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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第185章

  翌日。  尚書府的書房內這會兒卻是靜謐非常。


  緩了片刻, 眼見謝正卿真的抬腳往書房門口走去,蘇妁才急著阻道:「大人,其實四夫人讓奴婢來時, 還囑咐了一句話……」


  「噢?」謝正卿駐下腳步,雙眸微眯著斜覷她。


  卻見蘇妁娥眉微蹙, 貝齒輕咬了下唇瓣兒, 才張口結舌的喃喃道:「四夫人說……四夫人說……」


  話都開了頭,可蘇妁壓根兒還未想好託辭!只是一心的想要將人先拖住。


  拖著尾音兒頓了頓, 她才終於想出個勉強說得過去的由頭:「四夫人說若是大人準備今晚過去,就讓奴婢勸大人先去二夫人房裡。」


  謝正卿的視線自她那閃爍不定的雙眸, 下移至被咬的越發殷紅的唇瓣, 之後再稍稍下遊了些,情不自禁的掃了眼那被書卷撐的更加鼓囊的合歡襟……


  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兩句詞:胸藏文墨懷若谷, 腹有詩書氣自華。


  見蘇妁抬起眼帘,他立馬斂了斂嘴角那瑰異的笑容, 一併也將眼神移向一旁。既而聲色沉酣:「這是為何?」


  「四夫人說今日二夫人剛為張府誕下了麟兒,大人莫要只聞新人笑而冷落了枕邊舊人。四夫人說她熬得住,還請大人……」


  「熬得住什麼?」謝正卿忽地一下好似捉住了她那惶惶的眼神, 一個凌厲的對視便將她定在那兒,臉上只剩羞紅與怔然之色。


  「熬得住……」獨守空房的寂寞?她一未出閨閣的姑娘家, 怎的情急之下竟冒出了這麼一句!不定是從哪個話本上看來的鰥魚渴鳳, 曠夫怨女。


  「呵呵, 」乾笑兩聲, 謝正卿看著蘇妁那桃花似的緋粉臉蛋兒, 已覺饜足,並不想再令她繼續難堪下去。


  她假冒身份糊弄他固然是有點兒壞,可這裡掩藏身份的又何止她一人?

  「也罷,今晚還是先去陪陪二夫人,你且回去好好伺候四夫人歇息。」說罷,他眼尾唇角噙著絲笑意往書房外走去,將蘇妁閃在了身後。


  直到那門開啟復又闔上,聽著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了,蘇妁才真的舒了一口氣。


  因著前院兒大廳的筵席仍在進行,尚書府的大門並未上鎖,故而蘇妁逃離尚書府時倒還算順利。只隨便給門房編了個幫某位大人出去看看馬車的理由,就輕鬆出去了。


  坐在回朗溪縣的馬車裡,蘇妁先是摸了摸胸前,慶幸下了一晚上的棋竟未被發現!

  想及此,她不由得竊笑。那個張尚書目達耳通,看似有百龍之智,但還不是被她一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給龍頭鋸角虎口拔牙了?眼下既然書順利偷了回來,她便又安心了一分,蘇府的生機已有八成了。


  只是緊接著,她又想到過會兒歸家后所要面對的爹娘,不由得又覺心頭一緊!

  蘇妁攤開雙手的掌心,看著那剛有結痂之意的戒尺抽傷,心中想象著舊傷未愈又將添新傷的悲涼前景……


  「唔——」只一瞬,便像個孩子似的斂笑而泣。


  ***


  月至正空,已是亥時下刻,人定時分。


  尚書府的晚宴,終於在謝首輔回前廳不久后結束了。官員賓客們離席后紛紛靠向兩側恭立靜候,自覺的閃出中間一道較為寬綽的道路,禮讓當朝首輔先行。


  謝正卿不苟言笑的走在中間,足下蹣跚,對兩旁正向自己行禮的眾人視若無睹。而緊隨其後的岑彥則左手握著腰間刀柄,右手虛扶著大人,清雋的臉上凝著審慎之態。


  就在先前,謝首輔自書房回來時,還豪爽的與諸位大人共飲了十數杯!似是經過一翻休憩之後心情大好,有心將這期間漏下的酒給補回來。


  而就在這位首輔大人邁過前廳的門檻兒時……竟意外絆了一跤!

  好在前有管家,後有岑彥,左右又有諸位大臣。眾人相扶之下首輔大人也只是身子歪了歪,並無大礙。


  謝正卿面色略顯難堪的揮開身邊眾人,獨獨一把抓住了管家的領褖!那副孤高俊顏自有醉玉頹山之勢,直接將管家嚇的身子一軟,跪在了地上。


  「大……大人,小的知罪……」管家哭求著告饒。


  他心中自是明白,因著謝首輔被那門檻兒絆了一下,故而遷怒與他。可他明明今晚將那門檻兒撤了的,也千叮嚀萬囑咐下人們定要等宴席散了,諸位大人走了,才能再將門檻兒安回來。


  可是怎麼才一個不留神兒,這門檻兒竟不知被誰給提前安了回來?


