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第 115 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秦鈞走進濟陰城。


  作為青州之地的門戶, 濟陰城與陽谷昌平兩城相似, 城外有哨樓和護城河,城牆用花崗岩鑄成, 連綿數理,雄偉高.聳入雲,實屬易守難攻之城。


  若非有杜雲彤之前一早便計劃好的計謀, 想要攻入濟陰城,怕是要費一番功夫。


  饒是有杜雲彤的錦囊妙計在此, 濟陰城也打了半個月左右, 可謂是非常艱險。


  秦鈞與赤狄作戰時, 有屠城殺俘虜的行為,名聲並不算好, 濟陰城的將領們怕秦鈞又是如此,在城破的那一日,早拎起細軟跑路了, 什麼也沒給秦鈞留下。


  秋風揚起落葉,四處都是灰敗的顏色, 百姓們跪在路兩邊,哆哆嗦嗦喊著侯爺。


  王少斌是王宏的嫡長子,素來受王宏的看重, 青州兵們丟下誰也不會丟下他,王守仁一早便帶著王少斌逃出城, 與王宏的敗軍匯合了。


  城裡主持大事的, 只剩下齊文心一人而已。


  齊文心早已與杜雲彤互通有無, 此時正好趁著城破的機會,正式向秦鈞投誠。


  於外人來看,王宏此戰敗得極慘,正頭夫人都不要了,留在亂軍之中自己跑路了。


  齊文心一介婦人,手無縛雞之力,除了投降秦鈞,再無其他路可走。


  秦鈞看了齊文心一眼,漠然坐在椅子上。


  她倒是會挑時間。


  這個時間,這個環境下向他投誠,旁人都會說齊文心也是無可奈何而為之,並不會罵她撿高枝,棄主求榮,哪怕她以後再反水了,世人也不會過多責備她。


  撐死也不過說些失了氣節之類的話,可她又不是齊家嫡出,庶出的女子縱然失了氣節,也沒什麼。


  嫡庶尊榮有別,世人看待的眼光也有別。


  世家諸侯若是敗了,嫡出的子女除卻一死殉家外,再無其他路可走,苟且偷生活著,不僅自家的人看不起,旁的人更是看你不起。


  而庶出,就不一樣了。


  本就不是正兒八經的主子,未享受的嫡出的尊榮風光,世人也不會以嫡出的標準來苛求庶出。


  大夏朝建國以來,世家諸侯更迭無數,歷史的巨輪滾滾而下,活下來的人總是庶出。


  或許老天總是公平的,某方面苛待了,某方面便會補償過來。


  世人不會以氣節來要求齊文心,正是因為齊文心是庶出。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是她的幸,也是她的不幸。


  隨侍的暗衛泡上了茶,秦鈞輕啜一口,道:「夫人辛苦了。」


  齊文心微微一笑,道:「為侯爺辦事,不敢言辛苦。」


  秦鈞漠然點頭,道:「夫人下去休息吧。」


  齊文心退了下去。


  問徵開始梳理城防事宜,宮七統計著傷亡士兵的數量,暗衛們各司其職,忙做一團。


  新拿下一個城池,交割,防守,都是重中之重,尤其是這個城池是青州之地的門戶,不僅他們看中,青州兵們更是看重,這種情況下,黑甲軍更是不敢出現半點疏漏。


  他們和齊家不一樣,齊家家大業大,兵多將廣,戰死二十萬人,還會有二十萬人補上來。


  青州之地最不缺的,就是銀兩和兵士。


  而秦鈞,缺錢缺糧缺人。


  比不得。


  所以只好在城防上多下功夫。


  青州兵輸得起,他們輸不起。


  陽谷三城是青州之地的門戶,更是天啟城的門戶,有了這三座城池,秦鈞就不用再擔心青州兵隨時都會兵臨天啟城下。


  青州兵再想跟幫助李曇那樣,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天啟城,首先要過陽谷三城。


  身上的血腥味頗重,秦鈞讓人去燒了熱水。


  熱水燒得極快,一桶一桶挑到秦鈞的屋裡。


  盔甲一片一片被卸下,可怖的傷口不斷往外冒著血水,隨侍的暗衛臉色微變,道:「侯爺!」


  「快宣軍醫吧!」


  秦鈞坐在捅里,熱氣升騰,縈繞在他身邊。


  秦鈞點頭,道:「唔,宣。」


  有些傷口深可見骨,有些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密密麻麻交織在一起,身上幾乎沒有片塊好肉。


  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麼多不可戰勝的怪物,不過是抿唇強撐罷了。


  打仗打仗,其實打的也是一個氣勢,氣勢永不衰竭,敵人便會失了幾分膽氣。


  膽氣一泄,自然就無心作戰了。


  他征戰多年,一靠超倫絕群的武力,二靠銳不可當的氣勢。


  閉上眼,秦鈞想起那夜星辰漫天,杜雲彤坐在花蔭下與他說為將者,萬不可以蠻力為先。


  她說孫子三十六計,又說草船借箭,鐵索連舟。


  說的都是一些他不曾聽過的戰事。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這些事情,對於她來講,或許是話本里一些誇張的描述,但對於久經沙場的他來講,卻是久旱逢甘霖,潛龍入海底。


