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出了寢殿的門, 就看到一襲緋色的宮裝, 原本應該守在外面的鄒元善卻不在。
太子妃一動不動地站在寢宮門口, 盯著地上石雕的螭龍紋出神,秀麗溫雅的面容上,娥眉微蹙,似有無限心事。
聽到輕城出來的動靜, 她回過頭來,目光徐徐掃過輕城全身,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榮恩妹妹可算是出來了。」
輕城總覺得她看自己的目光有種看透一切的明了與憐憫,先前眾人都在時那種淡淡的疏離倒消失了不少。
輕城心中疑惑, 柔順地叫了一聲「皇嫂」,心中實在奇怪:剛剛太子叫人,那麼多東宮護衛衝進去, 搞出那麼大動靜, 她就一點兒不擔心, 不進去看看太子嗎?
輕城四處張望了下, 問道:「鄒公公怎麼不在?」
太子妃道:「他被皇後娘娘叫去問話了。」
輕城更奇怪了:褚皇后不是去看憐珠的屍體了嗎,怎麼會叫鄒元善去問話?難道她查出來憐珠的死和太子有關?不會吧, 太子的暗衛應該不至於這麼蠢,留下殺人的把柄。
她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請求太子妃:「麻煩皇嫂派個人,陪我去禁衛軍大牢走一趟。」
太子妃微微挑了挑眉:「榮恩妹妹這就走了嗎?什麼急事, 不如派手下人去, 妹妹先陪我坐一會兒。」
輕城微訝。
太子妃眉目淡然:「榮恩妹妹不是想向我打聽牟家表妹的事嗎?」
輕城沒想到她找自己竟是為了說這個的, 不由精神一振。
姜玉城的婚事她懸心已久,幾次要來東宮拜會太子妃,卻都恰逢對方有事,會面之期一推再推。這次她來東宮,本還想著找個合適的時機提問,太子妃卻主動提起了此事。
她想了想,把令牌交給一起跟她過來的畫眉,交代了幾句。太子妃叫了一個東宮護衛過來,指了他陪畫眉。然後對輕城道:「我們去隔壁說話吧。」
輕城自然沒有意見,安靜地跟著對方去往花廳,重新分賓主坐下。
福全和榮慶都已回去,屋中只剩兩人。小宮女上了茶,太子妃輕輕吹了吹茶沫,主動開口道:「牟家表妹是被冤枉的。」
輕城心頭一震:「可是那祝允成有問題?」
「這卻不好說。」太子妃嘆息,「原本家醜不該外揚,可我那表妹著實可憐。她原是再貞靜柔順不過的一個人,德容言功樣樣出挑。許了祝允成后,她嘴上不說,可我看得出,她對婚事是極滿意的。要說她會看上那個粗鄙的小廝,我怎麼都不信。」
輕城攥了攥手:「是有人陷害她?」
太子妃道:「我當時不相信表妹會做出這種事,央了我兄長派人調查。發現那個小廝先前曾在賭坊輸過一大筆錢,後來卻莫名其妙把錢還上了。」
輕城心裡冰涼:「有人買通了他誣陷牟姑娘?」
太子妃的眼眶紅了,點頭道:「後來他承認了,可他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表妹的名聲卻壞了,婚也已經退了,」
輕城問:「牟家姑娘現在何處,可否讓我一見?」
太子妃的眼淚流了下來:「她故去了。」
輕城駭然:「怎麼會?」
太子妃道:「牟家詩書傳家,家風極嚴,豈能容下這樣的女兒?」
輕城震驚:「可終究是一條人命。何況,如皇嫂所說,牟姑娘是被冤枉的。」
太子妃道:「你不懂,在牟家這樣的人家,便是她是被冤枉的,也是退過親,失了貞的人,牟家已無她的容身之處。」
輕城默了片刻,聲音都有些發抖:「皇嫂,以你所見,陷害牟姑娘的人究竟是誰?」
太子妃道:「表妹一個閨閣女兒,性情又柔順,從不與人結怨。我也想不通誰要陷害她。可有一點我清楚,陷害她的人必定是能從中得益的。」
祝家,得益的只有祝家,可以輕易從一樁已經無利可圖的婚事中脫身,絲毫不損名聲。被犧牲掉的只有牟姑娘這個無辜的閨閣女兒。
可她沒有證據。
她站起,鄭重謝過太子妃。不管如何,對方肯將這些告訴自己,自己總是欠了她的情。
太子妃道:「不必謝我,我只是不希望再有人落到我表妹的下場。」
兩人對視一眼,輕城心中可惜,若不是有個太子橫在當中,也許她真能和太子妃成為好朋友。
錢嬤嬤走進來,對太子妃附耳說了幾句,輕城隱隱聽到「憐珠」、「半塊」、「玉佩」幾個字,太子妃的神色頓時慎重起來:「當真?」
錢嬤嬤點頭:「鄒公公已經去見殿下了。」
太子妃起身道:「我們也去看看。」向輕城告了個罪,匆匆離去。
輕城心神不寧:這是又出什麼事了?還有趙蠻留在太子寢殿中,也不知究竟如何了?
