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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七章

  日晡的陽光帶著秋日裡難得的暖香, 離千秋節萬壽宴開席還有大半個時辰,賓客卻基本到全了。


  今日皇上皇后要來,首輔大人也要來,故而沒有什麼人膽敢卡著時辰再露臉兒。眼下除了最尊貴的三位, 其它已悉數齊至。


  諸位大人聚在杜府的廣宴堂中閑議著近日的政務, 而女眷們則在後院兒恬逸的品著香茗, 賞著秋菊裛露,楓葉流丹。


  「語蝶姐姐。」盈盈走來的蘇妁, 給正坐在藤椅里的汪語蝶行了個平輩禮。一來因著汪大人是她爹的恩師,二來也因著汪語蝶長她幾歲,是以在公眾場合蘇妁也不願恃著閨中情誼, 人前失禮。


  汪語蝶手中拎著條櫻草色的帕子, 往對過兒藤椅上一指,臉上笑吟吟的嬌嗔道:「這才幾日不見啊,妁兒你就見外了!快坐吧。」


  蘇妁的確是帶了兩分情緒在臉上的。想到汪語蝶偷翻了藏於床下的那些書, 她便再無法心思單純的看待這位好姐姐了。


  如今汪語蝶也成了蘇家的危機。


  蘇妁嘴角硬扯出個柔婉弧度, 坐進椅子里細端著對面女子的一顰一笑, 暗自揣摩汪語蝶讓丫鬟叫自己過來的目的。真的就如以往那般,僅僅是閑聊品茗?


  垂眸看了一眼兩人間榆木小案上的菊花茶,瑩黃透亮, 蘇妁奇道:「姐姐怎的飲起菊花來了?這東西性寒,清熱解暑, 伏夏里用倒是好的。」


  「嗯, 」苦笑一聲, 汪語蝶端起眼前的碧翠茶盞,送到唇邊輕啜一口,既而眸中淡出一層凄滄的水霧:「自打出了那些事我便精神日漸疲懶,每夜卻又入睡艱難。大夫開的皆是安神的方子,我便也不敢飲那些提神之物,這才讓她們采些新鮮的菊瓣來泡飲。」


  「原來這樣……」蘇妁垂下了眼帘,汪姐姐確實是個悲苦之人。


  見蘇妁亦跟著神色憂鬱,汪語蝶眼中水汽飛快消散下去,破啼為笑:「罷了,今日聖上萬壽大好的日子,提這些作甚。」


  說到這兒,汪語蝶順勢將話題一轉:「對了,聽說妹妹今日要代蘇府向聖上進獻壽禮,不如先讓姐姐開開眼,看看蘇伯伯尋來了什麼好東西!」說著,汪語蝶便身子向前微傾,眼中精光流動。


  她確實感興趣。蘇家越規製得了聖上那麼多好處,甚至蜀錦與香脂連學士府都不曾獲賜。說不歆羨那定是騙人的,她倒真有幾分好奇,蘇家會送什麼珍寶來賂謝聖恩。


  原本蘇妁還想推脫,但見汪語蝶已向她身後看去,便也跟著回頭去看。正抱著錦盒往這處來的是丫鬟鳳兒,這幾日便是由她在偏院兒照顧蘇妁的起居。


  一看鳳兒懷裡抱的那個扁方紅木錦盒,蘇妁便是是阻不了汪語蝶看了。


  鳳兒走到跟前兒先是行禮,接著將盒子放到榆木小案上,輕聲道:「蘇姑娘,我們老爺說過不多會兒聖駕便至,讓您保管好稍後親自進獻。另外老爺百般叮嚀,定要仔細檢查一遍,萬萬莫出了紕漏。」


  說完鳳兒便退下去了。蘇妁看著眼前的錦盒,明白若再藏著掖著便等於公然下了汪語蝶的臉面。便施施然起身將錦盒大方打開,口中言道:「姐姐說笑了,蘇家能拿得出手的物件兒,在姐姐眼裡怕只是俗物。不過聖上壽誕,總要盡些心意才是。」


  看著錦盒裡玲瓏透漏的玉盤,汪語蝶也禁不住嘖嘖稱讚:「瞧這鬼斧神工,巴掌大的玉盤裡卻連每一片龍鱗都雕的栩栩如生。還有那龍的眼睛赤金透亮的,炯炯有神。」


  其實這東西昨晚送來時,也著實令蘇妁驚嘆一番。盤體通翠冰瑩,鸞鳳橙中帶赤,蟠龍金光熠熠,特別那龍眼之處顏色漸深,愈發顯得如火如炬。一塊兒整玉雕刻成這般,可遇而不可求。


  蘇妁嘴上雖謙遜,但心中也明白,這樣的物件兒,說它價值連城也不為過。


  一番讚歎過後,汪語蝶轉身卻漏出抹狐疑。心道這些年蘇家可是藏的夠深的。


  總給人一種無欲無求鳶肩羔膝的感覺,卻猝不及防的連升了兩品。時不時擺出兩袖清風捉襟見肘之態,卻又能在關鍵時刻拿得出這等寶物。再加上先前丫鬟採菊時聽來的那些話,蘇家的心氣兒夠高的呀!


