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拜別陛下后, 顧長卿自是應當回府的。


  他從前不喜歡這宮裡的景緻, 因快要落雨, 天空總是灰濛濛的, 連飛鳥都甚少飛到這深宮來。


  而如今不知為何,他卻覺得稍稍舒心起來。


  「丞相大人, 請留步。」徐芷妤站在廊檐下, 忽然道。


  顧長卿卻沒有看向徐貴嬪, 準備提腳離去。


  「你看到了嗎?」徐芷妤倏然叫住他, 望著他的背影道:「即使宸妃抱病這麼幾個月, 陛下仍舊沒有忘記她。他方才所做的, 不過是想要提醒大人,宸妃是天子的人,一直都是。」


  這個地方她探查過, 沒有宮中路過的旁人。所以她才能卸下溫婉良順的面具,說出這樣的話來。


  顧長卿唇角輕輕一抿,卻沒有想回答她的意思。


  徐芷妤望著不知何處出神,「所以……你們就是這樣的人?」她冷笑一聲,緩緩的道:「姜氏最喜歡陛下的時候,陛下卻只為看著她的臉, 去想她的姐姐,嫌她不及她姐姐萬分之一。而如今, 姜氏躲著陛下了, 陛下反倒記起姜氏的好來了。你也不過如此, 身為臣子, 卻屢屢犯上,竟將目光投向君主的女人身上。」


  顧長卿淡淡道:「娘娘,快要下雨了,娘娘還是早些回罷。」


  在這時,徐芷妤卻打斷了他:「大人以為,宸妃她自己沒有發覺,大人一直在維護她嗎?丞相大人權傾朝野,素來心智遠超旁人,難道甘願一直在這件事上,為一個得不到的女人犯糊塗?」


  顧長卿眼眸微眯,清冷的眼底染上一層譏諷的笑意,但很快便消弭不見。


  此時宮城內已經起風了,吹得他的袍服獵獵作響,顧長卿只是攏了攏肩上的大氅,臉白如紙,溫潤淡漠,周遭早已沒了行人,彷彿這宮牆之下便只剩一人。


  徐子貿上前,將一件鶴氅披在他身上。顧長卿才輕聲道:「貴嬪娘娘,你還記得當初太后壽辰,臣為何會出現在昭陽殿中么。」


  徐芷妤瞳孔一縮,緊緊抓住了旁邊的欄杆。


  她當然記得,她只是沒有想到,原來這件事早已在顧長卿的眼皮子底下了!


  所以,這就是他這般惡她,避她而不及的緣由么。


  昭陽殿是姜宸妃的寢殿,她當初送顧長卿進去,是為了讓陛下誤會他與姜宸妃,好一箭雙鵰。難道不是……只要顧丞相從高處跌落,她就有恩賞他的資格了嗎。


  丞相如今如此清冷自持,也不過是因為有潑天的權勢地位傍身。所以,沒有人能奈何他,即使是陛下也不行。


  然而她唯一算錯的一步,就是沒想到顧長卿會假戲真做,他放下了自己的身段,出現在這後宮寵妃的寢殿之中。


  甚至,還會為那個人頂撞陛下。


  原來他如此厭惡自己,竟也是有跡可循的。


  「娘娘如果仍舊記得做過什麼,日後就好自為之。」顧長卿微微側過身去,淡淡看著她:「臣知道,此事中亦有娘娘的手筆。娘娘若不願放過她,我亦不會放過娘娘。」


  一時間,徐芷妤只覺得渾身發冷,輕輕哆嗦了一下。


  她想起來了,當初頌貴妃為何定了那曲春江花月而被懲處,便是顧長卿給她的一個警告。頌貴妃尚且是他的親姐姐,他都能下手告誡。更何況是她,這樣一個他素來都無心之人呢?


