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孟侜強撐著安撫情緒激動的奶娘:「不是她們,沒人逼我。」


  禮文樂道:「我雖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但也知道擁有生育能力的男子處境艱難,無論出於何種目的,不暴露這點總是對的。孟兄,你作何決定,我都會幫你。」


  孟侜下意識問:「能不要嗎?」


  「……不能。」男人生子上天已經在各方面都給予優待,便也收回了某些權力,比如打掉孩子。哪怕上天也無法預測,在人心與利益驅動之下,這一類人遭受了巨大的剝削和困境。


  孟侜:「……」


  他需要靜靜。


  穿越以來,他一直適應良好,上一世他沒有親人,至死都孑然一身,便也沒有任何留戀。這一世,他以為不過是複製上一次的心路歷程,結果居然懷孕了……


  漂泊慣的浮萍突然被迫紮根,水淹到脖子,腳觸不到底,但就是被攔腰鎖在了這裡。那種無處發力格格不入的感覺像枷鎖一樣套在身上,偏偏你拳打腳踢也不能釋然。


  孟侜一瞬間感到難以言喻的窒息,四肢像是浸在冰窟里凍到麻木。


  他沒有準備好在這個世界紮根,繼承這副身體帶來的責任感之外,一切在他看來與演戲似乎沒有區別。更沒有準備好當一個父親:帶著一個軟趴趴的小糰子,保護他免受風雨侵害。


  他扯開一抹乾笑,想站起來,努力了半天雙腿不聽使喚,像被抽去了骨頭一樣沒力氣。


  禮文樂看出了他的掙扎,把他扶起來:「我知道這個消息對孟兄衝擊過大,雖然男子懷孕之兆不如女子明顯,但過幾個月還是會顯懷。孟兄還是要早做打算。若是暫時不打算讓人知道,今後千萬不能讓習醫之人碰你的脈象。」


  孟侜面白如紙,冷汗涔涔,這段時間他本就吃不好,猛地一看跟水裡撈出來的水鬼沒區別。


  京城熟悉他的人太多,周氏和孟槐菡知道肯定會大做文章,而且,他下意識地不想讓楚淮引知道。


  終有一天,楚淮引會登上高樓,勵精圖治,匡扶社稷,成為一代明君。相對的,孟侜也明白,讓楚淮引為一次你情我願的意外負責,拋棄天下美人,這要求太高了。


  但楚淮引又不是全然不負責任的人,可這樣,孟侜就陷入了一個糟糕的境地。對方能為孩子負起父親的責任,卻不能苛求為孟侜履行「一妻一夫」的責任。他還記得意外之後,楚淮引面對兩人關係問題的沉默。


  楚淮引對他夠好,但骨子裡流淌的始終是強勢掌控欲強的帝王血脈。認識以來,對孟侜說的最多的話就是「這件事交給本王」,「你呆著不要到處跑」,「不準涉險」……可想而知,若是楚淮引知道他懷孕了,那不得天天把他綁在淮王府灌湯安胎。


  雖然淮王的指令孟侜違背了好多次,不痛不癢。但現在情況不可同日而語,懷孕或許是楚淮引的底線,自由絕對是孟侜的底線。


  他一點也不想認命,做不到像那些跟他同樣命運的人一樣進誰的後院,後宮也不行,天王老子都不行。


  楚淮引還不一定喜歡男人!

  孟侜想離開京城,找個窮鄉僻壤生下孩子。


  可是,他現在身負官職,和楚淮引綁得太緊,離開京城不是件容易的事。況且他還要等待季煬這一趟的結果。


  再等等,等季煬回來,這一段時間的努力有了結果,他再找個借口離開。


  孟侜恍恍惚惚地出門,奶娘激動之後,接受得比他快,孟侜不想說孩子是誰的,她擔憂了一會兒就不提了,轉而拉著他叮囑了各種注意事項,最後是禮文樂看他實在沒精神聽,提出天色晚了讓孟侜先回去。


  孟侜手裡提了據說是姜瑤懷孕時最愛的酸棗糕和禮文樂給的安胎補身的藥包,兩天一劑。


  連珠似的的一長串,彷彿有千斤重。這些東西他不能帶回孟家,只好暫時寄存在姜家。


  姜家大門被敲響,看門的老李打開大門,猛然瞧見蒼白如紙的孟侜,嚇了一跳,「孟少爺!」


  「李叔叫我孟侜就好,我今天來是有東西要……」


  孟侜猛地把藥包藏在身後,但他本也不是膀大腰圓的架勢,倒像一隻嬌生慣養的小奶貓,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去抓倉庫里的老鼠,不聽話的小貓偷偷抓了,轉頭遇見主人,挺直了腰板把老鼠藏在背後。


  肥碩的大老鼠藏也藏不好,尾巴長長的,從纖瘦的小貓背後露出來拖到地上。


  天都黑了為什麼楚淮引還在?!

  校場練兵不是權宜之計嗎?要這麼刻苦?


  孟侜看著轉角過來的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談話,他後退了一步,豎起食指朝李叔比了個「噓」,悄摸地,溜之大吉。


  「外甥!」


  姜信送楚淮引出門,一抬頭看見門外一片藍色衣角擺過,眼尖地認出了偷溜的孟侜。他現在最崇拜的人有兩個,第一是孟侜,第二是淮王。不過為了彰顯自己不存在的長輩威嚴,姜信內心有點小傲嬌,喜歡叫孟侜「外甥」。


  孟侜身形一僵,裝作沒聽見悶頭前進,被追出來的姜信拉住。


  孟侜沒脾氣地看著姜信:自己數數你坑我幾次了?今天我就替姜瑤打死你!


