賣。”
病了這些,幾乎頓頓靠外賣,今曉曉看不下去了,幫她打食堂的粥和麵食回來。她隻以為是前些的外賣店家看串了訂單。
那邊沒聲音。
想到外賣哥跑錯了,倪芝還是了句“不好意思”,準備掛電話。
“我是陳煙橋。”
“什麽?”倪芝稍有驚訝,結果重重得咳起來。
“開火鍋店的。”
她咳了半沒咳完,陳煙橋就在這頭等著,聽見她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地喝。
“我知道。”
“病了?”隔著電話,倪芝也能想象出來他皺著眉的模樣。
“有點兒。”
“要去醫院嗎?”
“不用。”
沉默了片刻,陳煙橋:“何叔和李嬸,讓你注意身體。姑娘家出門在外多留神兒,要照顧好自己。”
倪芝低低地笑起來,她嗓音帶著病中的沙啞,聽起來多了一絲心酸。
她相信這些話,陳煙橋是原封不動轉述給她的。
“我快好了,你跟老人一聲,不用擔心。”
“嗯。”
倪芝又一頭栽倒。
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真的這麽快進了醫院。
018年5月8日半夜1時50分,吉林鬆原市寧江區發生57級地震,震源深度1千米。
哈爾濱多處地區有震感,平房區震感強烈。
南崗區的人們,許多都未從睡夢中醒來。
倪芝正是如此,她睡前又開始燒起來,吃了退燒藥,睡得昏沉,總覺得整個人都不停地下陷搖晃。
原來是曉曉晃她的床,“地震了。”
倪芝起初以為猶在夢中。
曉曉著急,“快起來,真的是地震,你聽外麵。”
門外的嘈雜聲總算入了耳,宿管大媽操著幾十年不變的大嗓門兒,一邊敲著鐵盆兒,“地震了地震了,趕緊下樓。”
看倪芝起來了,她又去叫錢媛。
錢媛睡得更死,倪芝一邊套睡衣外套,一邊聽曉曉把床拍得震響,最後錢媛倒吸一口冷氣,該是被捏了腿。
猛地坐起來。
此時,外麵的腳步聲已經極其紛亂,宿管大媽的聲音已經遠了,剩下往外跑的姑娘們,嘴裏也在著“快快快”。
倪芝剛穿好睡衣,又拿了件厚外套,曉曉已經開著門等她們了。
錢媛起得晚又著急,幹脆直接從床上跳下來,連梯子都沒踩。
跳到地上發出地動山搖的震顫。
聽著就生疼。
接著是她自己的一聲痛呼。
她同倪芝睡在同一側,倪芝蹲在地上穿鞋,聽得一清二楚。
看錢媛在黑暗中似乎沒站穩,又接連碰撞到了,有什麽東西從錢媛那邊撲過來,倪芝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砸在她腿上。
她下意識推了推,她聽見自己用嘶啞的嗓子勉強喊叫出了一聲。
暖水瓶繼而倒在旁邊地上,砰得一聲,又滾了滾。
竟是銀瓶乍破水漿迸。
她才知道,那滾過來的,是暖水瓶。
裏麵的水,是錢媛睡前打的。此時隻過去了兩個時。
她因蹲下,右側大腿被熱水燙了個正著。木塞塞得不緊,在她腿上蹭掉了,流了她一大片肌膚,她下意識推開了,這才碎了一地的茬子。
疼痛,火辣辣地疼痛,近乎麻木的疼痛。
除了第一聲,她幾乎再也喊不出來,隻無聲地緊咬著牙關,死死地抓著鐵床梯子,手上青筋暴起,承受著一波一波的痛楚。
錢媛還在抱著腳跳,曉曉聽見動靜已經發現不對了。
衝過來摸她的腿,發現她的睡褲仍是滾燙。
“哪,你怎麽樣?”
倪芝氣若遊絲,嗓子喑啞地厲害,“扶我起來。”
錢媛也意識到自己闖禍了,一瘸一拐地過來,“寶貝兒對不起,都是我,你有沒有事,有沒有事?”
