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家事後事
「大人還是這麼寵愛我,在您面前我那點實力又算得了什麼。」尤婭妮弓下身在大辺平陽耳邊低聲說,言語中說不盡的溫柔和崇拜。
「夫人不要太自謙,我雖然在個人力量的成長上小有成就,可是在大略上終是庸庸碌碌,否則暗夜也不會是如今的樣子。」大辺平陽雖然昏聵老邁,但是靈台中還存著自知之明。
「大人是一心向上,這些身外的東西和您的成就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何況這些年您不是一直再補救嗎。」
「成就……我負扆半生,到了這個時候還談什麼成就。尤婭妮,推我到外面看看吧,好多天沒有出去了。」大辺平陽忽然頗有些蕭索。
「好。」尤婭妮溫和的答應著。
她的房間很大,一側有門無聲的打開,外面是個非常精緻的露台。
搖椅茶几,角落還有個圓桌。
前面一排雕欄,欄外無盡空山水色。
「尤婭妮,一看到這個景緻,我便有些後悔。這麼多年以來沒有陪你一起享受人生,如同把你當做一隻金絲雀那樣關著。」
「大人,你是天生的王者!本就……」
大辺平陽忽然推開她的手,也打斷了尤婭妮的恭維。
「我知道我快要死了,尤婭妮。我這一生連自己這身皮囊都未曾在意過,自然更不會在乎什麼身後之事。所以在我們緬懷彼此曾經擁有的時候,你不要企圖還用虛偽的方式來蒙蔽我。」
尤婭妮愣住了,然後躬身道:「是,大人!」
這麼說完,大辺平陽好像忘了剛剛自己的態度,又轉折回感慨的情緒。
「那一年你來投奔我,於是我在這裡蓋了這棟房子,背靠靄森山,前臨田澤湖。我從未想過你會真的在這裡住了二十五年!」
尤婭妮從側後走到大辺平陽旁邊,把手放在欄杆上。
「我也沒想到,二十五年會這麼快。」
大辺平陽伸手去攬她的腰枝,卻有些吃力,只好拉住了尤婭妮的手。
「你知道嗎,我很少來到這裡是因為,我每次一次來都發現,你永遠是從前的樣子,這麼多年以來都沒怎麼變。你好像永遠都是二十歲,而我卻一年比一年老……」
雖然是老夫少妻,可是從他們的交談得知,尤婭妮也早已人過中年,可是看起來真的好像不過二十八九歲的年紀。
「大人,請原諒我的不敬。您可以離開,但是我卻必須為微涼的未來負責。」尤婭妮轉過身很堅定的說。
「你們母女太小看我那個野心勃勃的兒子了。」大辺平陽這麼說的時候,就像在議論一件與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
「大人,您確定我和微涼鬥不過他?」
「就憑你培養的那些小傢伙?」大辺平陽反問。
「大辺雄師又有什麼?」尤婭妮再反問。
「如果我不是他的父親,只怕幾年前他就忍不住了。這個傢伙最大的弱點是優柔寡斷,如果比實力,你和微涼差了很多。」
很難想象這是一個父親在評價自己的兒子。但是尤婭妮一點都不意外。
「可是他還是要動手了。」
「哈哈哈,你也相信我只能活四個月?」
尤婭妮霍然轉身,盯著大辺平陽,卻看他這麼說的時候竟然沒什麼表情,不由遲疑了。
「他如果三年前動手,我們三個都會死。一年前動手,你可以保護微涼逃走,可是如果三個月之後動手……」
「會怎樣?」尤婭妮知道大辺平陽的判斷絕對不會錯。
「他會發現我已經死了一個月,而微涼卻已經覺醒了……哈哈哈,真的好期待他的表現啊!」大辺平陽竟然笑了。
明明是一出人倫慘劇,他居然笑得很開心。
「什麼?」尤婭妮呆住了。
「沒什麼,我的命已經不需要用月來計算,按照我自己的判斷,最多還有幾十天好活而已。所以你們都判斷錯了。」對於生死,大辺平陽居然好似在談論別人一樣,毫不在意。
尤婭妮想要把手抽出來,但是大辺平陽卻抓得很緊。他的手仍然是那麼有力,並不像是個要死的人。
「你也要離我而去么?」大辺平陽平靜的問。
「我在這裡每天等你,等了二十五年。」
「所以我才把機會留給了你和微涼。暗夜只是一個名字,我那個傻兒子卻自以為聰明的以傳承者的名份當做力量。他在追求力量的道路上根本都沒有入門,所以成就也僅限於此了。尤婭妮,如果可以的話……留他一條命吧。」大辺平陽這時才轉過頭,直視著比自己小了五十歲的妻子。
這是他對一切都不在乎之後,唯一的懇求嗎?
