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56

  五十六


  明明說擔心睡不著的是鹿汀, 可到了晚上，失眠的人卻成了程澈。


  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半，程澈躺在冷清的被窩裡，來來回回翻了幾個身，大腦里依然毫無睡意。


  因為長時間反覆做那個關於紅色的夢，他自小便睡眠不佳，不是入睡晚，便是醒得早，偶爾大半夜還會因為夢境里可怕的場景驚醒幾次。和鹿汀熟了以後，奇怪的夢出現的頻率是少了，可心裡又漸漸地升騰起另一種情緒。


  那情緒就像欲燃未燃的火，像欲沸未沸的水, 卡在一個奇妙的臨界點，讓人進不得，也退不得。


  每每湧現一丁點兒困頓，腦海里總是不期然地浮現出女生的臉。只肖畫面里的她對他甜甜一笑, 便睡意全無。


  所謂喜歡, 真是磨人心緒的東西。


  過了凌晨, 入睡失敗的程澈終於從床上坐起來，打開床頭的抽屜，掏出了放在裡面的煙。


  煙是早先買的，大半月的時間, 只抽了半包。相較於那段煙癮泛濫的日子, 現在的他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


  他拿起打火機, 點上一根，暗黃色的床頭燈下，淡淡的青煙繚繞。


  一根抽完，整個人反而更精神了。無所事事之下，他又拿起手機，翻晚上和鹿汀的聊天記錄。


  睡前的談話大多是在說學習的事。程澈習慣性地問對方當天的習題有什麼問題，然後一一耐心解答。聊了大半小時，最後以女生的一句「媽媽讓我睡了，晚安」作為結束。


  程澈後來還發過去幾條消息，女生沒有回復，看來是很快就睡著了。


  他又想起鹿汀曾經對自己睡眠的形容：「一閉眼就能睡著」，「媽媽說我睡熟了就像頭豬」，「打雷都不會醒」。


  她原本就是無憂無慮的個性，擁有極佳的睡眠也並不奇怪。


  他輕輕笑起來，覺得無奈。


  靠著枕頭，拿著手機漫不經心地瀏覽者著，突然想起轉眼將來臨的七夕。這是她和他確定關係后的第一個「情人節」，意義重大。


  於是大半夜的，他打開購物網站，認真給女生挑起了情人節禮物。


  另一邊，鹿汀倒是一點兒沒想「七夕」這事。


  七夕前一天恰逢周三，按照課表安排，下午最後兩節是連著的自習課。班主任周琳看學生們最近上課辛苦，加上前一陣的流感風波，她難得地鬆口，將最後一節改為體育活動，讓大家去教室外邊放鬆一番。


  因為校際賽決賽臨近，程澈和塗然幾個籃球隊員每次自習便去籃球館訓練，這會兒已經練得熱火朝天。鹿汀原本想去籃球館探風，半道上又被好朋友趙可人和林佳喬拉去打羽毛球。


  以前上體育課，她、趙可人和林佳喬是雷打不動的三人小組。鹿汀羽毛球水平一般，卻總是積極地第一個上前拿拍子。


  自從和程澈的關係發生變化后，她對這項熱衷的體育運動，便沒那麼上心了。


  趙可人看出了端倪，去球場的路上，見鹿汀一臉心不在焉，大喇喇地拍著她的肩膀，「唉，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人這麼膩歪呢？」


  鹿汀不解

  「不就是一節體育課沒見嗎，又不會掉塊肉。」


  鹿汀的臉熱了起來，「……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籃球隊的那些人講，程澈每天下午訓練的時候，你都在旁邊守著。」趙可人道，「還隱瞞情況，也不想想，這學校哪兒不是我的眼線。」


  鹿汀赧然。對於和程澈的事，她並非刻意隱瞞，只是思前想後，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正是壓力大的時候，大家還在悶頭苦學，她倒是先談起了戀愛，像個異類似的。


