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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原本你情我願你恩我惠的一件好事, 硬生生被兩人演繹成了小娘子不肯相從, 惡霸瞪眼厲聲相逼, 小娘子委屈求全的戲碼。


  一顆大丸子咽到喉嚨口, 堵在那裡,上不去也不下來, 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在飄。


  慕荷翻著白眼, 一臉嫌棄, 「怎地不嚼巴嚼巴咽下去?」


  惠裊裊被她慪得瞪圓了眼憋紅了臉, 接過她嫌棄地遞來的清水狠灌了幾口, 總算是將那大丸子咽了下去, 感覺自己的命也失掉了一大半一般。


  虛弱地靠著椅背扶著把手大口喘氣,一雙杏眼水波瀲灧,含嬌似嗔地瞪了慕荷一眼, 覺得那問她怎麼不嚼巴嚼巴咽下去的慕荷和那個問她怎麼把湯料也一起吃了的寧澤一樣可惡!

  不對,更可惡!


  若是寧澤,此時還會安撫她一番。慕荷則是一臉期待地看著她,無情地道:「就在這裡待著不要離開,我竟然能在臨死之前調配成功……」


  她語氣一轉,激動起來, 「幸好你堅持,要不然, 我會帶著遺憾離開。」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如今, 我死而無憾了。」


  惠裊裊無力地趴在椅子里, 「別說……那麼……泄氣的話。你不會……不會死的。」


  她可不會讓慕荷往寧澤的心裡留下更深的痕迹,哼哼!

  不過話說回來,咽下那麼大一顆丸子,連喉嚨里都是火~辣辣的,一出聲就疼得厲害,讓人心裡生出喉管被撐破的恐慌來。


  慕荷一面將東西清洗乾淨收回原處,一面淡漠地道:「你我都知,那並不是你我能控制的。天亮之後,就是我的終期。」


  她那一副看淡生死,心愿已了的模樣,讓惠裊裊忍不住大翻白眼,緩過勁來之後緩緩又喝下一杯清水,才施然道:「我運氣不錯,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慕荷看著她,見她對自己古靈精怪地眨眼,終是笑出聲來,「你大抵是福星臨世吧……」


  原本是自己想讓她死心的,最終反倒是自己再次生出了希望。


  只是她的生死已成定數,不該抱有那種不切實際的希望。


  緩緩斂了笑,垂眸,「困了就睡吧。」


  她撥弄著屋舍里的小火盆,「沒有溫床軟枕,卻也不會讓你著涼。最後的幾個時辰,我想親自鑒定結果。」


  她不說,惠裊裊還不覺得困。聽她這般一說,倒還真的困了起來。懶洋洋地縮在椅子里,打起了哈欠,「慕荷,從第一次見你,我就討厭你。長得很美,那副清高的模樣卻讓人生厭。最要緊的是,還好似你與寧澤親密無間一般。一直到現在,我也還是說不上喜歡你,你的話直接而生硬,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總是讓人心裡覺得硌得慌。但是我欣賞你的坦蕩與真誠。」


  她的語氣輕鬆而隨意,聲音柔柔的,含著笑,一番評論人的話聽到人的耳中讓人生不出反感來,好似她是在說與香舍里的人無關的誰一般。


  慕荷拿著金屬制的撥子撥弄炭火的動作頓了一頓,斜了她一眼,收回視線,似在回想著什麼一般,淺淺地勾唇,「同樣,我也很討厭你。他從沒有對一個人那般的上心過,更沒有那般主動地接近過一個人。我嫉妒你,也惱你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惠裊裊沒忍住,又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水波瀲灧的杏眼越發溫潤,透出了迷濛和嬌憨,「你說得對,我確實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那個。可那也不能完全算我的錯。寧澤那個人總是愛把事情悶在他自己心裡,不愛說出來,他的計劃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我只能按我所知的來做決定。有時……」


  她眯起了眼,像一隻困極了露出慵懶之態的小貓,「他像一隻站在最佳視角的狐狸,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收在眼中,同時,所有的一切在他的眼中也不過是獵物,看上了什麼,想要捕獵什麼。皆由他心。」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似乎就是被他捕獵的獵物一般,從她走進那套古宅的時候,便進入了他投放已久的獵食區,而她,進了他的網而不知……