正想著,門口傳來小少年熟悉的聲音:「你還不走,留在這裡等什麼好處嗎?」
輕城霍地抬頭,門口陽光燦燦,淡金色的光影勾勒出小少年精緻的輪廓,雙目深邃,鼻樑高挺,也模糊了他面上的戾氣。
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面前,打量他一番,見他薄唇緊抿,神情不耐,琥珀色的剔透眼眸卻亮得驚人,不由眉眼盈盈:「三弟,你沒事吧?」
趙蠻一眼瞥去,但見少女一對漂亮的桃花眼瀲灧生波,關切無限,令人一觸之下竟彷彿要溺於其中,不由心頭一悸。他驀地撇過頭,嗤道:「我能有什麼事?」
輕城疑惑:太子表面仁善,內里可不是氣量大的人,能輕易放過他?她再要問,趙蠻卻不肯理她了,問什麼都不答。
小傢伙還生著氣呢。
縱然輕城滿腹憂慮,見到他這個模樣,也不由想笑。
回到長樂宮,已經錯過了飯點,只能吃重新加熱的食物。輕城還好,早就習慣了,趙蠻卻是一臉嫌棄,吃了幾口便說飽了。也不理他,直接回了東暖閣。
輕城看在眼裡,親自去淑妃的小廚房,做了一份面。前世,姜家不過是一般官宦人家,家境一般,她身為長姐,廚藝是必修之技。
如今她是公主之尊,自然不必像從前那般辛苦。燒火生灶,和面擀麵這些活自有廚娘做好,高湯也是現成的,她要做的便是看著火候,再準備澆頭。
趙蠻口味挑剔,忌口頗多,甜口不吃,腌製品不吃,蔥蒜之類的更是嫌棄。輕城考慮了下,將豬肉雞肉細細切成丁,加入同樣切成丁的香芹、香蕈,以及芝麻、花椒等物,細細煸炒,最後淋上精心調製的鮮汁,做了一碗臊子面。
趙蠻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你做的?」
輕城含笑:「你嘗嘗看喜不喜歡。」
趙蠻哼道:「肯定不好吃。」好歹是她第一次為他下廚,他還是勉為其難地嘗了一口,打定主意,就算真的很難吃,他好歹也得吃幾口,給她點面子。
然後,他就把一大碗面連麵湯都喝完了,摸著肚子問:「還有嗎?」
輕城無情地搖了搖頭:「沒了。」趙蠻還想說什麼,輕城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捲毛道,「乖,不可暴飲暴食,下次姐姐再給你做。」
趙蠻跳了起來,捂著頭怒道:「說了不許摸頭的!」
輕城「噗哧」一下笑了出來。
趙蠻惱羞成怒,拔腿就走,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什麼,回頭不情不願地道:「那個,太子那裡你不用擔心,他不敢追究的。」
這是為何?輕城還想問清楚點,趙蠻已跑得影子都看不見了。
輕城也顧不上他了,姜羨魚和杜琮已經平安回來,正等著見她。杜琮看到她就紅了臉,向來從容自若的動作也有些僵硬,赧然向她道了謝。
姜羨魚還是一貫的作風,與她如出一轍的桃花眼蘊滿笑意,唇角勾起,風流無限:「算我欠你一次,下次還。」
這個人,是她一母同胞的孿生哥哥呢。
輕城心裡泛起幾縷柔情,也笑著道:「你這麼見外我可生氣了。認真算起來,我都不知道欠你多少次了。」想到牟姑娘的事,對杜琮歉意地笑了笑,「杜公子,我有話要單獨和表哥說。」
杜琮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體貼地道:「我剛剛看到廊下的睡蓮養得不錯,正想仔細看看。」退了出去,給兩人留出空間。
輕城將牟家姑娘的事全盤告訴了姜羨魚,姜羨魚神色頓變,許諾道:「我會告訴母親,再好好調查。」女兒家嫁人等同於第二次投胎,他只有一個姐姐,可不能看著她所嫁非人。
輕城稍稍放下心來。
姜羨魚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你讓我留意三皇子讀書的事,三皇子若能出宮,倒是有一個地方合適。」
「什麼地方?」
