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106章
來到監刑台的巡撫身旁, 岑彥先是與巡撫互相見了下禮, 之後巡撫恭敬問道:「可是首輔大人有何示下?」
岑彥點了點頭, 正色道:「蘇家小姐寬仁, 不欲計較汪語蝶買通殺手行刺之事,故而撤銷了對其指控, 並代其求情。首輔大人准了,減刑五十杖。」
巡撫忙頷首領命,「是,下官這就去更正。」說著,便轉身欲下去吩咐。
「大人留步,」岑彥又將巡撫喚住,補充道:「蘇家人和善, 但我大齊素來執法必嚴, 既然減刑了,那就囑咐下面的人, 多用點兒力吧。」
只對了一個眼神, 巡撫便心領神會,待岑彥走後忙吩咐身邊人:「傳令下去, 汪語蝶減刑為五十杖。」說到這兒,他眼底突現狠厲的補了下半句:「但五十杖內必須令其斃命!」
人群中雖說起鬨看熱鬧的居多, 但也不乏為之哀婉的。不管坊間如何傳她放浪,可畢竟是個女子, 公然受這種侮辱, 便是末了能留下口氣兒, 定也沒臉活下去了。
其中還有一個披著蓑衣戴著斗笠的,雖看不見他的面目,卻見雙拳緊緊攥著,牙關咬的咯咯響。
特別是聽到周邊那些男人嘴裡的淫詞穢語,他真想一個個將他們嘴巴撕爛!
那些官府的衙役他不放在眼裡,可是這裡還有重重的錦衣衛,呼延邪知道此刻衝出去會是什麼下場,可是聽著汪語蝶那聲聲尖叫,他忍不下去了……
「你們這些衣冠禽獸!」伴著男人聲如洪鐘的厲喝,先前還在唧唧歪歪一臉□□的兩個紈絝公子,瞬間便身首異處!
呼延邪雙手持刀,騰空一躍!踩著圍觀百姓的頭,便徑直衝向了行刑台!
反應過來的圍觀人群,頓時慘叫著如鳥獸散。
台上的衙役們驚慌之下趕忙擺好陣勢應對,可他們又哪裡是呼延邪的對手?被他凌空兩刀劈下,頓時兩個衙役倒在了血泊中!
接著一番刀光劍影,呼延邪又連斬數人,迅速衝上檯子!
事發突然,呼延邪又是徑直衝向汪語蝶的,故而原本按著汪語蝶的幾個衙役也顧不得繼續行刑,而中持起笞杖迎擊呼延邪!
呼延邪手中大刀落下,衙役所持的笞杖瞬時斷成兩截兒,那衙役雙眼驚恐的盯著斷掉的笞杖,不待自惶惶中回過神兒,下一刀就徑直落在了頭上……
其它幾人見狀忙後退撤離,明知自己不是呼延邪的對手,迎擊也無非送人頭。
呼延邪未追那些人,而是飛速解下身上的蓑衣蓋在汪語蝶下身。汪語蝶頓時疼的一聲尖叫……
她下身皆是傷口,那蓑衣上的蓑草毛刺扎進綻裂的皮肉里,無異於在傷口上撒鹽。繞是如此,汪語蝶還是伸手將那蓑衣死死按在身上,彷彿生怕突然一陣風來,便又將這層遮羞布颳走。
艱難的抬起頭,她看到的,是那張她平生見過的最為醜陋的臉。可此刻這張臉,卻是她心底唯一的安慰。
她後悔自己當初為何要逃,若是就那樣跟著呼延邪回了鐵勒,興許此刻她正在無邊的草原上蒔花弄草,修籬烹茶。眼中看的是佳木蘢蔥,旖旎從風,而不是眼前這些蠅營狗苟的禽獸!
呼延邪雖是個莽漢,可汪語蝶的這一眼深情,他竟看懂了。
「大哥,我這次……」跟你走。
只是這後半句沒來得及說出口,汪語蝶就見呼延邪那粗壯的身子在她眼前,徐徐跪了下去……
露出的,是他身後單手持著綉春刀,一臉陰厲的岑彥。那刀尖兒上緩緩滴落紅艷艷的鮮血。
一刀斃命,岑彥沒給呼延邪留下片刻彌留之機。
汪語蝶的頭不由自主的劇烈抖動,說不上是因為太冷,還是太痛。她使勁往前爬了爬,摸著呼延邪的臉。
一雙自幼便養尊處優的手,纖細瑩白,即便此刻已滿是泥污,仍遮不下那細膩的光澤。這雙手在那張黝黑粗糙的大臉上,細細撫摸,如觸珍寶。
「大哥,我跟你走……這次我是真的願意跟你走……」汪語蝶一雙細長的鳳眸苦中帶笑,眉梢兒嘴角兒,微露嬌翹。
接著她雙手握起呼延邪的右手,他的手上還死死攥著慣用的那把刀。她持著他的手,用力在頸間抹了下,頓時一股鮮紅噴涌而出!
