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溫暖的熏香從佛龕中緩緩溢出,細碎的小雪鋪在昭陽殿的磚瓦上,映照出一種柔和的光芒。
姜念念臨走時,將解藥的葯末悄悄放在顧長卿手心中。顧長卿的手指極冷,就猶如他素日的神情一般,想來是由於身體痼疾的緣故。
貞寧給她拿了個手爐來,慢慢的身子也就溫暖起來。約莫大半個時辰,太醫署的人才前來回稟,說是因為提前服了葯,丞相已然好很多了。
聽到這句話,姜念念的神色並無什麼波動,心裡卻暗暗的安心下來。「既然丞相大人快蘇醒了,」她仍是漫不經心的說:「就請顧大人快些回去罷,此處是昭陽殿,不是誰都能進來的地方。」
姜宸妃所在的暖閣距離偏殿很近,所以她的話一字不差,皆可以傳入顧長卿耳中。即使早已熟知她家主子的性子,貞玉的面色還是有些難看,低聲提醒:「可丞相大人尚未醒來,娘娘本意是救人,其實……也不必說此重話。」
「我原本也只是說實話罷了。」姜念念輕描淡寫的應道。
然而此時,隔扇外頭卻傳來細微的喘息聲,似有隱忍的意味,隨即傳來東西打潑的聲音!姜念念連忙起身,到偏殿那邊看看。
只見顧長卿卧在榻上,即使擁著厚重的狐皮大氅,面色仍舊慘白,看上去應是凍著了。因為用力,指節都有些泛白。
而一直他身邊的下屬徐子貿一面抱著他的身子,還一面不斷在顧長卿的耳畔低呼。
姜念扒在著門框那兒偷看,頓時就明白了。
難怪原著里寫的,她和丞相有肌膚之親!
這葯中的成分能叫人意識模糊,而顧長卿又身患寒疾,在昏迷之中,便本能想以人體取暖。而在原文裡面,很不巧原主當時就在顧長卿身邊,所以他才會下意識淺淺抱了一下原主,然後這個時候頌貴妃又掐著時間點闖了進來……
不過姜念念又轉念一想,如果真的是這麼發展的,那顧長卿這樣冷淡禁慾的男神級人物她就可以讓人輕易染指了,可能還是一件好事呢_(:з)∠)_
而那小太監還在一個勁兒的招呼:「宸妃娘娘快些過來看看丞相大人罷!奴才實在怕出事。」
姜念念眨一下眼,勉強壓制住自己內心的邪念,才輕淡的說:「丞相大人和本宮有什麼關係?如今收留你們已是情分。至於你們家大人,原本應該挪去頌貴妃那兒才是。」
聽到這句話,昏睡中的顧長卿又劇烈的咳嗽幾聲,宮人們手忙腳亂好一番才安頓好。
貞寧見著自家主子嘴毒,又叫顧大人聽見,丞相的病癒發的加重,也實在是手足無措。
正在這個時候,外頭立即有人回稟,說昭帝和頌貴妃往這邊來了。
那人的聲音未落,昭帝已大步走了進來,滿室宮仆齊齊跪下。見到這殿內的情形,他皺了皺眉,眼底的情緒變得諱莫如深起來,誰也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而跟在他身邊的頌貴妃臉色卻不大好,因為在她的意識中,這個時候按照藥性,顧長卿是絕對不可能不碰姜宸妃的。然而按照如今的情形,他們……似乎並沒有什麼逾越規矩的行為。
「姐姐在想些什麼?」姜念念屈身行禮以後,就站在原處,微笑著問,「現下貴妃不是應該在太后那兒,怎麼帶著陛下到這兒來了?」
頌貴妃很快恢復鎮定,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本宮只是聽說長卿出了事,所以才趕著過來,難道……宸妃竟真與顧丞相同居一室么?」
姜念念倒也不急,挪開了視線,緩緩的說:「只是丞相忽然病重,離我的昭陽殿很近罷了。可他不過是一個臣子,按照規制,本宮只是留在偏殿,連內宮的門都沒有讓他入。」
頌貴妃不由臉色大變。
姜宸妃素來是一隻任人拿捏的螞蟻,如果不是憑著那張肖像姜王妃的臉,根本不可能在後宮縱橫到今日,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謹慎了!
