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 58 章
趙姑娘叫趙婉予, 從被救下來后, 便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與周圍人彷佛有壁。
聯繫趙家活埋親生女兒的做派, 孟侜猜測她可能是被親近之人傷害過深,需要一段時間整理心理創傷,並且判斷他們是否可信。總之, 她願意開口的時候自然會開口。
趙婉予舌頭上有傷,只能吃流食, 頭幾天甚至只能補充水分, 別的一點都不能沾, 整個人迅速枯瘦下來,像一株被風雨浸透, 花瓣都透明萎蔫的水仙。
楚淮引隊伍里拉了好幾大車的貨物,對外說是商貨,其實全部供給孟侜一人, 型號不斷改變的衣物,各地上貢的補品, 專門定製的安胎藥……連陛下的東西都只能委委屈屈地裝在一個小箱子里。
孟侜:「我覺得自己像個權傾朝野的奸相。」
楚淮引適時端上一碗豬骨湯:「難道不是大魏最尊貴的皇后?」
轉角遇到孕婦,各個含冤待昭,熱心大魏的女性權益和下一代健康……孟侜竟然無可反駁。
說好名留青史的宰相呢?
「我可以不喝嗎?我只吃青菜。」孟侜苦著臉, 他是無肉不歡,但不包括各種十全大補湯裡面的肉。
其實這個體質也有好處, 他吃不上藥的時候有人給他蹭安胎藥, 比如林氏和沈柏青, 他喝不完湯的時候有人分擔,比如非自願的沈柏青以及趙婉予。就是趙婉予現在還不能吃很多食物,孟侜比誰都盼著她康復。
非常有愛,互幫互助。
「不行。」陛下只有在這個時候霸道又酷炫,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孟侜盤腿坐在坑上,從頭到腳包著被子,只留一張小臉,撅嘴看他。
楚淮引有些心軟:「不然朕再給你講個故事?從前有個書生,他吃不飽穿不暖,進京趕考的路上……」
你都講了不下十遍,能不能放過這個書生?
孟侜給他講後續:「後來這個書生他吃膩山珍海味,以至於看破紅塵,決定出家,餘生只吃青菜。」
楚淮引上次聽說孟侜來自異世,已經私下找過方丈解簽,順便弄明白了孟侜兩次疑似出家的緣故,儘管如此,聽見出家這個梗還是忍不住狠狠捏了一下孟侜的臉蛋。入世與出世一字之差,說多了真動了這個念頭怎麼辦?
孟侜不小心越了雷池,極有眼色地把碗搶過來咕咚咕咚喝光。
「嗝。」
楚淮引掏出手帕給他擦嘴:「要不要出去走走?」
「要。」孟侜下床。他們已經走了近二十天,後天便能到達岐州,今天歇腳在一處農家大院。
出門便是一年兩季的青青稻田,葉尖揚花,如同綴著瑩白的小雪粒。院子前是一顆大棗樹,一隻三花貓趴在樹杈間,毛色雜亂,四肢健碩。
孟侜仰著頭和它對視。
三花貓把一隻爪子搭上粗糙的樹榦,想跑但爬樹容易下來難,一人一貓對峙,孟侜無情地笑了出來:「它是不是恐高啊?」
站在他身邊,時刻警惕三花貓撲到孟侜身上撓臉的楚淮引:「……」
他不經意問:「你比它厲害?」
前幾天在山上,孟侜面不改色地和他一起看大瀑布,還屢次要求往前懸崖邊挪,這樣視覺效果更震撼。楚淮引以衣服會被打濕拒絕。
當時沒細想,又被趙姑娘的事打斷,楚淮引一直覺得漏了什麼。
「對啊。我又不……」孟侜說到一半驟然消音。
「你又不恐高?祭天怎麼暈的?」楚淮引拍了一下樹榦,三花貓嚇得一溜煙消失。
孟侜含淚看著無憂無慮的三花貓遠走的背影,我也想當一隻貓。他抱著樹榦和楚淮引對抗:「……臣是累的!」
嚇到爬樹!
