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 102 章

  第一百零二章

  李易笑了一下, 目光飄向遠方。


  巍峨的宮牆連綿數理, 金色與紅的顏色卻不顯輕浮,四角的天空在威嚴的宮牆與沉靜的顏色里顯得格外得透亮, 一塵不染,彷彿能浸出水來。


  李易道:「我安排好了,你放心。」


  杜雲彤握著錦帕的手指緊了又鬆開, 忽然覺得自己有點聖母,又有點多事。


  齊明嘉是齊家女, 代表的是齊家的利益, 過早給李易生下孩子, 對於李易來講,並不是一件好事。


  齊明嘉若是一朝生下孩子, 便是天家這一代的嫡長孫,天家重嫡重長,縱然是為了嫡長孫的臉面, 也會對齊家網開一面。


  網開一面便是要秦鈞顧及齊家人的生死,可縱然秦鈞依命而行, 顧忌齊家,但齊家卻未必肯顧忌秦鈞,戰場上刀槍無眼, 秦鈞若因此喪了命,那才是得不償失。


  可若秦鈞不對齊家網開一面, 便是違抗天命, 等待秦鈞的, 是哪怕大勝歸來,也落了個藐視天威的下場。


  左想右想,杜雲彤只能在心中道一聲可惜。


  可惜齊明嘉生在齊家,可惜又是齊家送來的一枚棋子,若是不然,憑著齊明嘉的樣貌秉性,嫁一個如意夫君,不過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杜雲彤跟著李易走進院子。


  大夏的規矩,不封王的皇子要一直在皇城內居住,哪怕成了婚,只要沒有封王,還是要在皇城裡居住。


  李易原本是個極不受寵的皇子,居住的宮殿是最偏遠不過的,如今時過境遷,成了大夏朝最為炙手可熱的人物之一,宮殿自然要換上一換。


  如今李易居住的宮殿,是離太后所住的清寧宮不遠的明義殿。


  這一代的皇子死的死,瘋的瘋,騰出來了不少宮殿,清寧宮附近便有清思殿、武德殿等,但太后並未讓李易居住,只是給李易選了個明義殿。


  想來是要李易深明大義,莫為一時得失而鬱鬱寡歡,懷恨在心。


  就比如廣寧公主嫁入蠻夷之事。


  不過說起來李易再怎麼懷恨在心,在條條框框的禮法制約下,他也做不了什麼。


  太后是先帝的繼室皇后,正德帝的生路,雖氣量狹小了些,但於國於民,政績可圈可點,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無論在朝中,還是在民間,威望遠比正德帝和先帝要高。


  儘管有人對她以女子身份干涉朝政而不滿,但絲毫不影響她威加四海,成為大夏朝有史以來第一位攝政的女子。


  這樣的一個人,百年以後,她的評價也會只高不低,又對李易有教養提攜之恩,李易但凡有點腦子,便不會對她不敬。


  事實上,李易對她是非常恭敬的。


  廣寧公主之事雖然讓他痛不欲生,可論起因果報應來,實乃廣寧公主一手做就。


  太后何嘗不曾痛失三位心頭肉?

  不過是冤冤相報何時了罷了。


  李易的聰明不亞於廣寧公主,但沒有廣寧公主的不擇手段,又比廣寧公主多了幾分不爭不搶的淡然,頗有先太子李昊仁厚淳孝的影子。


  大抵也因為這個原因,太后在對待李易上,多了幾分溫情。


  當然,也僅僅是幾分。


  她會不留餘力爭取李易的利益,但不會設身處地為李易著想,就比如今日發生的事情。


  如果是李晃或者李昱所娶的妻子,太后必會愛屋及烏,縱然忌憚齊家,也不會像今日這般狠心。


  杜雲彤一手托著茶杯,一手捏著茶蓋,輕輕刮著茶水上的浮茶,眼睛的餘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齊明嘉。