  姜信被他看得發毛,壓低聲音:「誒誒,淮王在呢,你不打聲招呼啊?」人家好歹幫我們這麼多……


  就是因為他在啊……他現在不是很想見到楚淮引,有點抗拒,有點心虛,五味陳雜。


  楚淮引除了頭兩天震懾了一番小兵們,之後就交給手下去練,今天只是慣例一露面,準備離開時暗衛送來蜀地一封急報,楚淮引順便在姜家處理,一不留神天就黑了。


  「你跑什麼?」楚淮引比愣頭愣腦的姜信更會抓重點,「手裡拿的什麼?生病了?」


  孟侜被看到了,就大大方方地拿出來,重操舊業,演技爆發:「咳咳,最近偶感風寒,去抓了幾副葯,不礙事。」


  見楚淮引目光還盯著它們看,孟侜眼珠一轉,拎起那一串,解釋道:「淮王不是送了我幾根人蔘,我也不會用,順道就去藥材鋪讓他幫忙切好入葯。掌柜都說這人蔘特別好——」不如全賣給我的藥鋪,可以再加一百兩……孟侜自動忽略這一段。


  空氣中確實瀰漫著新鮮細微的人蔘藥材味,楚淮引瞧出孟侜今晚似乎精神頭不高,便不去追究他剛才為什麼過門不入,道:「今晚想宿在將軍府?也好。方才有封急報,本王現下要回府繼續處理,你若是身體不佳,儘管派人去淮王府叫太醫。」


  「發生什麼事?」孟侜有些懊惱,明明想趕緊送走尊大佛來著。在楚淮引身邊呆久了,淮王每次都有問必答,養成了他這個口快的臭毛病。


  這次也不例外,不管兩人還站在將軍府門檻邊,場地多麼不合適,既然孟侜問了,楚淮引挑著重點簡略說道:「蜀州上年連連大雨,恰逢穀物成熟,良田被淹,今年糧價高漲不下,朝廷從太湖撥糧,但蜀道艱難,糧隊頻頻被劫,運不進去。到底是馬賊作祟,抑或官商勾結,需要一番徹查。」


  楚淮引勢力偏北,蜀州之事,既是困境,也是突破。往常此事要交給季煬,但季煬這番前去沖靈山,兩地相隔甚遠,楚淮引最近在考慮從下面提拔一批新人,磨練之後也能獨當一面。


  這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嗎?

  孟侜眼睛一亮,比黑夜中的貓瞳還靈動,之前的鬱氣一掃而空。


  「我去。」只要脫離楚淮引的視線,矇混其他人孟侜有一百個信心。蜀州事情一畢,回京路上再出點「小意外」失蹤。要做到合情合理不難,難的是在楚淮引眼皮底下搞小動作。


  「你?」楚淮引眼神不帶嘲諷地掃過孟侜手裡的一串藥包,「你沒出過京城,對蜀州更不了解,先好好養病吧。」


  孟侜覺得自己被微妙地鄙視了,行軍打戰了不起啊,我上輩子拍戲走遍全國的好嗎?


  孟侜沒有被打擊到,依然躍躍欲試想說服楚淮引,完全忘記剛才的病人人設,甚至鼓起了肱二頭肌,顯示自己蓬勃的力量。


  楚淮引被他逗笑,不由自主伸手掐了一把所謂的「鼓鼓的肌肉」,啪唧一下撓到孟侜的癢處。


  孟侜沒忍住,笑場了,肌肉變成痒痒肉,一點都不霸氣。孟侜氣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好好的機會讓你笑沒了。


  楚淮引突然伸手握住他的爪子。


  「別掐。」他意味深長道,「你知不知道你掐人很疼?」


  你為什麼知道。


  孟侜和他對視。


  突然明白過來。


  這人這麼還記得床上那些事!


  你快忘了!


  心虛,不敢接話。


  「此事沒得商量。」楚淮引趁他傻了,扔下一句斬釘截鐵的拒絕。


  怎麼就不能商量了,孟侜急著去拉楚淮引,沒夠到袖子,反而一下子拉住了他的手。


  掌心相觸的一瞬間孟侜慌忙鬆開手,卻反被楚淮引捉住,一拉一摟,兩人的距離近得能聽到對方的心跳。


  楚淮引的手貼在他的小腹一側,孟侜差點炸毛,理智告訴他現在小腹尚為平坦楚淮引能摸出來個鬼,但神經控制不住一根根繃緊,連帶著身體都僵硬起來。


  「不對勁。你今晚這麼堅持,本王要一個理由。」楚淮引低下頭,和孟侜平視,銳利的視線彷彿熔透衣物,讓人無所遁形,「收起那一套忠君愛國升官發財的說辭。」


  楚淮引及時斬斷了孟侜滿嘴跑火車的後路。


  孟侜眨了眨眼,分外無辜。


  就是這樣啊。


  還能是什麼?

  我難道還能是跑路不成?


  萬惡的封建統治階級,請產假都不行嗎?

  楚淮引認真起來,提醒他:「別忘了當初在劉鴻寶家裡發的誓。」


  「沒……忘。」


  孟侜心裡想,我平時都記著呢,並且貫徹執行,但事關生死存亡的時刻,做人千萬不能太迂腐。


  會遭雷劈。


  孟侜把楚淮引的手從腰上移開,畢恭畢敬地搭回他自己腰上。


  肚子不能隨便摸,不然他總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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