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第二十章
杜雲彤看著千雁。
千雁是許如清的丫鬟,比百靈大上許多,年齡和閱歷擺在那,自然也比百靈穩重得多,哪怕面對劫匪時,她也是一臉平靜,眼底一絲波瀾也無。
而如今,她臉上的平靜,出現了一絲波動。
波動?因為姜度去祭祀許如清?
某種念頭一閃而過,杜雲彤的眉頭動了動,道:「不用。」
「我現在過去。」
千雁嘴巴張了張,手指緊緊攥著帕子,欲言又止。
離許如清的墓碑越來越近,杜雲彤聽到了姜度隱忍的,低低的聲音:「清兒,我總以為,一切都來得及,所以才會永遠慢一步。」
「我錯過了大哥的葬禮,錯過了你的婚禮……」
杜雲彤身體微僵,百靈一頭霧水,不解話里的意思,杜雲彤深呼吸一口氣,道:「百靈下去。」
百靈一臉迷茫退了下去。
姜度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那時候,我以為,我再也不會錯過什麼了。」
「誰知道,我又錯過了你的葬禮。」
千雁肩膀微微抖動,杜雲彤閉了閉眼,道:「你跟我來。」
走到遠離許如清墓地的地方,杜雲彤道:「有什麼,只管說便是了。」
千雁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杜雲彤從她斷斷續續的哭訴聲中,連猜帶蒙腦補出了許如清與姜度的過往。
之所以說連猜帶蒙,是因為千雁並不是許如清身邊最初的大丫鬟,許如清身邊的大丫鬟放出去嫁人後,她才被提拔上來,對於當初之事,也只知道皮毛。
不過,再怎麼只知道皮毛,但見姜度與許如清年齡相仿,一身白衣而來,又一路護送杜雲彤回潁水,她心裡便隱約知曉姜度的身份了,更別提姜度每日天不亮便去許如清墳前,待天亮之後方走的事情了。
千雁道:「姑娘,夫人命苦,您,您別怪她。」
杜雲彤揉了揉眉心,扶起千雁,道:「我知道了。」
「他出來后,你告訴他,我找他。」
得知姜度與許如清的關係后,杜雲彤心裡打了個突,她的容貌與許如清有八分相似,並不太像杜硯,那麼有沒有可能,她爹不是杜硯,而是姜度?
杜姑娘殘存的意識對姜度依賴又眷戀,完全讓人摸不著頭腦,要知道,杜姑娘在承恩侯府長這麼大,可是從來沒有見過姜度的,怎麼可能會對一個陌生有那麼深的信賴感?
此事關係到杜姑娘真實的父親,杜雲彤不敢大意,有心想問千雁,可那個時候,千雁還是個孩子,根本接觸不到許如清,所以還是只能問柳姨娘。
柳姨娘原本是許如清的心腹丫鬟,一路伺候著許如清走過來的,許如清與姜度若是有什麼事情,必然是瞞不過她的。
杜雲彤回到靈棚,便讓人請來了柳姨娘,詢問當年往事。
杜雲彤說的隱晦,柳姨娘只以為她打聽當年之事,不覺紅了眼,道:「姑娘,夫人是真的命苦。」
柳姨娘如泣如訴,杜雲彤終於得知了許如清完整的過去。
許如清出生的時候,是皇帝與幾位王爺斗得最為激烈的時候,許相為了保護家人安全,把除相府所有親眷送到了祖籍潁水。
故而許如清是在潁水長大的。
潁水有元宵節放荷燈的習俗。
每當元宵佳節,勛貴們便會領著孩子放荷燈祈福。
小小的姜度與許如清就這般認識了。
盈盈的河水映著盈盈的燭光,星河燦爛聚集在姜度的眼底,他看著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道:「我叫姜度,姜家二郎,你叫什麼名字?」
許如清笑眼彎彎:「潁水,許如清。」
妾發初覆額,郎騎竹馬來,且不知情深幾許,卻只道兩小無猜疑。
後來朝堂塵埃落定,許相接家眷回京都,杏影重重,人去樓空,只餘一聲二郎我等你。
桃花開了又敗,許如清從十二等到十六,最終等來的卻是太后的賜婚。
十年相識,四年相思,終成一生空想。
皇帝為防止相府以子女聯姻動搖皇權,一紙聖意,將許如清賜婚手中並無實權的勛貴之後,承恩侯世子杜硯。
後來許如清成了京都人人稱頌的侯夫人,縱然被呂老夫人各種刁難,她也不辨不鬧,溫婉大方。
再後來,相府倒,她被小呂氏害死。
杜雲彤聽完之後,半晌無語。
生於富貴錦繡又如何?生為女子,便天然不得自由。
明黃聖旨的寥寥幾筆,便決定了她一生的命運,嫁給她不愛,也不愛她的承恩侯杜硯,
之後餘生被困侯府,上有不喜她的婆婆,下有不省心盼她早死的小呂氏,整日里在一方天水院打轉,直至死了,也只能眼望潁水,卻什麼也說不出。
她是相府嫡女,一生都要莊重守禮,豆蔻年華的那一場粉紅色的不諳世事,註定要被她深埋在心,連午夜夢回,都不能發出一個音節。
這是許如清的命運,也是大夏朝所有的女子命運。
這是一個封建社會,男尊女卑,女子存在的意義,便是為家族聯姻。
尊貴如太后皇后,也不過是因為皇家忌憚她們身後家族的勢力,所以不得不迎娶。太后皇后如斯,更何況其他人?