姜羨魚道:「是一個書院,山長是個有本事,有心胸的,提倡有教無類,書院中胡人、羯人、韃靼人、靺鞨人……都有,絕無歧視之事。」
輕城遲疑:「要讓他出宮求學只怕不易。」最理想的便是能把人請來。她問,「那山長是何許人,學問如何?」
姜羨魚目露崇拜:「山長姓羅,也是個傳奇人物,正宗宣武七年兩榜進士出身,二甲第一名,考取了翰林院庶吉士,後來又在大理寺任職過一段時間,屢破奇案。正當前途無量之際,他卻忽然辭官,一心籌辦西嶺書院。
「西嶺書院也和一般書院不同,不光教四書五經,騎射書畫,樂器術數,無所不包。不過十年時間,他已經將西嶺書院辦成了京城第一書院,名聲大噪,叫無數學子趨之若鶩。」
輕城聽得也不由悠然神往:天下竟有這樣的人物。「這樣的人,不知可能說動他入宮教導三弟?」趙蠻出宮不易,身世又特殊,想要出宮求學基本不可能。
姜羨魚道:「只怕不易。我聽人說過,羅山長曾立過誓,終身不再入仕。」
輕城不解:「這卻是為何?」
姜羨魚搖頭:「這個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輕城嘆息,只得放棄這個念頭,拜託姜羨魚再多打聽打聽其他合適的人選。
趙蠻的老師人選實在難產。此前的日子,趙蠻幾乎將有資格教他的幾個大臣都得罪了個遍。就算沒教過他的,聽說他以往的光輝事迹,也是連連搖手。連宣武帝一時都沒了轍。
姜羨魚一口應下,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拒絕過榮恩的要求。
輕城張了張嘴,很想問他,是不是因為知道她是姜家的女兒,是他的孿生妹妹,他才對她這麼好?可終究還是沒問。有些話,她想當面問夏夫人。
等到獨自一人時,輕城再次打開竹簡。
果然,她去東宮一趟,一下子收穫了三十瓶營養液,只不過來自太子的只有十瓶,另二十瓶卻是因為趙蠻的怒氣。
輕城嘆了口氣,開始認真思考每次都把趙蠻激怒,再把人哄好的可行性。
竹簡上的預言卻消失了,圓點變成了兩個。輕城心中一動,好奇地戳了戳第一個圓點,「哀帝諱昶,少聰慧,有賢名……」這一條預言出現;再戳第二個,預言切換成了說她私通太子的那一條預言。
輕城切換了幾次,終於確定,升級過後的竹簡能把每一條預言保留,隨時調出來看!不枉她辛辛苦苦攢了三百瓶營養液升級。
她立刻點了查詢桀帝璽,跳出提示說要消耗一百瓶營養液查詢,居然和刪除預言要的一樣多。可不管怎麼說,她很快就可以知道桀帝璽的身份,實在是值得高興。
之後幾天,輕城一直提心弔膽等著太子的報復。趙蠻雖然說了不用她擔心,可語焉不詳的,她哪能放下心來。
她等來了抓到毆打太子與殺死憐珠兇手的消息。
套麻袋毆打太子的是他的貼身護衛之一,據說那護衛是因為受到了太子斥責,懷恨在心,趁著太子身邊人少,毆打了他一頓。而憐珠恰好路過,看到了他,才被他殺人滅口。
輕城目瞪口呆,這故事編的,若不是她看到了憐珠是怎麼死的,大概也要信以為真了。趙蠻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非但讓太子忍氣吞聲不予追究,還找了個替死鬼出來?
她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去東暖閣找趙蠻。
東暖閣外卻站了好幾個面目陌生的侍衛,將她攔下。輕城正要問他們的身份,韓有德從裡面走出來,見到她,行了一禮道:「陛下在裡面。」
宣武帝?輕城訝然,這個時候來找趙蠻?
正在這時,裡面也聽到了動靜,宣武帝含著薄怒的聲音響起:「是榮恩嗎?進來說話。」
輕城走進去便是一驚,但見趙蠻跪在地上,昂首挺胸,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宣武帝負手站在他面前,滿面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