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第 200 章
翌日。 難得見大人專註於案前, 岑彥也未敢上前攪擾,只悄然立於一旁靜候。雖是恭謙的微垂著腦袋,但岑彥也禁不住那點兒獵奇心理, 偷偷抬眼往案上瞄去。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 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這不是《青玉案》么?岑彥忍不住看了眼首輔大人的面目, 見那平靜無波的眉眼下竟好似有款款暗流涌動。饒是大人藏得深,但知大人如他, 還是隱隱看得出些東西。
大人平日里即便是偶有興緻練練書法, 所寫也皆是些諸如《關山月》、《破陣子》、《戰國策》之類, 今日怎的竟想起這等意境綿綿的柔詞來。
放下手中狼毫,謝正卿抬眸見岑彥已來,便將案上剛剛書完的生宣揉進掌中, 輕輕一攥, 隨手扔至書案下的紙簍內。
岑彥見狀, 立馬上前呈上一本古藍皮的黃頁冊子, 稟道:「大人,書房內所有藏書均一一記錄在此,請大人過目。」
接過冊子, 雙手持著書面與封底一展,那冊子便成了一幅橫向長卷。其上書名、著者兩兩對應,涇渭分明。錄入的時日與書的來源也均標註的清清楚楚, 一目了然。
堪堪啜兩口茶的功夫, 謝正卿便將那長幅從頭至尾掃閱完畢, 尾端的一個名字赫然映入他的眼中。
他眉頭微蹙,以若有若無的聲量喃喃自言了句:「蘇明堂?」
隨後便將引錄冊子合上,扔至書案。沉聲命道:「過會兒叫人來照著這本冊子仔細核對,看看書房內少了哪些書。」
「是!」領命后岑彥卻也未急著退下,而是又稟報起另一樁事。
「大人,方才探子來回報,汪萼已將那六名刺客收入後院兒,不知是否打算救他們。」
「嗯,」謝正卿闔眼應了聲,再啟眸時見到岑彥臉上流露困惑之色。便問:「可是有何想不通之處?」
這樁案子的處理他雖從未向岑彥詳加剖釋過,但他以為憑著岑彥的睿智,該是可以領悟的。難道竟是高看了?
岑彥微微頷首,語調也略顯自愧:「屬下明白大人將那些刺客鞭打敷藥過後,再送回汪府,是為了令汪萼對他們生疑。只是屬下不明白大人是如何斷定,此次行刺事件是汪萼做的?」
俯頭一聲幾不可聞的冷笑,謝正卿緩緩起身。繞過書案走至岑彥同側,眼尾餘光瞥了他一眼,嘴角噙著幾分詭譎笑意:「我從未斷定行刺之人是汪萼派來的。」
「那大人為何……」
「因為這些刺客不論是誰派來的,此次我要借他們除掉的人,是汪萼。」
諱莫高深的一句話,令岑彥越發不解。
謝正卿倒也沒想故弄玄虛,繼續解惑道:「早前我便收到消息,有民間富賈自黑市買了一百名鐵勒死士。那日行刺之人所纏的頭巾上均刺著白蛛族徽,據傳這是鐵勒族人狩獵時,為保自身平安的吉祥圖騰紋式,那些刺客皆是鐵勒人無疑。」
「將這些鐵勒人送至汪府,若是雇傭這些人的當真是汪萼,那他自會疑心他們已出賣了自己,從而泄憤除之。但若是這些人非他所雇,在他聽聞我遇刺之後,必然憂心這些人是真正的僱主蓄意栽贓給他。而他又猜不到真正的僱主是誰,那你說他會如何自保?」
負手而立的謝正卿驀然轉過身睨著岑彥,眸色犀利,還帶有幾分考驗之意。
岑彥連忙答道:「他仍然會殺了那幾個鐵勒人,並將他們埋藏於隱蔽之處。只要沒有在他學士府中搜出這些人,汪家便不會受到牽連。」
謝正卿重又轉回身面著窗桕,「現在你可想通下一步應當做何了?」
「回大人!屬下認為既然那些鐵勒人無論如何都會死在汪萼手上,我們只需派人盯緊了事後的藏屍之處,再讓探子將消息放出去,屆時人證物證齊全,那一百個鐵勒人中尚存的自會去找汪萼尋仇!」
望著窗外庭院中開的灼灼的蟹爪蘭,首輔大人臉上暈開一抹淺淡笑容,饒是春水微波,卻是比那紅華曼理還要明媚上幾分。竟引得偏庭院子里幾個不知深淺的丫頭爭相觀望。
他伸手將支摘窗上的叉竿取下,窗牖闔上,瞬時窗前那張流動著光華的俊美容顏上籠了層陰影:「那些鐵勒人雖原本便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但每個行當有每個行當的規矩。死士可以為財殺人,可以為殺敵而死,但是獨獨忍不得的,是被僱主內噬。」
岑彥緊握了下腰間的刀柄,大惑得解,眼中頓時泛起殺伐狠絕的鋒銳:「大人,屬下這就去辦!」
言罷正欲退下,謝正卿偏又喚了一聲:「等下。」
岑彥停住腳步,怔怔的望著謝正卿:「大人還有何嘮吩咐?」
「去跟管家說,將這偏院兒里的丫鬟每人杖責二十。」
「嗯。」汪語蝶釋懷的微微淺笑:「妁兒,姐姐其實還有一事。」
「姐姐但說無妨。」
「爹爹見我每日將自己鎖於房中,寢食難安,便提議……讓我來蘇府小住幾日。」汪語蝶輕垂下眼瞼,面露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