  「……你們別跟其他人說。」


  見當事人承認，趙可人眼睛里閃著興奮的光，「真在一起了？」


  鹿汀點點頭。


  趙可人一本正經的，「奪男神這仇，我記下了。」


  鹿汀一愣，突然想起，程澈自高一起便是趙可人放學跟蹤對象，「……對不起。」


  她也不是故意喜歡程澈的。


  主要是功力不夠深厚，沒忍住。


  趙可人裝模作樣嘆了口氣，「算了，回頭你倆請我和林佳喬吃飯就行。」


  「……哦，好。」


  鹿汀的腦袋有些混沌，卻見趙可人上前一步，親密地搭著鹿汀的肩，一臉神秘地壓低了聲音，「你老實告訴我們，跟程澈進展到哪一步了？」


  「啊？」這問題讓鹿汀措手不及。


  面前這雙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她，就連平時很老實的林佳喬都是一臉八卦。


  臉又變得燙了起來。


  「你們、你們問這個幹什麼？」


  「就是好奇，想學點經驗，」趙可人回答，「喬妹，是吧？」


  林佳喬應著趙可人的話，很認真地點頭。


  「我們……沒有進展。」鹿汀的聲音很低。


  趙可人對鹿汀的否定充耳不聞，兩眼放著精光，「那……有沒有牽過手？」


  鹿汀支支吾吾的。


  「難道說……已經抱過了？」趙可人臉上寫滿了對好友思想開放程度的驚訝，「你們才好了沒兩星期呢。」


  鹿汀想起和程澈那些懵懵懂懂的吻，心裡滿是罪惡感，一時間不敢出聲。


  「都抱過了，還說沒進展。」趙可人摸著下巴，「小鹿，你這人平時看著老實巴交的，關鍵時候還挺開放嘛。」


  「……」


  趙可人琢磨了一會兒，「不過，我跟你講，不管男生多好，都不能太快陷進去。不然人家以為你很好上手，得到后就不珍惜了。」


  鹿汀聽了，忍不住問，「真的嗎？」


  趙可人堅定地點頭，「真的。」


  鹿汀鬱悶。


  也許，好朋友的提醒有些晚。


  她已經陷進去了。


  ***

  經過好朋友一提醒，去羽毛球場的這一路上，鹿汀認真反省起來自己和程澈的「進度」。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鹿汀只是欣然地接受，她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其中有什麼不合理。


  只是，自己和程澈從戀愛到接吻花的時間是……呃，負十天。


  他會不會誤會自己是那種很隨便的女生？

  會不會像趙可人說的那樣，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幾個女生這樣胡思亂想、插科打諢了一路，到目的地時，羽毛球拍還剩了不少，只是場地已經被佔滿。


  「啊，都有人了。」林佳喬有點沮喪。


  「要麼再另找塊空地吧。」趙可人提議。


  正準備往球場的另一頭走，旁邊傳來男生的聲音。易希站在球網另一邊，拿著羽毛球拍用力揮舞著，朝這邊喊話，「喂，鹿汀，你們要不要一起？」


  鹿汀還沒來得答話，便被趙可人興奮地打斷。


  「我們可以一起嗎？」


  和易希打球的還有班裡另外兩個男生，其中一個笑道，「來吧，反正這邊人少。」


  由於鹿汀三個女生的加入，原本的男子單打變成了男女混雙。


  分組是自由組合。鹿汀和易希最熟，自然被分在一起。和林佳喬結伴的是小胖沈思哲，趙可人則和數學課代表李慕成了搭檔。


  自從上次被蘇煜在衛生間外頭私下找了麻煩之後，易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和鹿汀搭話。終究是被壓抑的少年情懷，外表看似平靜，內心卻早已蠢蠢欲動。