今日的情形,只要她不多加留心,就必然上勾。丞相和宮妃同處一室,陛下也不可能再寵信這樣一個女人。
但是她偏偏留了心眼,根本沒有救下顧長卿……
「貴妃。」昭帝望著她的眼睛,輕聲道:「所以你帶著朕過來,便是為了叫朕看看這個么?」
頌貴妃惶然回過神來,柔聲解釋道:「陛下!都怪臣妾失態。只是因著聽聞長卿在昭陽殿病重,心中挂念,這才亂了分寸。只是……說起來,長卿到底是外臣,怎麼能隨意出入后妃寢殿?」
昭帝淡淡道:「丞相身子不好,宸妃收留片刻。況且,他們根本沒有共處一室,有什麼問題么?」
她幾乎是忘記了,頌貴妃當著這滿室宮仆的面說這件事,拂的難道不還是君主的顏面么。
頌貴妃身子重重僵了一下,緩緩的,才轉成溫婉的笑容:「陛下若是覺得沒有問題,自然是沒有的。都是臣妾沒有容人之量。」
「等等。」姜念念卻打斷了她。
頌貴妃的腳步下意識頓住。
「貴妃娘娘專程來一趟,便只是為了看看丞相大人么?」姜念念笑著說:「臣妾還以為娘娘是來抓人的。」
頌貴妃笑容一僵:「抓什麼人?」她頓了頓,才說:「長卿是本宮的親弟弟,聽聞長卿出事,當然要過來看看才放心。」
姜念念放緩了聲音:「若是貴妃娘娘擔憂丞相,又為何興師動眾,帶著陛下與您的乾景宮這麼多的宮人一併過來?」
顧頌貴妃身後跟著的,都是乾景宮上上下下的大內高手,這幅情景不像是來探病,倒像是興師問罪的。
昭帝眉心微皺。他身為君主,自然也知道頌貴妃與顧長卿的關係並不好。她這個姐姐,也是不可能來關心這個弟弟的。所以頌貴妃方才說的,八成都是謊話。
而她今天的目的,大概是為了當著自己的面加害姜宸妃。
即使面上不顯,但昭帝的言語卻變得有些冷淡:「貴妃,看來你近日的確是太閑了。太后壽誕以後,便留在景乾宮,一月之內不要再出來了,就好生靜修罷。」
頌貴妃怎麼會不懂得陛下的意思,這與禁足又有何分別。她嘴角一抽,指甲緊緊掐進了袖口中,才堪堪應了下來。
而昭帝為什麼這麼生氣,姜念念是理解的。身為一個男人,尤其是君主,他卻被人疑心妻妾與旁人有私,這是多大的羞辱。頌貴妃觸犯的,實則是男人的逆鱗。
在原文里,這也是嘉嬪為何將這件事交給頌貴妃,而自己卻絲毫不露面的緣由。
昭帝臨走之時,不忘吩咐太醫署的人將丞相送回府邸。不過,似乎並不想和丞相過久的呆在一室,吩咐好下頭的事情后,聖駕很快就離開了昭陽殿。
姜念念雖然在內心裡頭舒了一口氣,但是……她也不能忘記頌貴妃臨走時的神情,這位貴妃該不會也在黑化的路上狂奔了吧。
好在這個時候,經過綠豆湯和解藥的洗禮,顧長卿的神志差不多逐漸恢復如初。在徐子貿的伺候下穿戴好衣服,臨行來,他才前來拜謝宸妃。
姜念念收斂好自己的思緒,見著他,神情仍是淡淡的,「今日是太后壽誕,丞相的病未免也太不是時候。如若還有下次,本宮自是不會理會的。」
顧長卿的眼底分明蘊著著星星點點的笑意,神色看上去卻仍舊很是清冷:「好,娘娘。」
面對著這樣一位活在傳說中的背景板大佬,更何況現在站在她跟前的是一個鮮活的人,姜念念還是有點緊張的。
她生硬的挪開視線,嘴上還是不饒人:「你能明白自然是最好!君臣有別,更何況這裡還是昭陽殿。顧大人最好收拾收拾,也趕緊出宮罷。」
顧長卿沒有再說什麼,迎上她的眸子,淡淡的微笑:「臣謝過娘娘的葯。」
姜念念也只是斂著眼眸,「我知道了。」
姜宸妃明麗張揚,顧長卿素來並不喜歡這樣的女子。且她長居高位,又有陛下寵愛,視旁人的性命為草芥。或許……今日只是一時興起,玩玩罷了,又或者只是出於憐憫。
但她到底是他的恩人,顧長卿仍舊說:「日後,若是娘娘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找臣。」
姜念念卻看他一眼,說:「本宮怎麼會有向顧大人所求的東西呢?」
反正……她也是一個能看到自己結局的人了,就算得罪了背景板大佬,也大概沒有得罪女主來得慘烈吧。所以……就算面對顧長卿,姜念念現在已經很能放平自己的心態了,嗯。
……
宮中的甬道狹長而蜿蜒,一陣風吹過,連呼吸都有一種刺骨的冷意。
徐子貿將顧長卿扶上馬車,忍了一會兒,終於小聲說:「屬下不明白,大人您就沒有喝下那杯酒,為何還要裝作中毒。在昭陽殿去一趟,反倒引得陛下多心?」
顧長卿輕輕闔上眼帘,溫雅清冷的面龐沒什麼表情。過了許久,才輕聲道:「丞相府近日接連暗殺,他不會輕易罷手的。所以我佯這麼做,不過是為了找出幕後那個人罷了。」
「——若是不以身犯險,又怎麼能找到他是誰呢?」他收攏了肩上的衣裳。
「那害大人的到底是誰!」提及害他們家大人的人,徐子貿頓時有些激動。
顧長卿沒有說什麼,骨節分明的手指挑起車簾。窗外是宮城傍晚的霞光,混著雪水映射出的光,竟也有一種旖旎的美感。
「——果然是她。」過了很久,顧長卿才淡淡的這樣道。聲音冰冷,幾乎隱匿在風中。
——他的姐姐,頌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