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解藥(上)
刀疤范和王快的對話中顯示出了從未有過的敵意,而刀疤范似乎對此早有準備,他顯得毫不忌憚且從容坦然。
刀疤范的語氣突然變得決絕,他又輕輕重複了自己的那句話:「我不是什麼青龍左手。」
這語氣很輕,但卻暗含鏗鏘之力。
這種決絕得使得王快不知道該如果追問,畢竟在一炷香之前,正是面前這個人救下了自己的性命——並且,這麼多年來,他一直以灰衣人的身份幫助自己。這又是為何?
王快和刀疤范相識於三百兩,當時王快出頭救下方略,卻對刀疤范毫無恩情,而刀疤范為何對王快施加這般恩情,這老王百思不得其解。
刀疤范看破王快的疑慮,問道:「王仁是你的兄長吧?」
聽到「王仁」二字,王快不由得後退一步。王仁乃是王快的親身哥哥,他這兄長當年被歹人利劍貫胸,已經過世多年,這事除了刁老頭,年輕的捕快都並不知曉。
當年王家兄弟繼承了王家的快刀之法,都受父親之命進衙門當了捕快。王仁身手、天賦均不及弟弟,但他性格正直敦厚,無所畏懼,對弟弟更是疼愛有加。直到一日,身負重傷的王仁歸家,王快看到哥哥胸膛被利劍穿透,問及緣由,王仁卻說是打鬥誤傷,莫要追究,但三天後,王仁竟然重傷不治,離開人世。奇怪的是,王仁死前卻留下遺言,囑咐弟弟不要繼續做無謂追查。只是王快心中不甘,暗中調查多年,時至今日,也未明真相。
但令王快沒想到的是,這刀疤范對似乎知道兄長之死的內情。
王快的眼裡露出悲傷的神色,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正是家兄,你認得他?」
刀疤范的神色變得黯然,說道:「你的兄長是為救我而死的……」
什麼?
刀疤范轉過身,似乎在掩飾自己的悲傷和惋惜,感嘆道:「我幫你,是收到王仁的囑託……」
刀疤范說得沒錯,因為王仁和刀疤范臨別前,說得最後一句便是:我有個弟弟叫王快,刀法好,但性子太直,會得罪人,如果將來他有難,希望步大俠拉他一把……
又是誰殺害了王仁呢?
也是刀疤范!
這一切都要從十四年前說起,那是的刀疤范還叫步佐……當時,沒有人可以擋住他手中的劍。但是,在這一天,他似乎註定要死在那個人的劍下!
又來到了那個清水池旁,池邊依舊站著那個通體白衣的人。
步佐的眼裡的怒火在烏黑的睫毛里越燃越烈,但是他的聲音依舊非常平靜:「請出手吧。」
白衣人點了點頭,卻始終沒有拔劍。
那時的步佐從不提前出手。但是,這一次,必須破例。
一聲怒喝之後,清水池中水花崩裂,步佐腰間白光閃動,踏風而起,一柄長劍瞬間舞動出萬千種變化,阻斷了白衣人的所有退路。
按理說,普天之下,沒有誰能擋得住這次攻勢!
但是,白衣人依舊沒有拔劍,依舊氣定神閑,甚至,他的眼神里閃現出一絲得意。
還差一寸,步佐的劍就可以刺穿白衣人的心臟。
終於,步佐的劍觸到了他的皮膚。
就在這個時候,白衣人的眼神晃動了一下。
然後,步佐的喉嚨感到一陣可怖的冰涼。
白衣人的劍刺穿了他的脖子!
……
步佐倏地從床上立起來,豆大的汗珠從頭上滾落,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還活著。
又是這個噩夢,又是那個清水池,又是那個一劍穿喉的白衣人。
整整十多年了,他做了千百次同樣的夢,同樣,在夢裡,他被白衣人殺了七千次!
在他醒著的時候,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但是,他夢裡,他永遠破解不了白衣人那輕描淡寫的一劍!
步佐褪去自己的外衣,凝視著印在步胸心臟上的那個淤青,無力地嘆了一口氣。他告訴自己:如果今晚能做一次美夢,我願意明天就死。
但是步佐知道,只要這個淤青還在,在夢中,他仍舊逃脫不了白衣人的致命一劍。
這淤青源於一種叫做「清」的毒藥。只要吃了「清」的人,每天晚上會在同樣的清水池旁,遭遇同樣的白衣人,然後一劍穿喉。
這世上只有三粒「清」,一粒在步佐身上,一粒在他的妻子身上,另外一粒,誰也不知道在哪,誰也不願意知道它在哪。
因為「清」,步佐與妻子已經分開了十年了。今天,步佐打算打破十年的僵局。他想再擁抱一次妻子,再親吻一次她已經乾枯的嘴唇,然後,在下一個噩夢到來之前,結束妻子,也結束自己!
