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第一百一十五章
上一次過來的時候, 她只在御香院正大門的廊邊站了一會, 此時跟著慕荷穿過縱橫的長廊, 往裡面走去。
轉過一個彎后的廊邊一個臨著一個的屋室, 有香辛氣息從裡面傳出來。
慕荷沒有停步,帶著她繼續延著長廊走, 折到對面, 有一間通往後院的門, 上著鎖。
開鎖的聲音在只有雪水低落的聲音的雪夜裡顯得格外清亮, 經久不息, 似一道長吟, 劃破夜空,帶著雪水的不甘,隱去天際。
惠裊裊看了一眼周圍, 隨後邁步跟了過去。她來過宮裡兩次,一次是皇帝給傅家的接封宴上,一次是除夕宴。
兩次都看到不少陰靈在皇宮裡飄來飄去。甚至有的還悄悄地看她,似乎想要和她說話,只是一直沒有尋著合適的機會。可是在這御香院里,她一個陰靈也沒有見著……乾淨得就如同道觀寺院一般。
許是見她好奇地打量, 慕荷終於說話了,「外面那裡是學徒或雜役們處理香草香木等香材的地方, 不同的香材存儲的方式不同, 提取的方式也不同。有些香材不能放在一處, 可能會失了效用。只有香味的香料, 是沒有意義的。」
惠裊裊看向慕荷,見她只是微微頓了一下腳步便繼續往前走,緊緊跟上,聽得她一處一處地介紹,「這裡是提取香的地方。提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出香幾率也不穩定,通常十斤沉香只能得一錢香油,若是丁香便要多些,十斤能得一至兩斤花蕾油。哦,當然,若是想得得多些,也不是沒有法子,不提取出香油來便是,晒乾研磨成粉,能多得許多,但香氣和效用,便也會相應地少許多差許多。不過,也不是香氣越濃越好,效用越強越好,過尤不及。如寧王喜歡的便是清淡雅緻的香氣,不論是何種香味,濃了都會引得他蹙眉頭……」
她看了惠裊裊一眼,繼續向前走著,語氣裡帶著幾許悵然,「香油很難提取,所得的香油,必然要密閉儲存,否則時間一長,便會失去效用……所以,還是以研粉調形為主……」
說到這裡,她停了停,道:「我給寧王世子的香露,便是以香油為主調製的,那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可惜……」
說到這裡,她將惆悵的語氣收回,繼續道:「香的種類也有很多,線香、盤香、 塔香、香丸、香粉、 香篆、 香膏……」
「慕荷,你怎麼了?」惠裊裊覺得今天的慕荷格外不對勁,打斷她沒有打算停下來的話,抬起燈籠看向慕荷的面容,卻見她猛地偏過頭去,好似怕被人看見一般,細細回想起方才她的語氣語調,似乎帶著些許鼻音,「發生了什麼?還是想你的徒弟了?」
慕荷繼續向前走著,「離了宮,她便不再是我的徒弟了,我只是她的姑母。」
惠裊裊並不在意慕荷與慕南煙之間是姑侄關係還是師徒關係,「若是你覺得不適,我們可以改日再來。」
慕荷腳步頓住,回頭看向惠裊裊。兩人在夜色中對視了片刻,而後慕荷輕聲道:「我曾經對南煙的教導過於嚴厲,在她面前過於嚴肅,如今想來,她或許會更喜歡我剛才教她的平和語氣。」
惠裊裊:「……」那還是想徒弟了。
可她還是覺得慕荷不對勁,給她一種急切又對這裡的一切充滿眷念的感覺,好似在交待著什麼。
慕荷帶著她又走進了第三道門,「這裡是各級調香師調香之處,我有自己的香舍,你跟我來。」
屋裡的燈亮起來,惠裊裊總算看清了慕荷的臉。
脂粉蓋住了她的容貌,卻沒辦法蓋住她面上的愁容。按住她取工具的手,問道:「發生了什麼?若是不說個清楚明白,我們還是改日再來吧。」
慕荷努力扯出一個笑來。但她今日的笑,讓惠裊裊只想到了一個字:「慘。」
「改日……」她收回了手,道:「今日若不能調製出來,便再難有機會了。」
細問之下,才知道玉奉儀滑胎,尋不到太子妃的錯處,便有人將責任推在了調香師的身上。太子妃那裡的茶沒問題,那便是香出了問題。
啊?
為什麼太子妃沒事?
