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原來故人
小將望著英娥的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再一看身側的兄長宇文洛生,已然從馬上一躍而下,持刀護在了葛榮身前。他穩了穩心神,將目光從英娥身上移開,右手輕按住了腰間的匕首。
英娥也是一怔,雖然那兜鍪遮住了小將的大半面容,但那雙灰色眼睛她卻是認得,除了宇文黑獺再無他人!
葛榮狼狽地起身,卻也不失梟雄本色,心知今日在劫難逃,索性拔出刀,高聲道,「兒郎們,我們和他們拼了!寧可轟轟烈烈死,也不窩窩囊囊生!」
說著他大吼一聲就朝著契胡騎兵沖了過去,其餘士兵除了宇文兄弟也皆是忠心耿耿之人,知道今日再無退路,俱萌生了與首領同生共死之心,紅了眼不管不顧地就沖入敵陣廝殺起來。
這不要命的打法還真讓契胡人亂了一瞬,不等高歡開口重新布陣,但見從後方疾馳而出一騎身穿明光鎧的悍然大將,大叫一聲揮舞著鐵棒已然迎頭而上,「葛賊,今日我侯景就要親手活捉了你!」
侯景來勢兇猛,又天生神力,舞得鐵棒亂飛,短短几秒就砸爛了好幾人的頭顱,葛榮心頭一沉,也奮力舉刀相抵。兩人招招力拚,幾乎每招都是兩敗俱傷的打法,金屬兵器在半空中濺出火光,只看得英娥心驚膽戰。
就在英娥愣神的瞬間,只見宇文黑獺突然暴起襲向契胡騎兵們,但見他手中匕首銀光閃過之處,血光飛濺,對方皆被割喉而死。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已有五六位契胡騎兵摔下了馬立時就沒了氣息。
英娥倒抽了一口冷氣,不知為何,這樣的情景竟好像在哪裡見過……
高歡眼神一凜,立刻催馬上前,單手舉起長槊狠狠向他刺去。宇文黑獺反身閃避,槊尖擦著他的兜鍪而過,高歡一擊不成,又立刻再次發起攻擊,宇文黑獺也迅速從地上撿起一桿長槊相迎,一時之間兩人竟是不分上下。
那廂邊,葛榮終是不敵立功心切的侯景,一個疏忽手中的刀被鐵棒砸飛了出去。他呆立當場,渾濁的目光環視了一下周圍越來越多的契胡兵,扯唇凄然一笑,眼中泛起一層模糊的淚光。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西楚霸王為何在自刎烏江前說出那句話,原來那是大業未成的遺憾和無法平息的不甘。
今天,輪到他了。
「天亡我也,非戰之罪也。」當這句話從口中說出的一瞬,葛榮撿起地上掉落的刀,倒轉砍向自己的脖頸——只聽當一聲,侯景已上前揮舞鐵棒擊飛了那把刀,接著一腳將他踢到在地,用鐵棒對準了他的頭顱,居高臨下哈哈一笑道,「葛榮,現在還不是你死的時候。來人,將他給我綁起來!」
葛榮求死不成,被阻止的那一瞬已然氣竭,頗有些麻木地任由契胡人將自己牢牢捆綁了起來,雙目緊閉只說了一句,「成王敗寇,吾但求速死。」
見首領被擒,那些剩下的士兵們心生絕望,更是瘋了一般地拚命反擊。英娥見高歡正和宇文黑獺打得難解難分,眼明手快一箭射倒一個欲偷襲高歡的士兵,大聲吩咐身側的契胡騎兵,「快快吹響號角,讓所有人都知道葛榮已經被生擒!」
很快,胡角聲響徹天空,傳到了戰場的每一處,契胡兵們興奮非凡,高舉兵器喊聲震天動地,葛榮的大軍卻是軍心大亂,人人面色凄絕,難以相信己方三十萬大軍真的輸給了爾朱榮的七千騎兵……
侯景看著還在打鬥的高歡和宇文黑獺,不禁叫囂道,「賀六渾,你也別再費力氣了,反正葛榮已經被活捉了,咱們亂箭射死這人不就行了!」
正在和契胡兵纏鬥的宇文洛生聽在耳中心頭一跳,再望過去果然見到已有幾名契胡兵拿起了弓箭,他亦知大勢已去,如果再這樣下去,弟弟只怕性命難保……想到這裡,他心裡已經迅速做出了決定,假裝失手被擒,並朝著侯景怒斥道,「你殺了我吧,我宇文洛生絕不是貪生怕死之人!」
宇文黑獺見兄長被擒,心膽俱裂,低呼一聲,「阿兄!」
高歡眼中不禁微光一閃,之前見這小將身手不凡已有幾分猜測,沒想到竟是宇文洛生的弟弟。
侯景一聽自然是大喜,宇文洛生素有威名,在軍中的威信不亞於葛榮,若是能生擒宇文兄弟自然也是大功一樁。他大步走了過去,揮手一刀砍在宇文洛生的左臂上,喝道,「宇文黑獺,你再不束手就擒,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宇文黑獺心間一陣刺痛,望了過去,映入眼帘的是阿兄沉著堅定隱含著懇求的眼神。他瞳孔一陣猛縮,忽然就明白了阿兄的用意。
再無任何猶豫,他哐當一聲扔下了手中的長槊,伸手摘去了兜鍪,露出了蒼白卻不失秀美的面容……
高歡冷冷注視著他,心裡湧起一種相當奇特的預感,這個有著灰色眼睛的男子,將來一定會成為他人生中最大的麻煩。
「師父!我來捆他!」英娥想起之前被宇文黑獺派人追殺的窘迫,自告奮勇地上前麻利地將他雙手縛住,還打了個無論如何還掙脫不開的結。
宇文黑獺冷哼一聲,不屑道,「你果然是姦細。」
英娥揚了揚眉,反駁道,「什麼姦細!本女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爾朱英娥是也!」
宇文黑獺的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之色,他自然聽說過爾朱英娥這個名字,爾朱榮最疼愛的女兒,先嫁元詡為妃,后嫁元子攸為後……難道眼前的這個女子真是魏國的皇后?那麼她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他的腦中突然一個激靈,驀的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和她的第一次見面,不由垂下眼眸淡淡道,「怪不得皇后當初敢在南秀容親手射死朝廷命官。」
英娥整個人彷彿僵了一下,臉上瞬間變了色,「你——什麼意思?」
宇文黑獺冷笑了一聲,「皇后貴人多忘事,此事不提也罷。」
英娥定定地看著他,眼前閃現過他剛才殺死契胡騎兵的情景,漸漸地,又好像和很久以前在南秀容遇到的一位戴黑色幕蘺男子重合在一起,同樣的身手,同樣的致命傷處……難怪有種說不出的似曾相識……在一片混沌亂麻之中,她終於隱約扯出了了自己的猜測,但一開口,微顫的聲音仍然裡帶著難以置信。
「那個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