  她是第一次見齊明嘉。


  青州上承北地,下接廣陵,這個地方出的美人,有著北方女子的落落大方,同時又略帶著水鄉女子的溫婉可人。


  齊明嘉今日穿的是與李易一樣色系的衣裳,年少俏麗,如花朵盛開一般的賞心悅目。


  如果說齊文心是深谷幽蘭,高潔風雅,不食煙火,超脫絕逸,廣寧公主便是帶著露水的山茶花,額眉微蹙,我見猶憐,不勝可憐,那面前的齊明嘉,便是淡然綻放的菊。


  不是我花開后百花殺的凌霜傲世,她有傲氣,但更內斂。


  落花無言,人淡如菊,理性卻不盲從。


  她身上有世家女的端莊沉靜,從容篤定,卻無世家女的工於心計。


  杜雲彤垂下了眼瞼。


  也有可能是齊明嘉與齊文心一樣,都是極為善於偽裝之人,她現在還看不出來而已。


  齊明嘉飲下了茶水,淺笑著與杜雲彤齊文心話著家常。


  杜雲彤抿了一口茶,並不咽下,只是含在嘴裡,過了一會兒,便用帕子掩掩嘴角,藉此吐出。


  她的一旁,齊文心一邊喝著茶,一邊吃著小點心。


  齊文心是一個極為聰明的之人,不用杜雲彤提示,齊文心也能想得到齊明嘉身份尷尬,太后未必肯讓齊明嘉生下李易的孩子,會在飲食之上動手腳,故而齊文心還在杜雲彤進門的時候小聲提醒了一下,讓她務必不要吃李易宮殿的任何東西。


  但齊文心彼時卻淡然喝著茶水,吃著點心,恍若一切吃食都沒有問題一般。


  杜雲彤眉頭動了動。


  難不成齊文心百毒不侵?還是說齊文心做了後手?

  想來想去想不明白,杜雲彤索性不再去想。


  齊文心既然知曉了太后在飲食上動了手腳,齊明嘉與齊文心同出一族,又是齊文心的親侄女,想來齊文心會提醒齊明嘉的。


  再說了,齊文心連她都提醒了,沒道理不提醒齊明嘉的。


  太后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不過太后從來不是只做一手打算的人,齊明嘉躲了今日,還會有明日,齊明嘉是齊家女,不可能躲掉的。


  杜雲彤放下了茶杯。


  秋季是豐收的季節,也是凋零的季節,微風拂面,已有了幾分寒意。


  皇城不同其他地方,這裡種植的樹木終年長青,一年四季都有鮮花點綴在側,雖偶有幾片葉子順著風速,打著旋兒落下,但絲毫不影響皇城裡的繁榮茂盛。


  樹葉落了下倆。


  齊明嘉往嘴裡送茶的動作微微一滯,手指輕顫,慢慢地放下了茶杯,手指滑落在小腹的位置。


  齊文心眸光微閃,道:「這是怎麼了?」


  齊明嘉強忍著痛,臉上擠出一絲笑,聲音極低,到:「我……有些不舒服。」


  杜雲彤心裡跟明鏡似的,讓宮女內侍忙去請太醫。


  多半是小產了。


  縱然在後世看過無數的女子小產的片段,但真當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杜雲彤還是如法做到心緒平靜。


  女子的談天說地李易不好在場,在把杜雲彤送過來的時候,他便去延英殿了,齊明嘉出了意外,宮女內侍們在去請太醫過來的時候,杜雲彤又囑咐他們把李易也一起請過來。


  齊明嘉被宮人抬進了寢宮,留下一道蜿蜒殷紅的血線。


  杜雲彤眼皮跳了跳,手指下意識地緊緊握住錦帕,腳步虛浮地跟在宮人後面。


  李易此時不在,無人主持大局,她縱然心中慌亂,也要強作鎮定。


  宮殿門檻頗高,齊文心虛扶一把杜雲彤,帕子掩了掩眼睛,小聲道:「翁主當心。」


  杜雲彤心緒漸漸平復,一邊走,一邊用只有她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與齊文心說著話:「夫人沒有提醒她?」