「可是,微涼她不想覺醒。」
「這裡不是你的家,我一直都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你不用騙我,也騙不到我。微涼如果不想覺醒,你就帶她離開,直到她肯覺醒為止。」
「那麼,我們現在就這樣等著?」尤婭妮聲音有些發顫。
「不,我只是懇求你留下來陪陪我,唉!要死了啊,有點寂寞!」
***
兩天後。
臨安西城十九樓。
十九樓的前身被稱為政府家屬院,幾年前才被開發成十九樓小區。
蓋因為西城與下城毗鄰政府核心區域,當年許多在政府工作的人員,都被集中在周圍安置居住,於是形成了很多獨具特色的機關家屬大院。
雖然在經濟改革的浪潮中,這些家屬院逐步退出舞台,但是其實這些地方依然是許多臨安本地公務人員的最佳安家地點。
特別是十九樓小區,裡面至少有三四十位現任或者離退休政府官員的家屬住在裡面。
夜華初上的時候,宮入雲站在自家三十七層的陽台上,剛好可以俯視腳下兩條寬闊馬路交匯的十字路口的車流。
當年那位開發商怎敢不把位置最好的單位,留給正在當權的宮副書記……
他已經回家住了兩個星期了,而在此之前宮入雲至少有八個月沒回過家。
當然他兒子或許會比他回來得勤快一些,因為宮入雲的夫人便在此獨居,二百二十平的房子,被他的夫人如同守寡一樣,自己住了二三十年,這麼多年以來,大多數的時間只有一個保姆陪伴。
只不過在這段時間,宮入雲卻一反常態的回了家,臨安官場在疾風暴雨後進入了平滑期,眼看面臨大政交接,宮入雲也只能扮演一個家庭和睦品格完美的道德楷模,是不能在這時候出任何紕漏屁的。
這半個月,他按時上班,準時回家,倒讓這個家多了幾分生氣。
宮夫人提著一個小巧的噴壺從客廳走了過來,為落地窗前的幾盆植物澆水。
保姆在廚房收拾,他們剛剛吃過晚飯。
「今天也不出去嗎?」宮夫人問。
「都推掉了。」
「呵呵,我都懷疑你還是不是你。」宮夫人冷笑著。
「呵呵,老伴兒。人生難得幾日閑,我回家你怎麼也冷嘲熱諷的。」
「別以為我不知道怎麼回事,這些年咱們院子里都快成寡婦村了,這幾天居然家家都回了人,你們這些傢伙,整天在外面裝得人模狗樣兒,其實沒一個好東西。」
宮夫人掃起宮入雲的面子,沒有半分客氣。
「你這叫什麼話,要不是我你能……哎……」
宮入雲本想反駁,不料宮夫人根本沒理會,把噴壺一丟,轉身回了客廳里。
老大一個沒趣!
若不是為了政治生涯,宮入雲早就和她離婚了,否則這麼多年對著這張冷臉,他覺得自己至少要少活二十年。
其實宮夫人同樣不在乎了,自從當年宮入雲一朝得勢,在官場風生水起之後,兩人便早已勢如水火形同陌路。
最初她還想要調查宮入雲究竟在外面有多少女人,有幾個家,可是在他兇狠的把一張協議摔在她臉上以後,一切就已經變了。
宮夫人回到客廳打開電視,根本連他一句都不想聽,因為宮入雲的嘴裡從來沒有一句真話。
剛換了兩個台,忽然覺得客廳里有陣風穿過。宮夫人奇怪的向落地窗那邊望去。
開放式的格局,在客廳和落地窗之間只隔著一道影壁,兩邊都能繞過去。
正常來說,這麼高的樓層是不可能開窗的,而且家裡的空調還都開著。
「把窗戶關上,你抽什麼瘋!」宮夫人吼了一句。
沒人搭話。
宮夫人很生氣,便站起來繞過影壁準備和宮入雲大吵一架。其實每次爆發矛盾,都是因為小之又小的原因,她一發飆宮入雲就會藉機離家,然後很久不回來,反而能讓家裡清凈。
可是除了一扇打開的窗,宮入雲並不在那裡。
繞了一圈回到客廳,還是沒人。宮夫人愣住了。
「小田,看見老宮沒有?」她問保姆。
「啊?宮書記沒過來啊。」保姆回了一句。
宮夫人奇怪的再次繞到落地窗前,她把頭伸出窗口看了一下,稍感覺有點眩暈,然後回身喊:「小田,報警吧。老宮跳樓了……」
……
十幾分鐘后,一個電話打到宮少的手機上,可惜並沒有人接聽。
宮少專門從德國定製的手機無聲的震動,卻再也無法喚醒手機的主人。
宮少就那麼赤裸裸的躺在一張寬大的床上,脖頸上一道紫黑色的勒痕,而他雙目圓睜望著天花板,早已沒有一絲氣息。
當夜,一個詭異消息廣為流傳,即將主政錢江的大熱門人選宮副書記跳樓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