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 111 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杜雲彤敏銳地覺察到周自恆對她稱呼的不同。
周自恆喚她姑娘, 便是不願聲張的意義, 若是不然,完全可以在這裡喚她一聲翁主。
既然不願意聲張, 想來是周自恆找她是周自恆自己的意思,而並非顏家的意思。
杜雲彤聽過周自恆的大名,又或者說, 普天之下,但凡關注點經濟局勢的人, 都聽過周自恆的名號。
關於周自恆, 不過是一個再俗套不過的天之驕女和鳳凰男的故事。
世家之女多是循規蹈矩, 遵循禮法的,可這位世家女, 偏偏不。
她愛上了家徒四壁的窮小子,周自恆,就是她與窮小子的愛情結晶。
愛情在最開始的時候, 都是美好純真的,願意為它衝破一切的枷鎖。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 激.情褪.去,暴露出來的眼界與三觀,足以摧毀似水晶般剔透, 卻也似水晶般易碎的愛情。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整日在田間勞作, 手裡磨得血泡一個接一個, 饒是如此, 也沒能種得好莊稼。
你博覽群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是為了過今年的糧食能打多少擔,夠不夠一家人果腹的。
他自幼在田間長大,敦厚老實,也過不了商場上爾虞我詐的日子。
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努力強行融入,也不過落個兩敗俱傷的下場。
過了一段錯位的日子之後,天之驕女把年幼的周自恆放到顏家大門前,看僕人把周自恆領走後,回到周家上吊自殺。
窮小子見此,也一頭撞死結束了自己短暫的生命。
顏家雖然氣惱女兒做下的糊塗事,可畢竟血濃於水割捨不斷,便把周自恆養在家裡,與自家孫兒一般看待。
數十年過去,周自恆成了顏家小一輩最為出色的人物,顏家家主力排眾議,交給他許多家業讓他來打理,他也沒有辜負家主的期望,將家業打理得蒸蒸日上,提起顏家,便繞不過他去。
周自恆成了琅琊一代最有影響力的人物,又背靠顏家,按理講,這樣的家世能力,不難娶一個世家女為妻。
事情偏偏相反,世家大族,最看重的便是門第。
琅琊有頭有臉的人物,嘴上說著公子前程似錦,心裡卻並不這樣想,暗地裡仍以野小子來稱呼他,更別提與周自恆結親了。
顏家雖然護著周自恆,看也無濟於事,姻親之事從來是結兩家之好,旁人不願意,還能按著別人的頭讓他們願意嗎?
顯然是不能。
以至於周自恆年逾二十,仍然孑然一身,不曾婚配。
在大夏朝,十五六不結婚便是非常大齡的了,更別提二十歲了。
杜雲彤上下打量著周自恆,手指指腹輕輕摩挲著的茶杯。
周自恆與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世家大族最注重臉面了,尤其是像顏家這般雄踞一方的豪族,必然是比普通世家更注重嫡庶尊卑的。
奔著為妾,又是無媒苟合生下來的孩子,在這個世道上,是註定備受冷眼的,顏家雖然心疼外孫,可顏家女多的是,生的外孫又多如牛毛,能對一個抹黑自己臉面的外孫有幾分真心呢?
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必然是行事小心,謹慎卑謙的。
但當見了周自恆后,杜雲彤發覺自己錯得有些離譜。
玉色與水色,本事最淡泊素雅的顏色,再配上畫有潑墨山河的摺扇,很容易便讓人聯想到淡泊名利,飄飄欲仙的世外高人。
可當這種衣服,這把扇子裝備到周自恆身上時,杜雲彤發自內心地覺得,她還是第一次見,能把這麼淡雅的顏色穿得這麼張揚囂張的人。
與衣服不相配,倒與他的名字配得很——周自恆,舟自橫。
杜雲彤慢慢抿著茶,不說話,只是淡淡地看著周自恆。
他既然是私下來的,周圍絡繹不絕的行人想來也不是他身邊的人,他若是有要事找她,必然會讓她跟他去一個隱秘的地方,而不是在茶樓上。
果不其然,周自恆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姑娘若是無事,便隨我到一個好去處。」
琅琊之地依山傍水,翠色環繞,茶葉瓷器皆是一絕。
這裡的茶雖不是她最為喜歡的甘蘿葉,但也頗為香甜,后味是淡淡的花香,讓人飲了又想飲。
千雁見杜雲彤喜歡,又給杜雲彤續上一杯。
扮作隨侍小廝的尋羽雙手環胸,漫不經心地看著周自恆,黑漆漆的眼睛里滿是探究之意。
杜雲彤又喝了一杯茶,抬起眉,笑了一下,道:「要是本姑娘有事呢?」
開什麼玩笑,周自恆讓她去,她就必須去?