  齊文心眼望著因眾人急促腳步而晃動不已的紗幔,淺聲道:「這是齊家女兒的命數,誰也改變不了。」


  杜雲彤抿唇不語。


  轉過屏風,杜雲彤來到齊明嘉床畔。


  世家女永遠是世家女,縱然經受著極大的痛哭,齊明嘉的鬢髮也不曾亂,面上雖贏弱無力,但看上去仍是端莊沉靜的。


  齊明嘉虛弱道:「讓……翁主……姑姑擔心了。」


  杜雲彤握著她的手,眼圈微紅。


  齊文心給她掖了掖被角,小聲安慰著,說著第一胎難免會不穩的事情,對於太后動手腳之事,卻是絲毫不提。


  太醫抵達了寢宮,杜雲彤與齊文心避嫌去了偏殿。


  李易匆忙趕來,面上滿是慌亂,帶倒桌椅,瓷器碎了一地也不自知,不顧阻攔地半蹲在齊明嘉床榻,顫聲道:「怎麼會這樣?」


  齊明嘉淺淺一笑,臉上一點血色也無,道:「妾……雖為齊家女,但.……更是殿下的.……妻子。」


  寢宮靜默無聲,李易身體微微一顫。


  太醫蒼老的聲音響起:「殿下節哀。」


  樑上垂下來的紗幔是雲錦製成的,絢爛如天上的雲霞一般,榻上的被褥是蜀綉,綉工精巧卻又有序。


  燭光晃動,各色綉面越發燦爛晃眼,李易的原本綳得筆直的肩膀慢慢低了下去,手指輕撫著齊明嘉蒼白的臉。


  過了半晌,李易揮了揮手,道:「都下去吧。」


  眾人盡皆退下,李易啞聲開口:「為什麼這麼傻?」


  喝完小宮女端上來的參湯,齊明嘉有了幾分精神,輕輕握著李易的手,略顯吃力道:「不要怪太后,太后一切.……皆為殿下著想。要怪.……就怪妾的身份吧。」


  李易閉上了眼睛。


  他知道太后的打算,但身為齊明嘉的夫君,他還是把這件事告知了齊明嘉,讓齊明嘉早作提防。


  但齊明嘉還是喝了茶水,吃了點心,一.夜荒唐后的孩子,終究隨著空氣里飄著的血腥氣消散不見。


  齊明嘉低低的聲音仍在繼續:「那夜之後,殿下原本是可以不娶妾的。」


  李易是太后如今最為看重的皇子,沒必要娶一個名聲盡毀的人,縱然是為了安撫齊家,也可以只把她納為妾,並不做正妻。


  「妾……知道,殿下娶妾,不過責任使然。」


  她能感覺得到,李易並不愛她。


  李易是一個極為平和的人,無論待誰,都是會讓人如沐春風,只有在遇到心上的姑娘時,眼底散發出光芒。


  光芒小心翼翼,怕為人知,更怕心上的姑娘知,給她帶來煩憂。


  愛得平靜又不經意,漫不經心卻情根深種。


  齊明嘉溫柔一笑,繼續道:「但……妾既與殿下皆為夫妻,便與殿下為一體。」


  誰年少不曾有過愛慕之人?

  哪怕知道沒有可能,哪怕永遠深藏心底,可當遇到那人時,心裡還是歡喜的。


  她都懂得。


  「自然一切.……以殿下利益為先。」


  齊明嘉輕輕說完話,李易的擁抱迎了滿面。


  精緻的瑞獸里不斷飄出檀香,飛舞著的紗幔慢慢靜止下來。


  屋外風聲又起,小內侍們忙著動作小心地撿著落葉。


  側殿的齊文心抿著桌上的茶水,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杜雲彤說著話:「我雖為女子,卻無女子之身。」


  杜雲彤聽此抬起頭,疑惑地看著齊文心。


  齊文心手指隨意地劃過小腹,笑得釋然又平靜。


  齊文心看向杜雲彤,道:「我很羨慕翁主,有著出身高貴的母親,有著許相一府做靠山,不用身為庶女的艱辛與黑暗。」


  杜雲彤垂眸道:「外祖家倒下之後,未出一月,我的母親,我的弟弟,都死了。」


  「那是之後的事情。」


  齊文心道:「翁主年幼之時,仍是金奴玉婢伺候長大的。」


  杜雲彤抿唇不語,想反駁,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些尊貴的生活,是原來的杜姑娘的,她在二十一世紀是個孤兒,自幼受白眼欺負長大的,遠沒有齊文心說的那麼幸福。


  等她穿來大夏朝的時候,就已經是一手爛牌了。


  糊塗懦弱的父親,偏心到極致的祖母,還有一心想要弄死她的小呂氏,許如清雖然給她留了百萬家財,但在沒有自保能力的情況下,無異於小兒抱金磚過鬧市。


  所以原來的杜姑娘,才會走上了一條沒有回頭路的路。


  齊文心又抿了一口茶,道:「翁主是嫡出,永遠體會不到庶出的苦。」


  齊文心手指握著茶杯,端在杜雲彤面前晃了晃,漫不經心道:「這種東西,我早就不知道喝了多少了。」


  「我是庶出,又是續弦,無論是齊家,還是王家,都不會允許我生下孩子,去威脅王少斌的位置。」


  聽到這,杜雲彤心頭泛酸。


  世家大族,明爭暗鬥在所難免,若齊文心生在後世,以她的才情,足以做個叱吒風雲卻又淡然出世的奇女子。


  杜雲彤道:「是我唐突了。」


  引得齊文心想起了傷心事。


  齊文心搖搖頭,道:「出生,是我沒辦法選擇的事情,但活成什麼樣子,卻是我能夠選擇的。」


  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戶,絲絲縷縷照了進來,灑在人身上,略有些暖。


  杜雲彤眼皮跳了跳,默默收回了剛才對齊文心的評價。


  ——齊文心哪怕在這個女子地位低微的大夏朝,也是一個前無古人的奇女子。


  齊文心放下了茶杯,看了一眼寢殿的位置,道:「我該走了。」


  「翁主放心,陽谷一城,我會全力協助侯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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