他已經死了千百次了,他不怕死,他怕這樣活著。
那一日,步佐的左手提著長劍,孤獨地走在路上。他的眼睛里已經沒有了戾氣,也沒有了慈悲,但是路上的每一個人不敢抬眼直視他。
突然,步佐警覺似的抬起頭,他感覺到有一個目光在死死地盯著自己。步佐順著目光回望過去,只見一個捕快的眼神放肆地灑在自己身上。
步佐笑了,他終於找到一個敢與自己對視的人。
步佐走了過去:「我是步佐!」
捕快閉上了眼睛,懶洋洋地坐著,悠悠說道:「步佐,青龍左手,天下無人能破,好本事。」
步佐聽到捕快的讚譽之後非凡沒有得意,反而眉頭一緊。因為,他清楚的看到,捕快的口氣、眼神和漫不經心的姿態像極了清水池旁的白衣人。
除了白衣人與捕快,沒有人敢在青龍左手面前如此輕鬆隨意。
步佐走上前去,用他冰山一樣的眼睛望著捕快,問道:「你是誰?」
捕快笑了,伸手指了一下旁邊的黑碗,說道:「喝一口吧。」步佐沒有理會,他眼裡依然放射出冰山一樣的寒冷和深邃。
捕快端起黑碗,一飲而盡,說道:「我是高人,喜歡吃酒的高人。」說完之後,捕快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大街上顯得響亮而滑稽。
步佐望著憨笑的捕快,面若冰霜,又問道:「恕我眼拙,看不出先生的道行,不知道先生高在何處?」步佐話音未絕,捕快立馬收起了笑容,面露神秘,他把嘴巴湊到步佐的耳朵邊,輕聲說道:「你是青龍左手,但是我是閻羅王。我有你的生死薄,能管你的生死。」
步佐聽后,他臉上的冰霜全部融化,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他一句話也沒有說,沒有憤怒,沒有驚奇,也沒有反駁。他知道,除了在夢裡,沒有人可以殺得了自己。他不做理會,因為,他覺得,一個瘋癲捕快配不上自己的任何一句話;甚至,連那個輕蔑的笑也像是一次奢侈的饋贈。
步佐轉身欲走,但是捕快的一句話卻把驚出他一身冷汗。
「小人我……」捕快依舊滿臉毫不在乎的模樣,「能一劍刺穿你的喉嚨!」
這一句像一個明晃晃的霹靂砸在步佐的頭頂,他急忙回過頭來,他的眼裡充滿了疑惑,問道:「你……能一劍穿喉?」
捕快搖搖頭,沒有回答。然後,他湊到步佐身前,右手指著步佐的胸口,輕聲道:「清,痛苦嗎?」
捕快指的地方就是淤青所在的地方,他用力很輕,但是步佐彷彿感到一股利劍貫胸般的徹骨疼痛。步佐記得,除了自己和妻子,沒有人知道他胸口的淤青,他滿臉錯愕,回答道:「痛苦,當然痛苦。敢問先生大名,怎會知道我中的毒?」
捕快突然睜大了眼,說道:「我怎麼會知道你的毒,但是我知道你胸口的淤青。聽說過周清吧,他配的毒前段時間害死了半個村子的人,他是被我抓的。」
周清!步佐當然聽過,只是未曾謀面,但正是此人煉製成了折磨了自己十年的「清」毒。步佐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於是冷然道:「死在你手上,便宜他了。」
捕快又搖搖頭,說道:「不便宜,我是閻王爺,他的生死歸我管,你的生死也歸我管。」
步佐呵呵笑了起來,說道:「閻王爺?你殺得了他,卻未必動得了我。」
捕快又搖搖頭說道:「我沒打算殺你,我打算讓你活著。」
步佐說道:「打算?我也有打算,我打算在黑夜之前死掉,你救不了我,也攔不住我。」
捕快突然站起來,他身上的慵懶和隨意瞬間化為烏有,他凝視著步佐的眼睛說道:「我抓得了周清,我也解得了你的『清』毒!」
他能解毒?
步佐知道,連周清也沒有「清」的解藥,但他見眼前之人一本正經,並無玩笑之意,忍不住問道:「我如何相信你?」
「步佐,你可知道這世上有幾粒『清』?」
「三粒。」
「對,三粒。這三粒中,一粒喂在了你身上,一粒喂在一個女人身上,而剩下的這一粒便由我解救了。」
「先生,你可知道那個中了『清』毒的女人是誰?」
「只是聽說,未曾見過,難道步大俠知道。」
「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
「先生,你可知道是誰給我下得『清』毒?」
「誰?」
「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