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答案
遂也不再兜彎子,道林重新說道:「是,是我殺了他們。」
「你與道宣,究竟是什麼關係?」
道林剛要開口,唐玄伊卻又追加了一句。
「若是想要敷衍,就請放棄吧。因為普通的關係,決然不可能為你頂罪。」
道林欲道出的話被頂了回去,他垂了眸思索,終於放棄。
「他是我弟弟,同胞之弟。」
實際上唐玄伊早便猜測到這個可能性,所以並不意外。
他靜靜聽著,並未再接話。
道林明白了唐玄伊的意思,徑自開始說道:「大約幾年前,我與道宣一起來到長安城,當時這裡生活還是一片糟粕,權貴富,百姓貧。我與道林遭遇了許多艱難險阻,也過了不亞於洛陽的那段毫無尊嚴可言的日子。我就是在這段時間遇見的鳳宛。她救了我,也幫了我許多。後來,我與道宣如願拜了子清道長,成為了他的關門弟子。我心底的這段情愫也就隨之斬斷,但我依舊會時不時拜託道宣去留意鳳宛,想要尋一個機會向鳳宛報恩。可這一探,卻得知她在蘇二娘家一直身處水深火熱。她喜歡上趙榮,卻被這個無情的男人狠心對待,她忠於蘇二娘,卻被蘇二娘拿去當做賄賂官員的籌碼,到最後還要被柳一才那個廢物大肆羞辱勒索。後來鳳宛撐不下去了,選擇在沒人的地方服毒自盡。我是看著她咽下最後一口氣的,她最後都是笑著的,她唯一的願望,就只有可以像『人』一樣,在曲江紫雲樓舞上一曲。所以,在鳳宛死後,我便趁著師父前往紫雲樓的時候,將鳳宛屍骨沉於曲江,生不能如願,望她死後可以安息。」
「那你是如何殺的人呢?」唐玄伊問道。
提到「殺人」二字時,道宣的雙眼蒙上了一層暗淡。他纖細而蒼白的手若有似無地在席面上彎起。
「趙榮……是我第一個下手殺的人。當時,我以『為店裡驅邪』為由進店,並讓趙榮暫時打烊,隔絕與外界的聯繫。然後在我帶來贈予他們的酒中下了迷藥,待他們失去意識后,便將他們拖入地窖。剔骨,腌肉,處理現場。不過,這真是一件體力活兒,用了我不止一兩天的功夫,才將這幾個人處理完。」
他似是想起當時的情景,不由蹙動了下眉心。
「那酒窖呢?」
「酒窖……」道林長舒一口氣,視線落在了案几上一點,喃喃敘說道,「那是之後的幾日了,我得知鳳宛離開后,蘇二娘一直害怕鳳宛回來索命,還經常差店裡的女子前往玄風觀求符。我見機不可失,便通過道宣聯繫到蘇二娘,但因蘇二娘為人狡猾多疑,我只得讓道宣索性順水推舟,以『道林』名字前往,並觀察了蘇二娘家的情況。在進入酒窖后,我便與道宣換了過來。」說到這裡,道林頓了一下,強調道,「有一點,還請唐大理明鑒。在這個過程中,道宣根本不知道我要做什麼,所以他並不是殺人幫凶。」
唐玄伊手心微翻,示意繼續。
於是道林接著說道:「鳳宛失蹤,蘇二娘害怕影響生意便將此事瞞了下來。因此我在進入酒窖后,便以『鳳宛』的名義將霍玉與谷達約到地窖下,那兩個偽君子尚以為還可以進行什麼風流之事,卻不知鬼門關將之。他們亦是中了迷藥,之後被我處理的。」似是看出唐玄伊在等待什麼細節,道林又補充了一句,「這兩個人,死都不能償命,他們如何對待鳳宛,我便十倍奉還。」道林傾身凝望著唐玄伊笑了笑,「沈博士是否驗出了他們被剝皮抽筋斷骨的樣子?」
唐玄伊笑而不語,一轉,接著問道:「既然道宣無辜,那麼柳一才是怎麼回事呢?」
「柳一才。」道林輕蔑地哼笑了一聲,「實際上,我並沒有想殺柳一才,只是曾經提過這個人。唐大理在來玄風觀『問到』我的時候,道宣才真正知道事情原委,於是故意引起大理寺注意。那時候,道宣大概已經想替我定罪了,只是那時候我尚不知道他做了這些。」
「那麼關於現場的那些卦象,又作何解釋呢?」
「大理竟真的看出了卦象。」道林不得不佩服,「人,總是有一種很矛盾的心態,我想殺了他們,但不想被抓到,可是我又不想讓這些罄竹難書的罪人死後還能留名青史。所以在這種心情下,我布置了現場,聽天由命。沒想到,真的讓唐大理識破了。」說著,道林在案几上長長短短地畫著那些卦象,「隨掛與豫掛……這是對他們最好的送別語。來世莫要像今生這般,為非作歹,死不足惜。」最後四字,道林咬牙切齒。
審訊室中,漸漸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道林不再開口,他的雙眸已沒了方才那點滴的神韻,如進入時那般,變得黯淡無光,彷彿終於完成了某種任務,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一樣。
唐玄伊知道,道林的證詞與道宣的不同,已經盡數說出了每一個細節,一切都結束了。
過了很久,唐玄伊才再度開口。
「最後一個問題。返回旅店的那日,你在後院中,是不是看到了什麼?」
這句話引起了道林的注意,他微有訝異,像是根本沒想到唐玄伊會問出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回道:「不記得了。記得的,已經都說了。」
唐玄伊在深思道林的話,因為若是真的見到了某個讓他都會閃避的畫面,通常人決然不會用一句「不記得了」來替代。他雖不知道林試圖隱瞞的原因,但至少也並不認為只審問一次就能夠將一切都真相大白。
「沒關係,今日想不起來無妨,時間尚有,可以慢慢回想。」
道林眼神有了一瞬的恍惚,隨即看向唐玄伊。
「雖然我是罪人,但是否也可以問唐卿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