  也正因為如此，他在鹿汀面前表現得格外積極殷切。


  兩邊採用的是簡單的七局四勝。鹿汀原本尚可的球技，加上易希全力以赴的發揮，很快就將對面林佳喬、趙可人兩對殺得片甲不留。


  打完兩輪，徐馳跑了過來，見鹿汀和易希兩人勝利的位置巋然不動，也來了興緻。


  他拉著同桌趙可人，沒管對方願不願意，便興緻勃勃地準備上場，「來來來，這麼囂張，我們去滅了他們。」


  待程澈訓練完從籃球館出來，最後一節課還沒結束。他見手機里最後一條簡訊里鹿汀提到和朋友打球的事，直奔羽毛球場。


  此時，鹿汀幾個正打得如火如荼。


  大概是聽說了這邊有一對厲害的組合，旁邊的同學也過來躍躍欲試。對手換了一撥又一撥，鹿汀和易希除了因為體力透支休息了一會兒，一直保持著不敗的戰績。


  程澈趕到場邊時，聽到幾個同學在一旁聊天。


  「沒想到鹿汀球技這麼好。」


  「主要是易希球技好吧，之前幾個球都是他補救的。」


  「不過也看配合，他們打得很有默契。」


  「對了，下學期是不是學校會舉辦羽毛球比賽，要麼讓這兩人去試試混雙。」


  程澈忍不住看向球場上的人。恰逢一局結束，女生站在對面，興緻勃勃地和身邊的人說著話，大概說起什麼有意思的事，兩人相視一笑。


  夕陽的光照在少男少女的身上，連吹過的風都是粉紅色的。


  這畫面看得人莫名不爽。


  程澈趁著暫停的間隙，走到鹿汀身邊。左邊的易希愣了愣，卻沒有讓位的意思。過了一會兒，鹿汀才回頭看到程澈，也沒察覺哪裡不妥，只是微微一笑，「你等等，我再打兩局。」


  等女生轉身繼續跟易希聊天，程澈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被無視了。


  他沉默著，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過了會兒，才走到球場對面，向站在球場上的男生問到，「可不可以讓我打一局？」


