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八十二章
英俊的少年郎直著腰, 綳著的臉讓他的臉部線條顯得分明, 正色對皇帝道:「惠府蘇氏十餘年前暗害臣母子三人, 以致臣母早亡。十餘年來於后宅苛待臣之胞妹, 兩個多月前,其女謀害臣之胞妹, 未遂, 昨日夜裡便火燒瑾靈院, 今日, 瑾靈院已經化為灰燼……」
他說第一句的時候, 便聽到耳邊傳來筷子落地的聲音, 音落之後,便聽得沈笑聲音微顫,「你說的是真的?你母親早亡之事?是被那蘇氏所害?」不是因為產後虛症?
傅然抿了一下唇, 而後道:「有人為證。」
魏赫覺得無趣,「瑾靈院是個什麼鳥地方,也拿來到聖上面前說?」不過,見承恩侯對他虎著臉的模樣,聲音細細的,似囁嚅。而後索性理了不理, 趴到桌案上打起了盹。
寧澤眉目微斂。
這件事,他總覺得有些古怪。若是蘇氏能將傅靈瑤暗害, 為何不將他母子三人都害了去?可黃桃所言, 也不是信口胡言, 到底是哪裡有問題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當然,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黃桃當時受到驚嚇,沒有把話聽完便跑了。
傅然的一句「有人為證」,讓沈笑怒容滿面,「左相大人的情深意重原是如此!縱妾殺妻……縱妾殺妻!」
寧澤悄然走到沈笑身邊坐下,一手按在他的肩頭,「沈大人莫急,先聽傅然把話說完,看他如今有何訴求。」
寧澤的沉著冷靜,讓寧姚驚訝,惠裊裊都死了,他怎麼還和個無事人似的?
寧王夫婦卻是越發地相信寧澤是不喜那樁親事的了。
沈笑看向寧澤,在他的注視下,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今日他們簡單的商量過,必是要助惠裊裊離開惠府的,至於那蘇氏,他也必不會輕判!
那邊,傅然已然將惠裊裊這十幾年在惠府的生活情況一一闡明,「聖上,臣請代母與惠逸和離,兒女隨母,判蘇氏死罪!」
皇帝默然,滿殿嘩然。
寧澤無聲地揚唇笑了。原來是要如此。
皇后在傅然開口之後,便一直沉著眼看著殿中眾人,不置一詞,聽到此時,也只是沉著眉眼看著傅然,似乎想要將這個尚不到十六歲的少年看透。放在膝上的雙手緊緊地抓著鳳袍上的綉紋,過了好一會,才忽地鬆開,揚起了唇角。
此時再看惠逸,見得他正朝自己投過來問詢的目光,微微頷首。
十六年多的深情,到這個時候,還可以演繹最後一回,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蘇氏的頭上。
惠逸收回目光,心下卻遲疑了起來。
如此一來,蘇氏必死無疑。只是可惜了她腹內的孩子。傅然明顯已經被傅家人給教壞了,竟不認親父,惠裊裊活著的時候,也不是個與他親近的……倒是蘇氏所生的惠蕭蕭最合他心。
至於和離……
實在太丟人臉面,不論皇後有沒有指示,他都是不能馬上答應下來的。
瞟了皇后和端王一眼,心下生出一股難以描述的怨氣來,「你母親已經去世快十六年,在世的時候,尚不曾有過與為父和離之心,你又豈能做出這種不孝之事?真是豈有此理!」
說著,便起身行到殿中,向皇帝跪下,語氣誠懇:「這十幾年來,他不在臣身邊由臣親自教導,方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驚擾了聖駕。請聖上駁回逆子所求!由臣將逆子帶回家嚴加管教!」
惠裊裊透過那小小的窗口盯著他,眼裡有止不住的怒火。
什麼是因為「他不在臣身邊由臣親自教導,方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驚擾了聖駕」?!
好似是在自責,說到底,卻是在指責大將軍府的人將傅然給教壞了!
說要將傅然帶回家嚴加管教……說得好似他當真在意這個兒子一般,臉皮真真地比那京城的城牆還要厚!