她不怕鬧大,怕鬧大的應該是周自恆才是。
她趕赴蜀地的事情,周自恆應該還沒有把消息報到顏家,若是報到了顏家,今日來找她的,就不應該只有周自恆主僕幾人了,周自恆也不會這般小心地與她說話。
想讓她過去,必須拿出能說服她的籌碼來。
姜度深入蠻夷的事情這麼緊迫,她才沒有多餘的時間來應付別人呢。
周自恆合上了扇子,白晃晃的日頭下,他的鼻樑略顯得有些尖,不似琅琊水鄉男子的溫潤儒雅,反倒是帶了幾分殺伐果斷的壓迫感。
「在下也是替姑娘著想。」
周自恆看著杜雲彤,慢悠悠道:「若在下在這說了,被人聽了去,對姑娘的二叔反倒不好。」
杜雲彤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杯中茶水盪起圈圈漣波。
秋老虎的季節,日頭比夏日還要毒辣幾分,茶館里雖有冰塊祛暑,可汗水還是順著人的衣襟往下淌,不知覺間,便濕了衣物。
往來的行人匆匆,聲音噪雜,擾得人的心都跟著浮躁起來。
杜雲彤看了眼一旁環胸而立的尋羽,尋羽微不可查地點點頭。
她不知道尋羽的武功有多高,但既然尋羽點頭,想來是能保她全身而退。
杜雲彤放下了茶杯,道:「公子既然有好茶招待,我還喝這裡的茶水做什麼?公子前方帶路便是。」
周自恆眼底漫上笑意,道:「姑娘果然是聰慧之人。」
杜雲彤雙手攏在衣袖裡,淺淺一笑,聲音微涼:「可若是公子的茶不如我的意,那我說不得要打翻公子的茶樓,與公子鬧上一鬧了。」
人總是有軟肋的,姜度便是她的軟肋,她在大夏朝的親人,也是她想想便覺得心安的人。
她不允許任何人用姜度來威脅她,同樣,她也不敢用姜度去冒險。
周自恆的確抓到了她的軟肋,有讓她跟他走的資本。
周自恆眸中閃過一縷精光,道:「自然。」
「包姑娘盡興而歸。」
周自恆的小廝付過銀錢,杜雲彤跟著周自恆出了茶樓。
琅琊之地多水,四處都是蜿蜒的河流,案邊停著各式的船隻,有世家的華美精緻,也有民家的小巧舒適。
杜雲彤跟著周自恆上了船。
船隻是掩人耳目的普通船隻,但走進一瞧,裡面的裝飾是一點也掩人耳目,隨處可見的紅寶石點綴著黃的晃眼的黃金飾品,雲錦與蜀綉不要錢似的鋪在地上。
燃著的天羅香有寧神靜心的作用,絲絲縷縷地從黃橙橙的爐子里冒出來。
這些東西,讓人想忽視都難。
杜雲彤下意識地覺得,船裡面的東西,倒是與周自恆更為相襯。
他就適合穿那種張揚色調的衣服,寶石翡翠綴滿身,配上一柄黃金扇,周圍再來幾個貌美的小侍女,這才像他的風格——人傻錢多速來。
當然,吐槽歸吐槽,財氣都是流於表面的,周自恆也絕不是地主家的傻兒子,單是摸清了她的行程和目的這一點,就足以傲視群雄,鄙視眾多世家了。
要知道,她入蜀的消息可是瞞得死死的,她知告訴了宮裡的太后和秦鈞,其他人一概不知,就連馬逐溪和姜勁秋,也被她瞞在鼓裡。
周自恆究竟是怎麼得知她的消息的?
讓人費解得很。
更讓人費解的是,周自恆隱約知道了姜度出事的消息。
就是不知道,周自恆到底知曉姜度多少訊息。
船隻在水面上行駛得極穩,貌美的小侍女上前滿上了茶,杜雲彤看了一眼,並未喝。
周自恆指上不知何時帶上了碩大的紅寶石戒指,端著琉璃盞,開門見山道:「前幾日,也不知是不是顏家冒犯了蜀地,蜀將領了十萬兵馬,在離琅琊二十里的地方駐紮了下來。」
「事出有因,想來這個因,公子也是明白的。」
杜雲彤漫不經心道。
若不是顏家的態度實在太模稜兩可,誰願意大老遠的提兵過來,在琅琊城下吃塵土?
那麼多人的軍費開支,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若不是蜀地家大業大,根本就支撐不住。
「我找姑娘前來,便是為了這個因。」
周自恆笑眯眯道:「我想請姑娘撤了城外的十萬兵馬。」
杜雲彤眼睛輕眯,周自恆碩大的寶石戒指折射著似血一般的光芒,晃得人眼睛有點疼。
周自恆道:「兵臨城下,鬧得百姓們都不能安穩做生意了,長此以往,人心惶惶,只怕外面的士兵還未鬧起來,城裡的百姓就先鬧起來了。」
「還望姑娘體恤在下,撤了外面的兵馬,還琅琊百姓一個安穩日子。」
陽光一寸一寸落在杜雲彤臉上,如桃李般嬌艷的面容蒙上淡淡的金光,杜雲彤雙手攏在袖中,平放在膝上,道:「琅琊百姓不得安寧,乃是顏家左右搖擺所致。」
「青州齊氏謀逆犯上,顏家身為諸侯,本應為國盡忠,誅此反賊。然顏家非但不誅此賊,反倒與齊家串通一氣,對抗大夏,實乃大逆不道。」
杜雲彤盯著周自恆的眼睛,平靜道:「公子說錯了,應當是顏家還琅琊百姓一個安寧,而非蜀軍還琅琊安寧。」
「都道姑娘伶牙俐齒,我今日也算得以見識了。」
周自恆抿著茶,笑了一下,道:「姑娘此話,便是執意與我為敵,不管姜少府的死活嗎?」
杜雲彤瞳孔微微收縮,手心慢慢被汗水浸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