  寧澤與厲厲都曾說她說他們區分得如此清楚,其實,她很清楚他們是彼此,區別在於……一個是她的人,一個是她的鬼。


  「一隻千年老狐狸……」她含著笑,呢喃著,最後一字的尾音拖得長長的,隨著一旁香爐里的香煙纏上了香舍里的樑柱。


  就是慕荷,也聽出了她話里的溫柔纏~綿,「他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呵。總是笑得溫柔,讓人以為他是好接近的,事實上,總遠遠地站在人群之外,就是安逸郡主,也不過是比旁人離得他近一些罷了。也總有人會因為他的笑而忘了他的危險。你或許不知道,太子看起來高高在上,武王看起來兇猛非常,端王看起來威嚴睿智,其實心底都是怕他的……我曾聽他們在背後稱呼他為寧狐狸……」


  說了幾句話,不曾收到回應,只覺得自己的聲音都似乎變得空靈了起來,周圍格外安靜。


  她偏了頭,看到惠裊裊甜美的睡顏,飽滿的唇微微動了動,卻沒有張開,似乎在夢裡說著什麼,眉目間都是歡喜與輕鬆。


  她怔了怔神,而後無聲地笑了起來,心中軟成了一片。


  從最初遇到寧澤開始,她便失掉了自己的心。而後總是學著他的一舉一動,與他尋找共同的話題。那個時候,她總覺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是與別人的不同的。


  她對自己的容貌極為有信心,也對自己的調香的實力很有信心,直到她拿著那些香露過去,親眼看到他露出嫌惡的神色……她意識到自己調香的實力不過爾爾,自己的容貌在他眼中也不過如此。而後,便隨著師父永住了宮廷。


  起初的時候,她還是帶著希望的,等自己的實力到了旁人都無法企及的高度,便有足夠的底氣去要求寧澤接她出宮。


  可她弄錯了……若不是惠裊裊誤喝了香露,寧澤甚至不會想起世上還有她這個人來……寧澤對她的和氣,全因為她與寧姚要好的關係……


  而她,自以為學到了寧澤的舉止,與之一般,事實上……她自嘲地笑了笑……可她也不願意改了,有些東西,已經學到了骨子裡去。她覺得,自己會喜歡這般模樣的惠裊裊,定也是和寧澤學的……


  香舍里香露的香氣變得濃郁起來,好似要從惠裊裊體內蜂擁而出一般。溢散到香舍里的每一個角落。


  過了許久,又慢慢地淡了下去。慕荷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面上揚起了稚童般的笑容。


  ……*……


  入了春之後,日頭多了起來。


  一抹晨曦從天邊將墨色撕開了一道口子,而後隨意地拉扯了一下,便將整個天空的幕布都撕扯了下來。


  案上的香爐飄盡了最後一縷青色的煙,燭火驟然一晃,迅速退去,只留下不甘心的余煙。


  聽到外邊響起層疊的腳步聲,慕荷緩緩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


  寬大的香師袍一進一退地擺動著,如同那翻湧著卻又沒有形成浪花的波紋。袍裾與袖擺從桌案上拂過,似要帶走這最後一~夜沉澱下的些許灰末,作為此生最後的念想。


  它們依依不捨地與桌案告別,與桌案上所有的香具告別,終是輕輕垂下,亦步亦趨地跟隨著慕荷。


  在屋外的腳步停下的時候,她亦拉開了香舍的門,朝屋外的人輕「噓」了一聲。


  看到屋外的人蹙眉不快的模樣,便知他們先是去了她的宮舍尋她,尋不見人才來這裡,弄不好還以為她逃逸了。


  回首最後看了一眼香舍,邁出步子,由著袍裾纏~綿地與門檻告別,用門將裡外的兩個世界隔開,沒有任何遲疑地隨著他們向外走去。


  最為慶幸的,便是在這之前,將慕南煙送出了宮。孑然一身倒也乾脆……


  林瀅和元佑兒在破曉之前便回了荷包。從慕荷起身開始便不停地叫惠裊裊。


  只是不知為何惠裊裊會睡得這般沉,不論她們怎麼叫,也叫不醒她。


  ……*……


  惠裊裊覺得自己窒息在香海之上,迷霧之中,棲身於一葉扁舟,隨風逐浪,猛地的一個浪頭打來,驚得她四肢並用地去抱扁舟,抱不住,便被浪頭打了個踉蹌,四仰八叉,好不狼狽。


  眼看浪頭又要朝她打來,她猛地坐起……


  噫?!


  香海呢?

  迷霧呢?

  扁舟呢?

  惱人的浪頭呢?


  她此時剛醒,還有些迷糊。


  待到自己被帶得身形又晃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坐在一個馬車裡,所謂的扁舟逐浪,不過是馬車的車輪遇到了不自量力攔路的石子。


  緩緩回神,杏眼一睜,立時掀開車簾,「哥哥!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慕荷呢?我怎麼會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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