她看向傅然。
卻見傅然跪在殿中,腰桿筆直,與惠逸的香蕉形跪姿成鮮明的對比。他面不改色,對皇帝道:「請聖上明察。臣之母本非甘願下嫁,即便勉強成婚,也不過是為了臣兄妹二人。然,他實則停妻再娶,臣之母親是何等性子之人,如何會能忍受這樣的事情?若不是因為臨盆在即,產後日益虛弱,想必早已提出和離之事。有當時送往大將軍府的書信為證。」
他從袖中取出一封已然發黃的書信,那是傅靈瑤寫給大將軍夫人的信。信中提及,惠逸先前已有妻室,胎兒月份比她腹中更足,若早知如此,寧願自己背上未婚生子之名,也不會應允這樁婚事。事已至此,待到孩子百日之後,再與之提及和離之事。蘇氏乃農家女,自小便養在惠家,辛勤侍奉惠母,實不該受此不平之事……
皇帝將信看完之後,便遞與皇后。
皇后見之,恨不得立時將信銷毀。但眾目睽睽之下,她無法這般做。只恨恨地盯著惠逸,心中怨他沒有將事情處理乾淨,竟讓這樣的書信傳到了大將軍府里去,還被保留至今。
這神色落在眾人眼中,便成了對惠逸的控訴。
惠逸心知不好,開口想要說什麼,被皇帝呵止。
端坐在高位上的人喜怒難辨,看向傅然,「說下去。」
傅然得了許可,便又道:「惠大人方才所言,臣憤然。臣隨舅舅、外祖父居於北境近十六年,他們悉心教導,從未有懈怠和苛責,衣食用度亦無短缺,反觀臣之胞妹,在惠逸身邊近十六年,夫子不曾請,教習姑姑不曾有,甚至識字讀文,還是母親的隨嫁丫環所教。平日裡衣食成憂,這是皇後娘娘也再清楚不過的事情,要不然也不會出手接濟。還有昨夜之難,瑾靈院存放皇后所賜財物的耳房,已然化為灰燼……」
他一點也不客氣地將皇后也牽扯了進來,提前堵了皇後為惠逸說話的口,並暗指蘇氏放火的事情一定不能輕放。引得皇后瞪大了眼。
他仿若未覺,只繼續道:「就在方才,明知昨日之事的惠大人,面含春~色地向臣提出前往惠府盡孝,實在讓人心寒!妹妹跟隨他近十六年,他尚且能如此涼薄地待之,他如何還配提『孝』之一字?生我者,我母,養我者,母家舅父及外祖父,要盡孝,也該是向他們盡孝,與惠姓之人有何瓜葛?」
微微一頓,他又道:「自古將士戰死沙場,可以以雞代郎,娶妻為之侍奉寡母,臣今日便效仿之,遵母遺願,代母和離!請皇上皇後為臣兄妹及亡故的母親主持公道!」
周圍驚訝的嘩然之聲,在傅然句句肺腑的陳情中漸漸消失,英武殿內沉默異常。
惠府後宅之事,這些年他們並沒有少聽說,可他們也只是當成是笑談,偶爾唏噓嗟嘆。時至今日,聽得傅然一番沒有一個華麗辭藻的陳述,倒覺得被觸動了心弦,悲涼了起來。
沈笑被傅然的話給怔住。既想拍手為之叫好,又因為傅靈瑤之事而悲傷難抑。
寧澤亦沒有想到,傅家會做出「代母和離」這樣的決定,但無疑,這對傅然和惠裊裊來說,都是極好的。悄悄地看向惠裊裊的方向,不知聽到傅然接連的陳述,那隻小野貓會不會又如前些年被人指著鼻子斥責時那樣,縮成一團如兔子一般瑟瑟發抖……神色微微頓了一下,悄然往身後退去。
寧王夫婦和寧姚皆是震驚。
寧王妃垂著眸,突然間也生出了和離的想法。
當初,她和寧姚也是差點被寧王的妾室害死的。雖然,這些年他沒有再納妾室,誰又能保證他不會再納?若是寧澤一時不察,她被人害了也只是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倒不如從此離了那府,去過那逍遙快活的日子。
種子入土,恰遇溫床,立時破土而出,快速生長。
寧王尚不知寧王妃生出了這種可怕的想法,只聽得傅然的話覺得極為荒謬,開口道:「子代母和離,如何使得?簡直荒謬至極!」
傅然還未接話,寧王妃倒是冷笑了起來,「如何使不得,我倒是覺得如此甚好。」
她站起身來,朝皇帝和皇後福身一禮,「臣妾與女兒亦曾遭府中妾室毒害,險些喪命,深知個中苦楚,請聖上恩准此子所求。臣妾亦求聖上與皇後娘娘准臣妾與夫和離。也免得他日身亡,子代母和離引人責難我兒!」
寧王震驚地看向寧王妃,「你這又是何必?」
寧王妃苦笑,「僅憑你剛才的那幾句話,我便知,你與左相大人不過一丘之貉,表面深情。請王爺放妾一條生路。」
寧澤剛欲退出正殿,便聽到自己父母的對話,頓住步子,抬手按了按眉心,轉身重新向殿外行去。
寧姚呆住,緩了一會,才僵硬地轉頭看向寧王妃,「母妃,你說的是真的?」
看到寧王妃看著她的慈愛而又抱歉的神色,寧姚懂了。也還記得這裡是帝後面前,死咬著唇,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