現在根本不是話的時候,倪芝痛苦地被撐起來,搖了搖頭。
她們宿舍在七樓,衝到樓梯時候,這一層已經幾乎沒人了,隻剩樓上的人還在往下衝。
對地震的恐慌和疼痛的折磨像兩座大山一樣壓在倪芝心頭。
不知道有多少級,不知道是否還有餘震,不知道燙傷到底如何。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下得樓,被半拖半拽之間,還是連滾帶爬。
樓下已經圍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人,宿舍大爺和大媽,一個提著喇叭,一個敲著鐵盆兒。
都在喊地震了,請同學們務必在樓下空曠處躲避。
她們宿舍前本來就空曠,午夜驚醒的人們,大多是未感覺到震感的。一邊抱怨,一邊拿手機錄視頻,給全國各地的親朋好友傳播。
其實從錢媛的拖鞋側麵就能看見,她的腳麵已經腫得老高。
倪芝發燒未退,本就是強撐著下來的,此時還被疼痛折磨。
褲子上原本的熱水已經發冷,她不由自主地在打冷戰。
曉曉撐著她,“你怎麽樣?”
錢媛顧不上自己的腿,急吼吼地要查探倪芝的傷勢。
倪芝按住了她的手。
錢媛急得要命,“你別生氣啊,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對不起,你讓我看看嚴不嚴重。”
倪芝拂開粘在臉上的頭發,汗水已經將她臉頰弄得汗涔涔的。
且不燙傷的地方在大腿,無法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查探,更重要的是,她在下樓梯時候,隱隱察覺到部分皮肉粘連在褲子內側,如果強行撕開,隻怕傷勢更難愈合。
一想到可能會留疤,倪芝不是聖母,就算錢媛是不心的,她也做不到全然不怨錢媛。
她隻青著臉,咬著唇,任憑錢媛心急得道歉,她頂多能搖頭,卻不出來好話。
她自己猶自擔心傷勢,哪裏能再寬慰錢媛,誰來寬慰她自己呢?
曉曉還在嘮嘮叨叨錢媛,“你怎麽這麽不心,那可是滾燙的水。芝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曉曉轉過頭看她,“我扶你去校醫院吧?趕緊去處理一下。”
倪芝點頭,曉曉本來就扶著她,這回把倪芝的胳膊繞在她肩上跨過來,替她承了更多力道。
錢媛也在另一側扶著,倪芝沒有推開。
她身上持續發冷,已經酸軟無力,連被撐著走都費力,還要費神留意著,不要抻到燙傷之處,免得撕下皮肉。
她們剛走出人群,在校園路上走了沒幾步,錢媛貪功冒進,急著往前竄。
然而她自己重心就不穩,腳還一片淤腫,在過車子的減速帶時被絆到,鬆開了倪芝,自己癱坐在地上,查看崴腳傷勢。
倪芝被曉曉扶著,還是一同趔趄了,軟軟地坐在地上,用手撐著地麵。
倪芝經不起折騰,這麽一下子,又撕扯到燙傷之處,火辣辣的疼痛。
她無力計較錢媛的過失,“讓曉曉扶我去吧。”
此時本就因錢媛而起,對她而言,你斥她罵她,都好過隱忍不發,空讓她歉疚。
她急急地抓起手機,“你們倆怎麽行,要不等一下,我打電話讓林致然過來,把你抱過去。”
倪芝此刻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心情冷笑,“留給你自己吧。”
錢媛來了火氣,“你是不是覺得我嫉妒你,故意報複你?”