楚淮引冷笑著把他從樹上撕開,「你覺得朕會相信?」
連知道懷孕都是孟侜精心策劃的,一開始就是裝暈,就不能好好說,一定要採用這種讓人擔心的方式?虧他還因為帶他祭天愧疚了一陣子。
孟侜被按在床上三兩下剝了褲子,涼颼颼的冷風拂過屁股蛋,他腦子裡一級警戒,思維卻不受控制地天馬行空,只能口不擇言地求饒:「陛下饒命!強扭的瓜不甜我們什麼都沒帶我不要用豬油!」
「啪——!」和他的話同時落下的,還有楚淮引落在他屁股上的巴掌聲,清脆利落,卻一點也不能掩蓋孟侜話里的信息量。
楚淮引揚起的手一頓,表情一瞬間有點詭異:「還能用豬油?」
原來只是打屁股,差點禍從口出,孟侜扭過頭無辜道:「什麼是豬油?能吃嗎?」
當然不能用啊,我怕你飢不擇食。
一隻手偷偷地拉上褲子。
楚淮引卡住他的褲子,掌心下面的肌膚透潤白皙,證明陛下一點都沒使力氣。
楚淮引氣得又拍了兩下。
「愛卿學識廣博。」楚淮引一邊假意讚賞一邊給他拉上褲子。
孟侜臉頰爆紅,才沒有,本官只是看得劇本比較雜。
「誰說朕沒有準備?」楚淮引最後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你最好乖一點。」
不想在農家大院的炕上交代了心意相通后的第一次,楚淮引暫時放過這隻膽大的小貓。
孟侜:謹言慎行,謹言慎行。
……
農家的夜色,連一盞孤燈都沒,月亮從山尖躲進雲層,天地完全是黑的,每一點星火都被襯得格外顯眼。
一簇急速閃動的火光刺破黑暗,釘在了紙糊的窗戶上,瞬間燃起明火。緊接著,更多密集的火點出現,頃刻蔓延開熊熊大火。
「著火啦!救火啊!」人聲嘈雜起來,暗衛嗖嗖地一手一個把老人孩子拎出來,一邊搶救貨物。
孟侜早在第一把箭射出之時,就被楚淮引抱到外面的空地上,他望著燃燒的大火,腦子一木:「我們暴露行蹤了?」
楚淮引搖搖頭,「不一定。」
天乾物燥,每一點星火都可能導致火災,放火之人的手段並不高明,勝在天時地利多方突襲。暗衛一抓一個準,看起來不像是能偷襲皇帝的水準。
「趙姑娘!」孟侜驚呼,「先救她!」
柳宜修和暗衛合力把趙婉予抬出來。趙婉予半夜被火光驚醒,連呼救都不能,她被嗆得連連咳嗽,嘴角又重新流出血來。
柳宜修趕盡把她轉移到沒有煙氣的上風處:「忍一忍,別咳。」這一咳,又要幾天吃不下食物。
這明顯是一場針對趙婉予的放火,在他們快進入岐州之時,專挑夜黑風高夜,一場火全部燒光最好,如果不能,趙婉予呼救無口,被人遺忘也是一個死。
「說!誰派你們來的?」季煬把放火的幾個人綁在村口的石磨旁,兇狠威脅,「不說就用它碾了你們!再問問狗吃不吃。」
幾條黃狗吐著舌頭圍觀,其實很親切,但在放火者看來,就很兇殘。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我們真的不知道!」放火者臉色一白,屁滾尿流。
季煬在地牢里審的犯人幾十上百號,凶起來的樣子連閻王都怕。
「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嗯?」季煬把手放在石磨把上。