這是屬於這個時代的所有女子的命運,許如清逃不過,大夏朝所有的女子都逃不過。
杜雲彤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受,只覺得心頭悶悶的,以前她還吐槽過二十一世紀的女子不容易,既要像男子一樣拼搏,又要扮演賢妻良母的角色,照顧家裡,又當爹,又當媽,又落不到好,然再怎麼落不著好,也比大夏朝的女子強。
最起碼,二十一世紀的女子,生而自由。
杜雲彤閉目,柳姨娘面有忐忑,正欲想說些什麼,千雁便走了進來,道:「姑娘。」
杜雲彤睜開了眼,見柳姨娘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笑了一下,道:「姨娘無需為我擔心,以後這些事情,我不會再問了。」
問了解決不了任何事情,只會給自己添堵。
姜度已經在靈棚的另一端坐定了。
他臨風而坐,白色的髮帶在風中飄著,眼底一片平靜,唯有在看到杜雲彤時,會有哀傷一閃而過。
姜度的氣質與杜硯完全相左,他身上沒有杜硯的優柔寡斷與脂粉氣,他氣質清冽,恍若雨中青竹,傲然而立,寧折不彎。
在許如清奉旨嫁人後,他年近三十仍沒有娶妻。
杜雲彤默了默,抿了一口茶,有些明白杜姑娘對姜度莫名的依賴心理了。
當然,不是因為姜度是杜姑娘的父親。
在聽完柳姨娘講的往事後,杜雲彤已經把姜度疑似杜姑娘的父親的念頭徹底否決了。
許如清與姜度都是風光霽月之人,做不來苟且之事。
杜姑娘對姜度的莫名依賴繾綣,完全是因為她希望姜度是她的父親。
在杜姑娘心裡,杜硯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杜硯愚孝且花心,對髮妻與嫡女並不算好,此時,一個對許如清情根深種,且年近三十仍然未娶的姜度,就變得極為可靠了。
杜姑娘是一個極為聰明的人,在不經意間,得知了許如清的往事後,午夜夢回,是否曾對清冷月色長嘆——若她的父親是姜度,那她與她母親的生活,是不是全然不一樣了?
可是事情終究不是這樣的,杜姑娘的希望還是落空了。
除了感慨命運的無常外,杜雲彤只能感嘆這封建社會下,皇權對人性的壓迫。
哪怕丞相之女,哪怕姜氏一族的後人,同樣都逃不過。
前塵往事如流水,一去永不回頭,再去追究已沒有了意思。
生而為人最重要的,是活在當下。
杜雲彤道:「您以後有什麼打算?」
姜度聲音平靜:「三月之後,送勁秋入京都。」
姜氏一族非召不得出蜀,杜雲彤聽此便多問了一句:「可是有要事入京?」
姜度眸光微暗,道:「聖上有旨,要她做下任太子妃。」
屋外的白色茫茫一片,盛滿了杜雲彤的眼眶。
鋪天蓋地的白色如霜雪一般,寒意漫上杜雲彤的眼角眉梢。
又是一宗政治婚姻。
杜雲彤垂下眼瞼,道:「她喜歡……」
姜勁秋是姜度大哥的女兒,生於蜀地,長於蜀地,莫說喜歡幾位皇子了,只怕長到現在,也不曾見過幾位皇子的面。
杜雲彤改了口,道:「不,她認識幾位皇子嗎?」
姜度揉著眉心,聲音不復剛才的清朗,道:「姜家兒女,哪有這麼多的兒女情長?」
「不過忠於國,忠於君罷了。」
杜雲彤瞳孔微微收縮,瞬間便為許如清覺得不值,許如清被賜婚的時候,姜度是否也是這種心態?
想也不想,杜雲彤開口嗆道:「你們男人都講究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我們女人活該就是被交易被聯姻的貨物?」
「我娘死在這上面,你大姐死在這上面——」
話說一半,杜雲彤止了音。
三綱五常,是這個世界男子普遍的認知,她沒有資格指責他。
或許某一日,她也會成為被賜婚被交易的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