汪語蝶那嬌小的身子,頓時跌落進呼延邪強壯的臂彎里。
她知道,呼延邪明知此處高手重重,便是來了也定救不了她。他之所以還要來,便是不要她受辱死在別人手裡。
那麼她就死在他的手裡。
汪語蝶終是釋然的閉上了那雙眼。
***
馬車內,蘇妁透過窗子,穿過層層雨霧親眼看著這一幕,早已分不清那愈發模糊的視線是因為雨,還是因為淚。
許久后,她緩緩開口,語帶哽咽:「自我大哥娶妻后,汪語蝶三年不肯嫁……等她三年後想通嫁了人,原打算好好度日,卻不料回門那日遭遇了鐵勒人闖府,毀了清白守了寡。」
「她轉頭又想來與我大哥重拾舊情,可我大哥早已心裡眼裡只有我大嫂,對她除了利用再無半分眷念……」
「後來,她去我家大鬧一通后,決心嫁去外地。怎料終於看上眼的陸鶴軒,卻又對她毫無感覺。」
「汪語蝶這一輩子,始終在尋找真情,又不停的為情作惡。所幸在閉眼之前,她終是找到了……」
聽蘇妁喃喃的道完,謝正卿才開口問道:「那妁兒學懂了什麼?」
他此時的聲音清越好聽,溫柔繾綣。與素日里的低沉渾厚不同,毫無迫人的威壓,只余膩人的多情。
蘇妁似有些不相信這是謝正卿的聲音,轉頭怪異的望著他,一時失神竟將心中所想說出了口:「原來大人的聲音也不是天生那般嚇人……」
剛說完,她便意識到自己說遛了嘴,忙拿手捂上,心中直罵自己不小心!不管這人聲音狠厲迫人,還是清越溫柔,他都還是謝正卿。那個殺人如同碾死一隻螻蟻的謝正卿。
可謝正卿卻不似生氣,只輕手拿掉蘇妁捂在唇邊的那隻手,「這一面,只對你。」
說著,他將她摟進懷裡,動作輕柔沒有半點兒勉強她的意思。然後他的半邊兒臉頰貼在她的頭髮上,細細摩挲,口中則說著:「妁兒應從此事學懂一個道理。人生百年幾今日,今日不為真可惜。情,從來不該萌時掩著藏著,散時再百般惋惜追逝,而應儘力讓對方聽到看到,方能不負相遇,不負今生。」
蘇妁微微仰起臉,看到謝正卿的眼底深處是酥人入骨的柔情,頓時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他對她好並非頭一回,對她溫柔的說話也並非頭一回,可往日的謝正卿,即便神情和聲音皆顯寵溺,卻總讓她覺得有莫名的距離,是心的距離。
在她眼裡,謝正卿這會兒才像是卸掉面具,露出一副血肉之軀。
如今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謝正卿生的清風朗月,俊極無儔,他想要得到無上的權勢與地位,若不戴上一副面具,又如何震懾朝中眾人?
可當他收起那抹陰厲與偽裝,他就是個擲果潘郎……
看著那張溫柔又好看的臉,蘇妁頭一次打心底里一點兒也不怕這個男人。即便他手中仍操縱著無數人的性命,就像剛剛他還處置了汪語蝶和呼延邪。
可她相信,這張臉下,是一顆善惡分明的心。
蘇妁突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什麼?」謝正卿捏了一下她的下巴,像逗弄個小孩子。
蘇妁緊抿了抿唇,心下暗忖著那以後他私下都會用這副樣子對她么?若是這樣,她當真不會再怕他了,甚至還有些期待。
見蘇妁只笑晏晏的不說話,謝正卿便將她往懷裡揉了揉,一隻手捂在她的耳朵上,對外沉聲命道:「回褚玉苑。」
蘇妁既然喜歡聽他那樣的聲音,謝正卿便想著讓她暫時沉浸一會兒吧。
黑檀木馬車駛離了菜市口,在熙熙攘攘的長街上轆轆前行。許是方才哭的累了,蘇妁此時已乖巧的趴在謝正卿懷裡睡著。謝正卿則輕輕的拍著她的背,給她安慰。
這丫頭心性太軟,面對不斷加害於自己的敵人之死,非但不覺爽快,反倒還觸景傷情了。謝正卿知她悲凄過後定會愈加怕了他,便只能撕掉一層面具來哄她相信,他並非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那柔軟純粹的一面,他原本沒想著這麼早讓她看到,不過早些,倒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