那是因為只有茶和香搭配在一起才會出事。
慕荷的香出問題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是以,她有口難辨。
惠裊裊安慰道:「這只是道聽途說的消息,應該沒有你想的這麼糟糕。」
慕荷失笑,「是太子妃命人私下通知我的。要我有什麼事,今日便了了。天明之時,便會有人來帶我走了。」
這下……
惠裊裊垂了眸收回手捏著腰上的玉,抿著唇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了。
現在再通知寧澤肯定是來不及了,而她也不能就此不管。
慕荷不再言語,默默地取香開始調製。
惠裊裊在一旁思量著要怎麼做才好,卻突然聽得女子的對話聲。
「她這深更半夜的,又在給誰調香?」
「不是給我兒調香,也不是給你的兒女調香,那便毀了吧。」
「嗯,等到了關鍵的時候我們便出手。」
惠裊裊抬眼看去。屋子的橫樑上慵懶地坐著一紅一紫兩個陰靈,正漫不經心地看著慕荷手裡的調香皿。
她笑了笑,「慕荷,今日~你調的香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慕荷突然聽到這麼一句話,詫異了一下,而後由心地笑了笑,「謝謝!若是真能成,那也是你與寧王殿下的福澤。我是個福薄的人。」
惠裊裊道,「我運氣不錯,有我在,你一定能成功的。福氣也借給你。」
慕荷揚了揚唇,沒有再說什麼,但屋裡的氣氛明顯沒有先前那般壓抑了,愁雲也淡了些許。
橫樑上坐著的兩個陰靈,朝她看了過來。
紅衣的道:「什麼人,竟說這樣的大話!」
紫衣的道:「我好像見過她,是傅恆的外孫女。姐姐,你看她是不是在看我們?為什麼我覺得被她看得心裡發怵?」
紅衣的笑了一聲,「確實是在看我們。傅恆怎麼會有這樣的一個外孫女?」
兩女一前一後落到了惠裊裊面前,「你真能看到我們?」
惠裊裊笑著點頭,對著她們指了指屋門的方向,示意她們出去說。
紫衣的笑道:「你不會是想著把我們騙出去便能讓慕荷給你調出香來吧?只要我們想,隨時都能讓香出問題。」
惠裊裊笑而不語,靜靜地看著她們。
紅衣的臉色微微一變,「我們在屋外等你。」
慕荷原本就對惠裊裊在這裡能幫上她不抱希望,此時聽得惠裊裊說出去透氣,也不覺得奇怪。
香舍里各種香味混雜,其實並不一定是好聞的。是以,宮裡那些貴人們,平日里都不會來香舍,十皇子楚元蘅是個例外。
惠裊裊在屋外打量兩女,對紅衣的道:「你是先皇后?」
又對紫衣的道:「你是淑貴妃?」
淑貴妃一雙美目驚瞪:「姐姐,她真的能看到我們!」
先皇后也有一雙美麗的眼睛,此時眯起來散發著威嚴,「你怎麼知道?」
惠裊裊眨了眨眼,「十皇子與淑貴妃的模樣有些相似。能讓淑貴妃叫姐姐的,除了親姐便是先皇后了。看你們的相貌,很顯然是後者。」
想到慕荷曾說的皇帝最寵十皇子,不由得多看了淑貴妃一眼。
淑貴妃聞言,神色微微一怔,而後輕輕笑了,「他比安安還要像我。」
先皇后盯著惠裊裊道:「叫我們出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自然不是。」她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我想知道,你們為何要為難慕荷師徒。」
先皇后疏冷地道:「這是我們的事,與你,無關。」
「先皇后聰慧過人,想必已經明白了我是什麼人,怎麼會與我無關?難道就不想了了心愿嗎?」
淑貴妃嗤笑,「了心愿?我們的心愿是讓長安宮裡的賤人償命!你能做到?」
先皇后的臉上也露出不信的神色,「你若幫我們做到了,便是傷人性命,你會去做?即便你願意,傷人性命,你如何再做了願師?弒后之事發生,你讓大將軍府如何安處?這可是誅九族之罪!」
惠裊裊笑了,「若是別人,我自不會答應。她……人人得而誅之。」
若說楚元勛是世上最毒的蛇,那魏皇后便是蛇母,不除掉她,大將軍府和寧王府都無寧日……還有她的殺母之仇……
許是她堅定的語氣讓兩女驚訝,又許是她蓋在斑駁燈影下的眸光讓她們感覺到了同仇敵愾,亦或許是兩女知道一些內情,心中早已動搖。
她們看著她,良久,緩緩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