  顧長卿正預抬腳離開時,卻像是想起什麼,緩緩止住了腳步:「娘娘要記住,在這個朝堂上,並沒有臣得不到的東西。」


  他的聲音很輕,更很淡,沒有半點情感。遠遠聽著,還能感受出一絲的病弱。然而,卻莫名叫人感受到一股冷意來。彷彿春風乍破,冷得刺骨。


  徐芷妤霎時望過去:「你什麼意思?」


  顧長卿唇角噙著一絲淡笑,才道:「若臣真的想要,即使是陛下的東西,亦能手到擒來。不過我在意的,還有的願意罷了。」


  徐芷妤瞳孔倏然收縮:「你可知這是大逆不……」


  顧長卿卻淡淡打斷她:「在世人眼中,內閣的丞相,陛下最倚重的大權臣,本就是最大逆不道之人。」


  他原本也不顧及世人的罵名,他能架空皇權,能一手操縱三生六部,也能在朝中行事肆無忌憚。


  天下哪個不罵他離經叛道、枉顧道義。


  其實他心中自有原則,只是他的底線,不存於朝廷言官的嘴裡罷了。


  徐芷妤再抬眼時,顧長卿已走出很遠了,還有幾聲淡淡的低咳聲。像是冰撞擊杯盞的聲音,直落在人的心上。


  ……


  往回走的時候,通往後宮的宮道上已沒有什麼人了。


  忽然一個小宮女急匆匆跑著過來,倏然撞在徐芷妤身上。手中的漆盤應聲而落,東西散落一地。


  那小宮女自是急著磕頭賠罪,幾乎哭出聲來:「娘娘恕罪!奴婢唯恐陛下的東西送的遲了,這才急了些,衝撞了娘娘,求娘娘勿怪!」


  徐芷妤淡淡垂眸,卻發現那托盤中的東西甚是眼熟。


  青雪正要呵斥,徐芷妤卻止住了她,詢問:「你送的是什麼東西?」


  小宮女說:「這是楚王妃送給陛下的金鑲玉帶板,只是陛下說暫且用不著,這才讓奴婢退還給楚王妃娘娘……」


  楚王妃……


  徐芷妤微微一勾唇,不由陷入沉思。


  不正是那位,陛下愛而不得多年、尋遍與她容貌肖像的女子的王妃娘娘姜絡雲?


  她俯身,拿起那枚帶板來細細觀看。


  這枚帶板做工極為精緻,中間的玉板是鏤雕與浮雕相結合,刻的是雲海龍紋。而中間則是金累絲嵌寶石,首尾更有金所製成的如意扣。


  如此精美之物,才能配得上君王,看來製作之人必定花了一番心思。


  徐芷妤問她:「這是楚王妃親手做的嗎?」


  那小宮女連忙說:「正是為陛下親手所做!王妃娘娘送過來的時候,的確是這般說的。」


  徐芷妤心底不由冷冷一笑。


  當初,陛下與姜珞雲少年時的情誼傳得滿宮都是。而楚王妃自從數月前前往長安,便再也沒有離開宮中。楚王也適時的離開宮中,在南境到處游山外水,這宮中便只餘下陛下與楚王妃。


  但陛下到現在,都沒有正式冊立姜珞雲。


  她輕輕撫摸著這枚帶板,可是她沒有想到的是,看來這位楚王妃對陛下也未必完全無意啊。


  可為何陛下苦尋她這麼久,甚至因她尋找替身,最後卻連她的東西都不收下呢。


  不知為何,徐芷妤的腦海里忽然浮現出姜宸妃那張精緻柔美到骨子裡的臉……


  緣由大抵就在這兒罷。


  果真是禍亂君心。


  她淡淡笑了笑,對那宮女說:「你不必著急,本宮正好也要去看楚王妃,本宮替你帶去碧粹宮便好。」


  那小宮女自是感激不盡,抹了眼淚道:「多謝貴嬪娘娘!多謝貴嬪娘娘!」


  說罷,連忙行禮退下了。


  碧粹宮原本只是一般貴人所居,但宮裡的人都知道楚王妃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這才布置得精妙雅緻,比主子的宮闈也不差了。