  男生一愣，隨即把羽毛球拍遞到程澈手裡。


  見到程澈站在對面的那一刻，鹿汀感到意外。夕陽從他背後照過來，男生的影子孤零零地落在地上，冷峻的臉上的表情很淡，看上去有些嚴肅。


  就算鹿汀的神經那麼大條，也能感知到球場上的氣氛不太一樣。


  以她和程澈的關係，兩人此時的對峙，顯得尤為微妙。


  她還在出神，身邊的易希便以一個角度極其刁鑽的發球，宣戰開始。


  程澈跳起，利用身高優勢殺球，一點也沒給雙方緩衝的機會。好在易希的反應足夠迅速，迅速後退，將球截下。


  就這樣拉扯了好幾個來回。


  程澈體力好，速度快，反應靈敏，可球技的生疏成了他的短板。一開始能憑著極好的身體素質拿分，可隨著比賽繼續，和易希遊刃有餘的技巧比起來，他的球技愈發開始拖後腿。


  漸漸地，比分從2:1變成3:1。


  最後一個回合，程澈像背水一戰般鉚足了勁，好幾次殺球都讓鹿汀措手不及，幸虧一旁的易希及時救場。


  直到某次，對方女生出現失誤。球輕輕地飛過網時，鹿汀毫不猶豫地跑上前，起跳，揮拍，一氣呵成。


  下一秒，球重重地砸落在程澈的腳邊，結束了這場較量。


  至此，鹿汀和易希組成的混雙組合已經連勝七場。


  程澈站在對面，依舊毫無表情，這讓鹿汀有些失神。沒等她細想，便聽見易希的腳步聲從旁邊傳來。同伴一臉雀躍，興緻盎然地想跟她擊掌慶祝。


  鹿汀一笑，大方伸手回應。


  只是，等她再回頭時，程澈已經轉身走遠了。


  ***

  放學回家的時候，氣氛有些奇怪。


  雖然平日里程澈的話很少，可今天的話格外少。


  兩人上了同一輛公交車，鹿汀坐在後排靠窗的位置，朝外邊望了會兒，終於忍不住向身邊的人搭話，「喂——」


  程澈側頭，冷然地看了她一眼。


  「今天的事，你是不是生氣了？」


  程澈反問，「什麼事？」


  「……」鹿汀被噎了一下。


  她告訴自己，這一定是被羽毛球輸球給氣得。


  早知道男朋友這麼輸不起，她就應該讓著他，在比賽時放點兒水。至少最後那個球，不應該急沖沖地反擊。


  氣氛有些沉默。


  恰好這時眼前另一輛公交車擦身而過，車身上印著某商場七夕節的活動宣傳。鹿汀想了想，這才想起來，明天就是中國情人節。


  過了會兒，她轉過臉，試圖哄他。


  「明天我請你看電影，好不好？」


  他和她還沒正經看過電影呢。


  「可能沒時間。」程澈回話。


  「……那吃飯總歸要吃的吧。我請你去吃那家新開的川菜好了，就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


  「不用。」


  被拒絕兩次，鹿汀也不免有些鬱悶，「所以，七夕節……不能一起過了是嗎？」


  程澈看她低著腦袋，開口，「我原本有別的安排。」


  這讓鹿汀心裡奄奄一息的小火苗又晃了晃。


  「安排？」


  「給你準備了禮物。」


  「禮物？」鹿汀的眼睛亮了起來。


  「嗯。」


  「可以透露一點兒嗎。」


  程澈一臉正經，「不可以。」


  「哦……」


  程澈又補充，「算是驚喜。」


  聽到「驚喜」兩個字，鹿汀眼底的光閃了閃。


  低迷的心情終於有了些起色，嘴角不自覺揚了起來，「好吧，那我就不問了。」


  「嗯，反正明天就會知道。」


  七夕當天，鹿汀從早上開始，便沉浸在對程澈「驚喜」的幻想中。人生第一段戀愛，第一個情人節，心裡的激動堪比一百隻鳥兒在唱歌。


  待熬完下午最後一節課，程澈卻告訴她，因為禮物體積太過顯眼，被寄放在別處，需要臨時取來，讓鹿汀去兩人常去的奶茶店等他。


  鹿汀到了奶茶店，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她看著窗邊的綠色多肉，腿有一下沒一下晃著，偶爾還哼哼歌，心情美滋滋的。


  也不知道程澈說的禮物很「顯眼」，是有多顯眼。


  這麼一想，更讓人期待了。


  等了一刻鐘出頭，程澈終於出現在了樓梯口。男生懷裡抱了個碩大的禮盒。禮盒外邊是粉藍色的包裝紙，上面用絲帶系了個精美的蝴蝶結，看上去細緻又用心。


  禮物放在面前的時候，桌面發出了沉甸甸的悶響。鹿汀甚至感覺到桌腿晃了晃。


  「裡面是什麼，這麼重？」鹿汀好奇地問。


  「你打開就知道。」


  「那我現在拆開了？」


  她已經迫不及待。


  「你拆。」


  鹿汀小心翼翼地解開絲帶，沿著透明膠帶撕開粉藍色的包裝紙，以一種十分鄭重的姿勢將裡面的白色紙箱打開，準備接受人生第一次來自男友的情人節驚喜。


  然後，她看見了躺在紙箱里，六本沉甸甸的全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語數外理化生一應俱全。


  笑容是瞬間僵在臉上的。


  她看看紙箱里的東西，又看看程澈，彷彿對眼前發生的事無法置信。


  「你說的驚喜……就是這個？」


  「不止，」程澈幽幽道，「下面還有六套試卷。」


  鹿汀看著他，痴痴愣愣的，好半天沒說話。


  程澈被她這模樣逗樂了，故意問，「怎麼，不喜歡嗎？」


  「不是」鹿汀有氣無力的，「我只是在想……」


  「想什麼？」


  「……這愛情還要不要再繼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