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
過了一會, 寧姚覺得寧梅這樣子實在有些可憐, 討好地拉了拉寧澤的衣袖, 「哥哥, 我都答應你去邀她了,你就別和我生氣了好不好?我那時候, 氣糊塗了, 不該說那些不讓她嫁進寧王府的話。我要是不說的話, 她就不會提退婚的事了, 是我的錯, 都是我的錯, 只要你能消氣,你就罰我吧,想怎麼罰都行。」
她話是這麼說, 可寧澤看向她的時候,分明見她臉上寫滿了委屈,她沒錯,卻要她違心地認錯……
寧梅在一旁聽得震驚了,寧澤不想退婚,她還在旁邊說了那麼些勸他退婚的話, 真是嫌自己之前惹得的事不夠多嗎?
「哥哥……我一定把她邀去金龍寺,說服她不要退婚好不好?」
寧澤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下, 「你們都忘了我之前說的話了?」
他一直都在想, 為什麼聽到惠裊裊說出要退婚的話會這麼不舒坦。明明, 正如她所說, 他們之間並沒有男女之情,最初定下婚事便只是要照顧她,明明她的哥哥已經回來,大將軍府的人也都要回來了,那些人都會保護她……
最終,寧澤覺得,即便是把她交給傅家的人,也是無法放心的。他想,大抵,是他不想始亂終棄,覺得有些約定,一旦定下,便必然是一生吧。
如是一想,終於釋然了。
寧姚正色道:「沒忘!不再提嘛!我保證,我口風很嚴的,一個字都不會再提!」
寧澤又看向寧梅。
寧梅哪裡敢說半個不字?回到屋裡還懵懵的,總覺得自己是不是弄錯了什麼,得重新為自己謀算謀算。她是一個沒有什麼堅持的人,誰要能讓她過上好日子衣食無憂,她便順從於誰。
寧澤讓她能在寧王府里有一席之地,所以,她不論做什麼,都會緊著寧澤的心情來考量。
原本以為寧澤對惠裊裊定然是嫌棄的,而她又得了惠蕭蕭會日後護著她過更好的日子的承諾,是以沒少幫著惠蕭蕭捉弄惠裊裊。
現在才發現,寧澤並沒有嫌棄的意思,反而要拒絕退婚……
這樣一來,這麼多年,她都枉做小人,還得罪了惠裊裊……
現在再和惠裊裊改善關係,還來得及嗎?
……*……
這是一個沒有月光的夜,厚厚的雲層壓在空中,在濃墨鋪就的夜空,以深淺不一的色調調染著別樣的畫卷。
春蘭這會兒看得惠裊裊別樣地緊,就躺在她屋子的外間,不讓她出去。
更要緊的是,她一從裡間踏出去,就會看到春蘭一雙紅通通的眼睛……
惠裊裊心知她是因著要與寧王府解除婚約的事情,腦子裡還沒轉過彎來,便索性今夜不出去了。
可她這會精神正好,沒有睡意,便坐在窗邊看著墨色里不同濃度的色調變化。
冬日裡,沒有蟬鳴,沒有鳥啾,沒有蛙呱,只有那瑟瑟的北風,吹過之後,好似天更冷了些。
好在她們今日已經將過冬的新衣都取了回來,即便天再冷些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她歪著頭,將濕濕的發搭在窗上,借著這北風,想將這長長的發快些吹乾。
芸姑在院中看到她這般模樣,招呼了春蘭走進來,「現在不比夏日,濕濕的發被這冷風吹著易讓風邪入腦,等到年齡再大些,便極容易得些偏頭風一類的毛病,省什麼事都不能省這件事。即便是夏日裡,也不能貪涼躲懶,要趁早將發擦乾。也不消你費多少時間,叫我或者春蘭進來給你擦就是了。」
惠裊裊歪著頭看她,聽著她絮絮叨叨的話,那似是責難實則擔憂的聲音,竟讓她似乎感覺到了慈母的溫情。
一點也不覺得芸姑說得煩擾,倒是希望她再說些,再說多些。
忽地抱住芸姑,將頭往她懷裡蹭,就像一個渴望母親懷抱的幼崽一般,「有娘的感覺,真好。」
芸姑的聲音頓住,沒有再說什麼,讓春蘭出去,自己一點一點地把惠裊裊的發擦乾。
她拿她當娘,她又何嘗不是拿她當女兒一樣,對她傾注了慈母般的情感?
她的小小姐從小便柔弱又心地善良,是以,她總是小心翼翼地護著,惠裊裊不主動問,她便不主動把上一輩的恩怨告知於她……
那次從祠堂回來之後,發生了太多的改變,很突然,卻讓她歡喜。
若是她能早些告訴小小姐當年的過往,不是那麼小心翼翼地護著,或許,早就不一樣了。怨不得小小姐不聽她們的勸,到底是因著不知。
她卻不知,自己不說,早有人把事情用別的方式說給了她的小小姐聽,只是聽到的是與她所言不同的內容,讓她的小小姐一點一點得變得自卑不安和愧疚,覺得自己的出生便是不對的,是份罪惡……她努力地想贖清這份罪惡,即便被人笑話被人愚弄……
芸姑回房后,惠裊裊依舊趴在窗邊,看著夜色里無盡的黑暗,看不到方向,一如她現在想要幫厲厲了結心愿一般,找不到方向。
除了知道厲厲當初的仇人身份之外,什麼頭緒也沒有。
最緊要的是,厲厲的身份,到現在還不知道。
厲厲從荷包里幽幽地飄了出來,蹲坐在她的身邊,微斜著脖子,小奶狗一般地注視著她,「千秋,你不開心?」
惠裊裊看了他一眼,還是端王楚元勛的面容,便轉過臉去,沒有理他。
厲厲飄到她臉正對著的那邊,小奶狗一般的眼睛撲閃撲閃,「你為什麼不開心?誰惹你不高興了嗎?我去打他。」
他握了握拳頭,竟像個孩子。
隨後又有些泄氣,「我打不到……」
作為一隻刮刮陰風去嚇人還得看幾率才能成功的厲鬼來說,厲厲真的算不上合格,可憐巴巴地看著惠裊裊,「讓另一個我去打他……」
另一個厲厲?!