  這時張尚書也趕忙上前,先是仔細瞧了瞧首輔大人的袍裾有無沾臟,見無一絲灰塵才稍稍放心,看來方才這一跤並未碰到哪兒。


  「謝大人,是下官管教不嚴,還請大人恕罪。下官日後定會……」


  「不必待日後了!」謝正卿出言打斷,眯眼睨著張茂:「今日之事今日畢。」說罷,微微側頭瞥了眼岑彥,「就賞他三巴掌吧。」


  張尚書與管家聞聽此言倒也算是鬆了口氣,三個耳光只能算是小懲大誡,看來是首輔大人無心與個家奴計較,開恩了。


  只是,他們低估了練家子的手勁兒。


  岑彥上前拽起跪在地上的管家,黑袖一揮不待那人看清來路,便被一股巨大的蠻力抽著右臉將人整個甩了出去!

  一掌下去,已是口鼻涌血。


  睥睨著被狠狠摔於地上的管家,謝正卿淡然一笑,轉身往尚書府大門處走去。


  今夜花好月圓,樂樂陶陶,實在不宜被這些污穢髒了眼睛。


  緊接著身後又傳來兩聲哀嚎,他充耳不聞,只覺得如那些秋蟬一樣聒噪,擾了這安謐的夜色。


  岑彥聞聽后只輕「嗯」了一聲,既而拽了下馬韁繩往前挪了兩步,到馬車窗牖旁朝著裡面小聲稟道:「大人,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兒業已辦妥了。」


  未幾,輿廂內側傳來一聲輕敲木頭的動靜。此乃謝正卿手搭在輿椅扶手上,指間輕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這便算是一種回應。


  岑彥畢恭畢敬的鞠了下身子,既而又夾了下馬腹移至馭位前,沖著馬夫命道:「回宮!」


  馬夫領命將鞭子用力一甩!伴著幾聲高亢渾厚的長嘶,四匹碧驄駒拉著一輛絳綢裝裹,滿嵌碧璽的紫檀馬車,沿著官道轆轆駛離。


  尚書府大門外是百官頷首恭立相送。


  指揮使岑彥與指揮僉事季長生二人馭馬在駕前開路,馬車兩側及車身後則有數十錦衣衛騎著高頭青馬相隨。


  聲勢赫赫的一行車隊,在這靜寂夜裡行駛在戊京的官道上,顯得格外浩蕩。


  ***


  這廂蘇妁付完銀子下了馬車。好在張尚書府較之上回的趙侍郎府要近些,故而這回下車時還未過子時。


  這大約是她最後的底線了,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過夜。挨一頓打她尚受得,只是想到接下來又要禁足數日,便覺一陣意攘心慌。


  剩下的兩冊書一日不偷回,她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寐。為了蘇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腦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遲。


  只是想到如今動靜越鬧越大,蘇妁也是深感頭疼。今晚在尚書府見了那麼多大官兒,也不知裡面是否有國子監祭酒杜淼,和太常寺卿庄恆。若是有他們在,之後再去府上偷書時會否被認出來?


  罷了,就算有又怎樣,他們只顧著席間的觥籌交錯,虛與委蛇,又哪兒會留意到一個端菜的小丫鬟。


  就這樣站在蘇府門外遐想躊躇了半天,蘇妁才意識到她磨蹭來磨蹭去只是因著自己不敢叩門。


  但是越不敢叩門便將時辰拖的越晚!興許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這兒,蘇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銅環,緊咬著下嘴唇,一狠心!


  「鐺鐺鐺……」


  放下手后,她便將雙拳緊攥,似個如臨大敵隨時準備慷慨就義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聲,朱漆大門從裡面打開了條縫兒。出乎意料的是,來開門的竟是桐氏。


  「娘……」蘇妁顫顫巍巍的喚了聲,隨即心中又生出絲絲暗喜。既然來開門的是娘,說不準這回能幫她偷偷瞞下。


  臉上才剛剛掛喜,隨著那大門徹底打開,蘇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兒……人徹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還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連還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來!


  天吶,上回蘇家人到這般全時,還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聖旨時。


  頓時一股子強烈的不安襲上心頭!蘇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蘇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這回是要……」公開處刑女兒么?


  難道是覺得上回的教訓不夠大,這次要當著全家老小的面兒打她?這還沒挨一戒尺呢,便有兩行清淚不爭氣的自蘇妁臉頰滑落。


  落到嘴邊兒澀澀的……


  蘇家這處宅院乃是蘇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蘇明堂外,還有兩子共居,也就是蘇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蘇妁的祖父走後三兄弟便將院子添牆修葺一番,隔出六處小套院兒,每房各分得兩處。


  起初倒還住得寬暢,但隨著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輩再娶妻生子后,便越發的擠巴。蘇明堂這房還好,畢竟就一個閨女,兩輩人各居一院兒誰也擠不著誰。可蘇妁的大伯二伯那兒就困難了。


  大伯家有兩子一女,女兒嫁出去了,兩個兒子卻在府里成家生子,三輩兒八口人擠在兩個小套院兒里。二伯家就更困難了,所生三個皆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擠在那兩處小院子里。


  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過,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來分院兒。桐氏的性子平素里較二位潑辣嫂子軟些,但在關乎女兒利益的事上倒也頗有主見,直接給否了。自那之後三房間就鮮少走動,雖同居一個大門內,卻也是不走個對臉兒絕不會寒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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