「真的!小的該死,見錢眼開,我們就是岐州城外的混混,前兩天,岐州城裡出來一個蒙面人,要我們去趙家莊去岐州的路上殺一個啞巴孕婦,我們見人多不敢動手,就在夜裡放火,其他的真的一概不知!」
……
「分出兩個人把他們押到岐州報官。」季煬吩咐。
「看來是沖趙婉予來的,這一路要多加提防了。」楚淮引倒也不擔心,對方沖她來,證明派出的人也就混混水平了,他們隊伍里都是以一敵百的精將,用不著懼他。
趙婉予傷勢加重,孟侜不想她有負擔,便沒說這些人是沖她來的,只讓她好好養傷。
又過兩天,一行人抵達岐州城外,煙柳繁華之地,連城外的村莊都多了起來。
楚淮引前幾日就下令讓儀仗隊加快步伐,爭取比他們遲兩日達到岐州。他本打算先進岐州微服私訪,看看風土人情,令人意外的是,他們在城門便讓人攔了下來。
「上面有令,不準七月以上的孕婦進城,陛下即將親臨岐州,城內不允許出現任何血光衝撞龍體。」
有點搞笑,孟侜揶揄:「你的鍋。」
他吸吸肚子,用手肘捅楚淮引,趁機提出合理的請求:「今晚我不喝湯了,不然連我也要攔在外面。」
楚淮引斜他一眼:「有你什麼事?」
「這規定是誰下的?」楚淮引問,他倒要看看哪個昏庸的臣子敢這樣治下。
「當然是秦將軍!不該問的別問,快走快走。」
幾個侍衛上前,把一行人隔開。
「幾年不見,秦英喆越活越回去了。」楚淮引沒什麼表情地感慨。
秦英喆跟楚淮引上過戰場,年少有謀,驍勇善戰,兩年前,北狄基本服敗,秦英喆被派來岐州駐軍。奉國內戰結束后,擔心奉國對大魏宣戰,朝廷把他調到蜀地練兵了幾個月,最近因為楚淮引要來岐州,所以把他又調回來負責岐州這段時間的安保。
「人總會變的。」孟侜隨口接。
「那你什麼時候變乖一點?」楚淮引問。
「我不乖嗎?」孟侜拍拍楚淮引的良心,你看深入現象看本質,本官被挖出來的謊言哪個不是陳年舊事?
「陳年?一年都還沒過。」楚淮引道,「按這個規律,朕在明年才能知道你現在是真乖還是裝乖。」
孟侜:詐騙案沒幾個能破的好嗎,你要知足。
楚淮引和孟侜說了一會兒話,吩咐:「季煬,你今晚潛入秦將軍府,問問秦英喆,這是什麼破規矩。先別說朕到了岐州。」
當夜,季煬奉命去找秦英喆。
秦將軍聽聞這個規矩也是大吃一驚,「臣沒下過這個軍令。」
事情很容易被查出來,是秦將軍的夫人。
秦英喆和媳婦從小定下娃娃親,岳父家經商有道,他當年反而一事無成。另一方就想反悔,但秦英喆和媳婦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媳婦執意要嫁給他,險些和家裡鬧翻。為了證明媳婦沒看走眼,秦英喆奮發投軍,四年後當了將軍衣錦還鄉。
他覺得哪裡不對,但下意識維護媳婦:「夫人她也身懷六甲,可能是聽了什麼謠言,請季大人恕罪。」
一孕傻三年,季煬覺得情有可原,「請將軍明日解除這條禁令。」
「一定。」
他潛入秦府,自然也是不走正門出去。就在季煬覺得這事沒什麼稀奇,秦將軍也很講道理時,忽然見了鬼似的,差點從屋頂上掉下來。
他看見了秦府內院,有一個和趙婉予一模一樣的女人。
趙婉予因為吃流食,瘦到脫形,她也臉色蒼白,形銷骨立。
連肚子都一樣大。
趙婉予不是躺在馬車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