  秦鈞出身武將世家,自幼接受的便是系統的武將訓練,陣法天象,無所不學,給他以後的百戰百勝,打下了深厚的基礎。


  可秦家終究是敦厚規矩的世家,雖然教了秦鈞陣法的運用,天象的勘察,卻沒有教秦鈞何為詐降,何為假退,何為無中生有,何為借刀殺人。


  這些父母族人不曾教過他的知識,在與杜雲彤的閑談之中,杜雲彤全部告訴了他。


  告訴他不要一味行險,世間取勝的方法有千萬種,萬不能走最為危險的那一條。


  杜雲彤說了許多,說的最後一個故事,便是死孔明嚇走活司馬,趙子龍漢水大擺空營計。


  那時候他眸光微閃,覺得這兩個故事甚是和他的心意。


  杜雲彤似乎是看出來了他的心思,軟軟小小的手握成拳,推了他肩膀一下,而後用手指戳著他的額頭,道:「你可不要亂想,這些都是話本裡面的故事,做不得真。」


  他點頭稱是,心思卻飄得很遠。


  星光燦爛,杜雲彤把臉靠了過來,倚在他的肩膀上,看著夜幕中的星辰,輕聲道:「止戈,我知道你的性子。」


  「這兩個法子,太險太險,不到萬不得已,你不能用,知道嗎?」


  「我還在等你,你要好好的回來。」


  眼前的熱氣仍在升騰,耳畔軍醫的囑託聲焦急,秦鈞又閉上了眼睛。


  如果讓她知道了,這三座城池是如何拿下的,想來會很生氣吧。


  也罷,好生哄她就是了。


  睫毛微動,秦鈞進入了夢想。


  「侯爺?」


  軍醫輕輕地喚了一聲,暗衛連忙制止,道:「讓侯爺休息一會兒吧。」


  「他已經好幾天都沒合眼了,這樣下去,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秦鈞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他有杜雲彤。


  四處的花開得燦爛,杜雲彤就站在繁華之中,比百花更為嬌艷。


  而遠在千里之外的杜雲彤,也做了一個夢。


  夢裡也有她,有秦鈞。


  只是夢境卻不大相同。


  夢裡的秦鈞一身是血,手裡鋒利的陌刀刀口殘缺,粘稠的鮮血不斷滴下,秦鈞的身影晃了晃。


  「止戈!」


  杜雲彤的夢醒了。


  夜幕之上的星辰閃著眼睛,偶有螢火蟲飛過,微弱的光芒一閃而過。


  杜雲彤的衣服被汗水浸濕,整個人如同從水缸里撈出來的一般。


  千雁被杜雲彤的驚呼聲吵醒,忙披衣起來問杜雲彤怎麼了。


  尋羽從樹枝上輕輕巧巧落下,單膝跪地,微抬眸,黑漆漆的眼睛里有著幾分擔憂。


  杜雲彤手指揉著太陽穴,道:「沒什麼。」


  軍嫂真是太難當了,她的心理承受力還是不行。


  秦鈞明明已經再三向她保證了,她還是懸心不下。


  飛鳥劃過夜幕,尋羽兩指併攏,從懷裡夾出一封書信,遞給杜雲彤,道:「本來想明天早晨再給姑娘的。」


  「如今看來,還是早些給姑娘為好。」


  「止戈.……的消息?」


  尋羽點頭。


  或許是夢境里的鮮血太過真實,杜雲彤有些不敢去拆信件,只看著尋羽,道:「你……看過了嗎?」


  尋羽搖頭,道:「侯爺寫給姑娘的,屬下並不敢看。」


  「我命令你看!」


  杜雲彤聲音微抖,道:「若是喜訊,便告訴我,若是.……」


  夜風起,枯葉被卷上天空,飄向不知未來的去處。


  杜雲彤的聲音低了下來:「便,燒了吧,不用告訴我。」


  以前她總瞧不起電視劇里或者小說里難以接受男主角去世消息的女主角,如今看來,當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


  如果秦鈞戰死了,她大概也是接受不了的吧。


  然後日日等著秦鈞的消息,等一曲凱旋歌曲,等一個十里紅妝。


  尋羽嘴角微抿,眉頭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尋羽拆信件的動作乾淨利落。


  紙張在寂靜的夜空顯得格外的清晰。


  杜雲彤的心跳越來越快,手指下意識地握緊了衣服。


  秋色正濃,星辰如被露水洗過一般,清澈又耀眼,像是一雙雙關懷的眼睛。


  尋羽薄唇動了動。


  「侯爺說,即日啟程來屬於與姑娘匯合。」


  杜雲彤緩緩舒了一口氣,整個人都鬆軟下來,倚在千雁懷裡,輕聲道:「平安就好。」


  有朝一日,她竟然也這麼矯情脆弱。


  她鄙視現在的自己。


  鬢間的發飛舞在耳側,杜雲彤輕輕地笑了,道:「侯爺怎麼可能會輸?」


  「我就知道,侯爺一定會回來找我的。」


  青州離蜀地頗遠,不過秦鈞馬快,想來會與她前後腳抵達蜀地。


  去往蜀地的路只有一條,她只要順著這條路往前走,就會被秦鈞追上。


  這樣可真好。


  不過秦鈞身上有傷,應該也不會趕路趕太急,她還是儘快抵達蜀地,查清楚蜀地之中的將領,誰做了周自恆的內應,又是誰,把姜度入蠻夷之地的消息散布了出去。


  這可是重中之重。


  除此之外,她還要喬裝打扮,與蠻夷們私下接觸一下,看姜度是否安全。


  大夏朝雖然明令禁止夏人與蠻夷互相往來,但當利益足夠誘人的時候,還是會有人願意鋌而走險的。


  深山並不適合生存,饒是適應能力極強的蠻夷,在深山之中過得也頗為艱難。


  故而每隔一段時間,蠻夷便會派人下山,偷偷用高價從山腳下的夏人那裡換取東西。


  姜度去蠻夷之前便交代了蜀將,每逢蠻夷下山時,他會喬裝打扮一同過來,留下他是否安全的訊號。


  這是唯一能夠得知姜度是否安全的信息來源,她一定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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