惠裊裊怔愣了一瞬,狂喜起來。
「你想起來你生前的身份了嗎?是誰?」她期待地看著厲厲,目光盯著他發白的唇,等待著他將答案揭曉。
厲厲扁著嘴搖頭,「沒想起來……」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惠裊裊翻個白眼,失望地伏在窗檐上,以胳膊枕著臉,生無可戀的樣子,「你不想起來,我就只能對著這麼一張臉,想想我凄苦的人生,真想回那個世界去……」
即便知道惠裊裊是回不去的,聽到她這麼說,厲厲還是嚇了一跳。
「你不喜歡看到我嗎?」小奶狗撒嬌賣萌的樣子能讓人軟到心都化了,想生氣都生不起氣來。
惠裊裊乾笑兩聲,「我看到的,是你的仇人。」
厲厲呆萌地眨了眨眼,反應過來便耷拉著腦袋,可憐巴巴,如一隻被嫌棄的小奶狗。
一拍頭,「你不是能變換自己的模樣嗎?我們現在都知道楚元勛是你的仇人了,不如換成別人的模樣?你這麼可愛,天天卻要用自己的仇人的臉,多委屈?」
「真的嗎?千秋真的覺得我可愛嗎?」兩隻成年男子的拳頭並著到了厲厲下巴下,萌態盡顯。
惠裊裊覺得鼻子里有熱流就要湧出,不過,看到那張楚元勛的臉,熱度又降下去了。
而下一瞬,她就受到了驚嚇。
厲厲竟然變成了寧澤的模樣!!!
她蹭蹭地退了兩步,跌坐入一把有些褪色的紫藤椅中,山根一燙,唇鼻之間就熱了起來。
厲厲驚惶失措,「千秋,你流鼻血了!」
抬起自己的袖子就要給惠裊裊擦鼻血。
當然,他是擦不到的。
手臂從她臉上穿過,頓了頓,收回,委屈地扁起嘴來,哪裡有什麼溫雅和煦的笑容?更別說那如高嶺之花的舉止姿態,前一日夜裡在他身後感覺到的冷意……
惠裊裊實在難將這麼一個可愛呆萌的樣子與她印象中的寧澤聯繫到一起,偏偏,還就真這麼毫無準備地被展現到了自己面前!
惠裊裊一手用錦帕捂著唇鼻,一手撐在紫藤椅上,瞪圓了眼,「你快換一張臉!」
她是絕對受不了寧澤如小奶狗一般呆萌的樣子的,簡直能把人心給萌化了。
閉上眼,腦中浮現出寧澤芝蘭玉樹的模樣,突然神色扭轉,成了呆萌的小奶狗……一個激靈,「變成誰都不能變成他!」
這樣子,太違和了!違和到她的小心臟嘭嘭直跳,像要從胸膛里炸開一樣。
厲厲可憐巴巴地蹲坐在一旁,「你不喜歡這樣子嗎?我只是想給你個驚喜……」
惠裊裊看了他一眼,馬上便又把臉別過去。
這哪是驚喜?
分明是驚嚇!
不行,不能再看,可她也狠不下心來打擊厲厲,「這樣子很好……」只是不適合你。
怎料她話還沒說完,厲厲便驚喜出聲,「果然很好!以後,我就用這個樣子了!」
惠裊裊頓時白眼一翻,就想暈過去。
厲厲還呆萌著一張寧澤的臉,放大到惠裊裊面前,小奶狗般認真的表情,狹長的桃花眼眨了眨,「你果然是喜歡這個模樣的。」
惠裊裊:「……」她什麼時候說過喜歡了?!
「你不是說他自以為是,自大自傲,愚鈍不堪嗎?怎麼還想著變成他的模樣?」
厲厲絞著手指,微微嘟嘴,「四個人,我沒說一個人的好,你就為寧之舟抱不平了……」
惠裊裊瞪大眼睛看了他一眼,鼻血流得更洶湧,兩眼一翻,真的暈過去了。
厲厲的神色漸漸變化,一雙桃花眼裡滿是柔和,唇角帶著一絲得逞的笑意。站直了身子,一點一點地驅動著一件斗篷蓋到惠裊裊身上,而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似是這樣的舉動用盡了他的力氣一般,緩了緩后,控制著錦帕,想給她擦面上和鼻唇間的血跡,終是使不上力道,只能作罷,緩緩踱出了院子朝祠堂而去。
此時,若被惠裊裊瞧見,斷然是無法把他與呆萌的小奶狗聯繫到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