  姜珞雲看見徐芷妤親臨時,原本有些淡淡的訝然。但看見她手中的那枚帶板,便很快恢復了鎮靜。


  她正在綉新長安城新流行的式樣,便沒有再抬頭,只溫聲道:「貴嬪娘娘怎麼會有空到我這兒來呢。楚王殿下不在,這宮中倒很是冷清。」


  她知道在原定的軌跡中,在她身死以後,雖然沒有陛下的寵愛,徐芷妤也會成為這後宮中位分最尊貴之人,想必也是個有手腕的。


  所以,在這一世,她自然要好好防範她。


  徐芷妤淡淡笑了笑,只是說:「本宮是特地來給王妃送東西了。」


  她將那本做工精巧的帶板放在姜珞雲跟前,才說:「這是本宮從一個小宮女手上收下的,聽說是陛下用不著的。王妃且看看,這是你的東西嗎?」


  姜珞雲動作微微一僵,掩下了眸間的隱隱黯然之色。這才拿起帶板,緊緊握在了手心裡。


  這是她給昭帝親手做的帶板,原本也只是為了試探之用,卻沒想到昭帝果真沒有收下。也不知是因為無心,或是身為君子,有意避嫌。


  她也沒有想到昭帝這一世對她的感情會有變化,早已不如前一世那般。


  難道……果真應了那句話,對男人而言,唯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值得被珍視的。


  不過也罷,姜珞雲輕輕嘆了口氣。她也只不過是利用昭帝改變自己的氣運罷了。只要這一世能留在長安,即使沒有真心也無妨。


  想至此,姜絡雲抬起頭來,輕輕問了句:「娘娘專程拿這東西給我,定是有什麼事罷?娘娘若有話,直言便是。」


  徐芷妤一笑,挪開視線,方道:「王妃知道,本宮剛剛從哪兒出來嗎?」


  姜珞雲面色卻也沒什麼波動,「哪兒?」


  徐芷妤淡淡的回道:「昭陽殿。方才陛下也在那兒。」


  姜珞雲的動作頓了一下,心裡聲聲發緊。


  姜念念抱病已久,許久沒有出門。陛下若想去瞧瞧,自然也沒什麼,到底這是他昔日最寵愛的嬪妃。


  況且,姜念念抱病這麼久都沒有去見過陛下,也未必存了與她相爭的心思。上一回因她的事與陛下生了嫌隙,她自然不想再捲入這些是非中去了。


  「妹妹陪伴陛下已久。陛下即使是去看看妹妹,這又如何?」姜珞雲低下眸去,用剪子剪斷線頭,這樣問道。


  徐芷妤卻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低眉一笑。


  她端著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方緩緩的道:「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王妃,你可有想過,宮中早有流言,說陛下昔日寵愛宸妃,只是因宸妃容貌肖像王妃你。可如今正主已出現在宮中,陛下卻不肯接王妃的禮物,這是為何?」


  自然是因為情分淡了。


  加之,這些日陛下與楚王妃漸行漸遠,可是眾人都看在眼裡的。


  她望著姜珞雲瞬間的臉色變化,輕輕的,繼續道:「陛下到底寵愛宸妃這麼久。或許陛下的初心,的確只是為了一個替身。然而時過境遷,王妃遠在廊州。而隨著接觸,若是陛下已經移情,真心喜歡上了那個替身呢?」