“我他媽不是這種人,有什麽我都放在明麵上。上次我們不就掰扯明白了,這次我錯了就錯了,你別陰陽怪氣,直不行嗎?要不你打我一巴掌,還是撒我一壺熱水。”
但很多時候傷害並不因道歉就能消弭無蹤,倪芝同她對視,錢媛眼裏有憋屈、委屈、狼狽、歉意和關心。
她猜她自己眼裏,同樣有委屈有狼狽,還有無法爆發的怒意和淒涼。
她無法潑婦一樣大罵一頓解氣,也無法在傷勢未明以前,毫無芥蒂地原諒她的錯誤。
最終她什麽都沒有,把擋住眼睛的頭發攏到耳後,示意曉曉扶她起來。
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視線模模糊糊,地上樹影搖曳成雙。
她左邊被曉曉扶著,曉曉力氣,她自己也費勁,右邊突然被有力地撐扶起來。
她以為是錢媛又來扶她,下意識甩了右手,“不用你扶。”
然而扶她的那隻手,似鐵鉗一般,根本無法撼動。
她揣著怒意去瞪,還未看清楚人,就聽見一把低沉的嗓音,明顯是喉結滾動才能發出來的雄渾男聲,隱隱還有些耳熟。
“是我。”
倪芝難以置信,她仰高了頭,才看清來人的麵容。
確實,是陳煙橋。
還是那件她見過的黑色夾克,那揪著她手臂把她托起來的,是他寬厚的手掌,指節漂亮的左手。
倪芝一張臉紅得不正常,嘴唇還被咬得幾乎不見血色。
她本就淚眼模糊,卻不想眼眶因用力視人,費力看清他時候,淚水從眼眶裏滑落。兩人正在對視,這淚不早不晚,落得正好。
她隻能尷尬地半扭了頭,不再看他。
他歎了口氣,彎低了腰,抓住倪芝的右手也繞過他的肩,將倪芝整個人的重心,都靠在他身上。
她的手燙得厲害。
整個人也在微微發抖。
倪芝如同水中的人見了浮木,整個人都幾乎倚靠在他身上,“怎麽是你?”
她的嗓音在夜風中,像破敗的鑼鼓,一敲就散。
陳煙橋看出來她的狼狽,“怎麽了,還在發燒?”
“可能是,我渾身冷。”
“能站著嗎?”
等曉曉扶住她,陳煙橋脫了自己的夾克,把倪芝罩在他的衣服下。
他的衣服對倪芝來寬大許多,還帶著他的體溫,倪芝溫暖不少。
然而他出門著急,這麽一脫,裏麵隻是一件白色的跨欄背心,明顯是從床上下來就直接披了外套,跨欄背心勾勒出精壯的身形,露出兩側手臂結實有力的曲線。
他本就還算高,整個上半身是倒三角,盡是鼓鼓的力量感,腿長腰窄。
他們站得就離人群不遠,隱約可以聽見後麵有女生討論。
“我哪,太an了吧,這肌肉簡直是荷爾蒙硬漢。”
“是那個女生男朋友嗎?感覺很大叔,但是好帥啊。”
倪芝高燒不退,腦袋裏嗡嗡的,聽得不清楚。
也不知道陳煙橋聽見多少。
曉曉看著來人,並沒有認出來他是火鍋店的老板,問他,“你是芝的朋友嗎?”
見陳煙橋點頭,她就倒豆子一樣又急又快地了一通。
陳煙橋聽到倪芝被暖水瓶打翻燙到,眉頭幾乎擰成川字。
錢媛已經自己爬起來了,曉曉還沒完,她就一把抓住陳煙橋的手臂。
“你來的正好,把她抱去校醫院吧,她腿疼走路都費勁。”
陳煙橋把手臂往後避了避,鬆開錢媛的鉗製。
他根本沒有做嚐試抱起來倪芝的動作,隻低頭看她,“我扶著你,你自己能走嗎?”
倪芝正要點頭,錢媛心急如焚,怒視著他,“你他媽是不是男人啊,她又發燒又燙到了,背她抱她過去不行嗎?我要是沒崴腳分分鍾就把倪芝背過去了,還用得著你,真是娘們兒唧唧的。”
倪芝被亂哄哄的聲音刺的太陽穴一突一突地跳,她知道陳煙橋的腿跛,似乎右手也不怎麽好,隻是他就出現了一會兒,錢媛和曉曉哪裏看得出來。
其實有他扶著,已經比兩個女生攙著她好太多了。
她生怕陳煙橋被戳至痛處,仰頭看他,“我自己可以走。”
陳煙橋聞言,卻半個字沒有辯解,深深地看了她們一眼,鬆了扶著倪芝的手,轉身就走。
他步子邁得大,幾步就已經進入人群消失不見。
後麵錢媛還在破口大罵,“我操,這是什麽人啊。”
倪芝隻覺得頭痛更甚,無力向錢媛解釋,她已臨近崩潰邊緣。
歇斯底裏一聲喊,“能不能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