  再轉回身來時,汪語蝶臉上又恢復了無嗔無妒的慈和表情:「宸奎逸彩,龍鳳騫翔。蘇伯伯所獻壽禮必會得帝后歡心。」


  聞言,蘇妁淺笑。心忖著若是真能因此得聖上另眼相看,倒也不失為一樁好事。雖說朝中大權旁落,但畢竟皇上還是坐在那龍椅里的人,留幾分好印象,指不定能為蘇家擋擋霉運。


  見蘇妁眉眼歡喜,汪語蝶面色一嗔,坐回藤椅中訥訥道:「妁兒,我看你是真不拿我當好姐妹了……訂親這麼大的事兒,居然也不說一聲。」


  「跟誰訂親?」蘇妁將那玉盤小心放回錦盒,抬起頭怪駭的凝著椅子里的人。


  見她不打算認,汪語蝶便也不繞彎子:「不然你一黃花大閨女,搬來杜府做什麼?」杜家都打算去求聖上賜婚了,還想抵賴?


  蘇妁面露窘色,急急解釋道:「語蝶姐姐,我來杜府是因著杜夫人以前照看過我,而如今女兒遠嫁,杜夫人思女心切,爹娘才讓我來哄哄她陪她好好吃幾頓飯的。」


  頓了須臾,汪語蝶輕吐一聲:「噢。」


  可見蘇妁是真不想說,那再逼問下去也無甚意義。枉自己真心待人,自以為姐妹情深無話不談,原來蘇妁竟是心思這般重。


  ***


  已入酉時。


  凄美的殘陽漸漸落至天邊,似個不甘歸隱的妒婦,彌淪之際噴薄出滿心赤火,將天空狠狠燒灼,最終融成一片綺麗的彩霞。


  「皇上、皇后駕到!」


  隨著乾清宮總管太監的一聲高呼,喧囂的廣宴堂立時靜下來,原本圍湊一圈兒高談闊論的人群也速即矮了下去。


  百官跪地迎駕:「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大齊德宗皇帝朱譽晏,龍顏和悅,將手微微一抬:「眾愛卿平身!都回席位入坐吧。」邊說著,朱譽晏攜皇后肖氏往大堂最北的寶座玉台走去。


  朱譽晏身著黃羅龍袍,其上綉著龍紋、翟紋並十二章紋。頭戴烏紗翼善冠,其上金二龍戲珠。當今正值春秋鼎盛,初看之下亦是冷傲孤清,實難與個傀儡聯繫在一起。


  與他十指相銜的肖皇后,則身穿縷錦緙絲織就的綉金袍,外罩雲金如意霞帔。頭戴龍鳳珠翠冠,其上珠圍翠飾便達十數斤之重。


  二人攜手相攙,走了幾步后朱譽晏卻見諸位大人只是起身,卻杵在原地未依他吩咐入席。他只當是大家在聖駕面前拘著,便駐下腳步環顧一圈兒笑道:「今日並非朝堂,諸位愛卿無需多禮,權當做是塊家宴,都快些入座吧!」


  眾卿緘默不言,依舊如故。移時,有位大臣直言不諱道:「稟皇上,謝首輔還未到。」


  朱譽晏面色微怔,原來大家只是在恭候謝首輔罷了。今日千秋壽誕,他一時有些自得,竟忘了那人也要來。


  往年那人至少會避開今日,容他享一日的帝王尊崇。可今年,竟連這一日的尊崇也要奪走。


  「呵呵,」聖上乾笑兩聲,面色無波的譏刺道:「是啊,謝首輔還未到,朕又安能讓眾愛卿就坐?」說罷,他繼續攜著皇后往大堂最北面的寶座玉台走去。


  肖皇后卻驀然覺得眼底微澀。


  自小她便註定是要進宮的女人。爹娘讓她學最繁縟的禮法,習最精深的才藝,躬全懿範,內外兼修,琴棋書畫無所不精,恢廓大度百忍成金!歷盡後宮暑雨祁寒,才終成了這大齊最為尊貴的皇后!


  每日錦衣華服加身,她儘可能的令自己雍容華貴,以配得起身邊的君王。可是此刻,她卻覺得自己與身邊的大齊天子,同樣的卑如螻蟻。


  就在朱譽晏拉著肖皇后快要上到玉台時,忽聞身後響起一聲高呼:「首輔大人到!」


  朱譽晏從容自若的邁上寶座台,轉身時見滿堂大臣業已跪地行起了大禮,面南而非面北。他立於基台之上,冷眼睥睨著背對自己跪地叩頭的三公九卿,心中卻鬼使神差的想著,興許有那麼一天,連他也要同這些人一樣……


  謝首輔進門便徑直往玉台走去,宋公公將浮塵往左胳膊一甩,拖著怪腔道:「諸位大人,請起吧~」


  謝正卿大步邁上玉台,指著簾幕後的坐榻讓道:「皇上先請。」說這話時他微抬著下巴,腰身直挺,儼然一派主場待客的架勢。


  帝后入座,首輔大人入座,百官也踏實的跟著入了座。


  整個廣宴堂南北朝向,南為正門,北為帝后與首輔大人所處的寶座台。


  寶座台由白玉石砌成,離地尺余。兩側各置一鼎錯金琺琅花鳥雙耳大熏爐,內燃南詔國進貢來的全柱海棠香,甜香開胃,沁人心脾,未及飲酒便令人眼餳骨軟。


  帝后與首輔就坐在玉台之上的簾幕後,頭頂是一襲又一襲繁複華美的流蘇,身前的水晶珠簾靡麗傾瀉,將人遮的虛虛實實,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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