  姜珞雲臉色一變。


  說到底,她留在宮中,亦是名不正言不順。她所倚仗的,最終也不過是傳言中的陛下的那點真愛的情分罷了。


  徐芷妤皆看在眼裡,便知她已戳中了姜王妃的痛處。


  姜王妃出身高貴,素來也是以端方貴女的準則要求自己。


  她面上永遠高貴善良、無欲無求。即使察覺到陛下移情,為了自己的顏面,也斷斷不會問出口來。


  但這件事便如一根刺一般,不著痕迹的扎在心裡頭。日子久了,便血肉模糊。而她又時時不會忘記端著身份與溫婉的模樣,旁人自然看不出分毫。


  姜珞雲淺淺吸了一口氣,方調整了臉色,抬起頭來,淡淡道:「貴嬪娘娘,你說這些,又是何意思?」


  徐芷妤的臉上仍舊帶著溫和的笑意,撫了撫發間的金累絲琉璃步搖,輕輕說:「本宮想讓你的妹妹離開長安。想必王妃心中,必定亦有如此想法。不如,你我二人合作。」


  雖然,她亦更想讓姜氏一蹶不振,但她尚分不清姜氏姐妹的感情究竟深不深。


  況且,如今的姜念念有顧長卿做靠山,一般人又如何能明目張胆的動得?

  而想必……姜珞雲,也是希望她這個妹妹能離開長安的。


  因為只有如此,在這兩張極為相似的容貌之中,昭帝才會記住留下的那一張臉。這就是姜珞雲的機會。


  所以,楚王妃自然願意同她一拍即合,想來這麼做……也不會太違背姜珞雲的本心。


  果不其然,姜珞雲聽聞此話以後,竟也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反倒垂下眼睫,顯然陷入沉思之中了。


  徐芷妤不由勾了勾唇。


  許久,姜珞雲才抬起頭來,溫聲問:「所以,貴嬪以為,我們該怎麼做,才能送念念離開長安?」


  徐芷妤似乎早已想好,淡淡的回道:「她是陛下的寵妃,陛下無論如何都會保她。所以,自然要由太后出面了。」


  雖然,她並沒有必要對這個妹妹下手的。但是容貌如此相像的姐妹,註定有一個是要離開長安的,而她自己,絕不能再重蹈前世的覆轍了。


  姜珞雲握緊了手中的綉針。


  ……


  端慧太后崇尚佛法,故而太後宮中的佛堂內儘是禮佛所用之物。都是由專人看管,且不容旁人接觸。


  所以,三日以後,當姜念念聽說太后禮佛所用的被人玷污之時,心裡也不由本能的一沉。


  這些日,雖然抱病故意不去見男女主,但是太后那兒,她卻是常去的。


  前些日陪伴太后前去禮佛的人便是她,可想,若是禮佛之物被人玷污,後宮中自然第一個會聯想到她的身上。


  而她之所以對這件事尚有印象,是因為在原著里,女主用同樣的手段對付過殷惠妃。


  殷惠妃之所以被徹底扳倒,便是因得罪太后,最後不得不捨棄兒子,被送出了長安城。


  玷污禮佛之物,便形同玷污佛祖,在太后那樣虔心之人的眼裡,自然是大不敬。


  只是姜念念沒想到,這一次,女主卻用了相同的手段來對付她。所以,當此事一傳出,她便清楚是徐芷妤的緣故了。


  她思來想去,唯一不明白的,便是原主只是個炮灰,還是個替身,應該完全不需要女主這樣開足馬力來這樣對付她吧……_(:з)∠)_

  太后長樂宮那邊已派人來請姜宸妃了,貞寧看上去顯是有些著急,幾乎哭出聲來:「娘娘素來孝順太后,怎麼可能做過那樣玷污佛祖的事!娘娘,要不要派人先去給陛下說一聲?」


  姜念念卻自顧自挑著各式的衣裙,說:「傻丫頭,你不必擔心了,我自然知道該怎麼解決的。你先替我換一身素凈點的衣裳,咱們一起去見太后吧。」


  貞寧想起她們家主子從來嬌縱,直來直去的性子,不免很是擔心。


  但太后是上一屆的宮斗冠軍,又怎麼會輕易被人蒙蔽呢。


  而且,這一段陷害殷惠妃的大致情節,她還有印象的。所以,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雖然她也不想惹上女主,但既然已來了,只能好好的回報一下她的良苦用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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