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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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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晉陽郡主是驕縱慣了的任性脾氣,又因從小習武弄槍, 對武藝出眾、能征善戰的凌昭早生嚮往, 少時便想盡法子和他製造相處的機會。


  從那時起, 江晚晴就成了她心底的一根刺。


  她的性子大大咧咧的,凌昭在一眾皇子中排行第七,她便總是七皇子、七殿下的叫著, 起初沒覺得什麼, 直到某天賞花宴上,她聽見了江晚晴是怎麼喚他的。


  一聲七哥, 分明是最簡單的兩個字, 從少女淡粉的唇里輕輕吐出來, 卻帶著無盡的纏綿情意。


  氣煞她也。


  噁心,討厭,黏黏糊糊的。


  晉陽郡主怎麼看江晚晴怎麼不順眼, 凌昭越是喜歡江晚晴,她就越是討厭她,幾度蓄意找茬, 皆是鎩羽而歸。


  那生的空谷幽蘭一般安靜的少女,只在凌昭面前會顯露幾分小女兒情態,在同齡人和他人面前, 則是永遠與世無爭、容忍大度的樣子, 眉梢眼角染著淡淡的冷清意態, 好似不屑於爭鬥,反倒襯托得別人全成了尖酸刻薄的惡人,好生氣人。


  上天開眼,江晚晴沒能嫁給凌昭,而是成了東宮的太子妃。


  晉陽郡主以為凌昭總會清醒了,知道她才是真正在意他的人,不成想,他還是念著那負心的壞女人。


  如今先帝過世,幽居長華宮的那人還年輕,凌昭又總在宮裡走動,多的是見面敘舊的機會。


  晉陽郡主聽了身邊人的幾句挑唆,又恨又怕,正好今天進宮,就這麼風風火火地往長華宮來。


  「郡主!郡主使不得!」


  丫鬟碧清追上去,著急得不知怎麼辦才好:「長華宮那位,先帝可是嚴令禁止任何人擅自見她的,您這麼一去,萬一走漏了風聲——」


  晉陽郡主冷哼一聲,大聲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迷路了,記不清路,只曉得往前走!」


  碧清明知主子是在耍賴,卻也不得法。


  到了長華宮角門前,兩旁看守的侍衛本欲上前阻攔,晉陽郡主惡狠狠瞪了他們一眼,倒是讓他們愣住了——這位闖進來的姑娘衣著華貴,身後又跟著隨從,肯定是位主子,眼神這般兇狠,怕是來頭不小,他們也不敢魯莽地攔下。


  晉陽郡主越發得意,腳步不停,闖入大殿。


  兩旁朱紅的門有些斑駁,幾處地方都脫了漆,顯出主人的落魄境地。


  晉陽郡主悶久了的心思舒展了些,左右那女人過的不好,她就暢懷了,可乍一眼看見從偏殿過來的人,那笑意忽然凝在了唇角,尷尬又僵硬。


  七年了。


  江晚晴嫁人時不過十六,在深宮裡磋磨了七年,卻還是昔年閨閣中的模樣,弱不禁風的身段,步步生蓮的優雅姿態,連眉梢眼角溫柔中透著清冷的神/韻,都不曾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看見不速之客,她挑了下細眉:「郡主?」


  晉陽郡主本是來找茬,外加看笑話的,但故人還是昔年風采,自己的氣勢瞬間就弱了一半。她挺起胸膛,好像借著這個動作,能打足底氣:「我是迷路了,才走到這鬼地方來的。」


  江晚晴的目光在她臉上緩緩飄過,宛如一汪沁涼的月色悄然流淌。半晌,她笑了笑,走到一邊的位子上坐下,淡淡道:「原來如此。」


  晉陽郡主沉默地打量著對方。


  江晚晴穿的很素凈,通身不帶雜色的白,頭上的簪子也是純粹的白玉,更顯得長發烏黑,眼眸若墨玉。


  一名稚氣的宮女和一名清瘦的小太監從裡間出來,站在江晚晴身後,似乎不知是否應該給客人上茶。


  江晚晴沒抬眼看寶兒,只道:「長華宮粗茶淡水,晉陽郡主入不了口的。」


  這話不但交代了下人,也算點醒了晉陽郡主。


  這火鳳凰一般的女子幾步走到她面前,冷笑道:「只怕當年你敲鑼打鼓,天下同慶封為東宮太子妃的時候,沒想到會有今天這下場吧!」


  江晚晴點了點頭,感慨道:「當年嫁給先帝,他還是太子,他的父皇龍體安康,是沒想到這麼快就會當上皇后。」


  「哈!」晉陽郡主尖銳的笑了聲,環顧四周:「江晚晴,你少在我面前裝腔作勢,誰不知道你早就遭了先帝厭棄,只留皇后之名,實則已是棄婦廢后!」


  江晚晴臉色如常,不見半點氣惱:「先帝終究沒下廢后的詔書,豈不是證明他終究顧念著我,捨不得我?」


  身後的容定神色一變,深深凝視著她的背影。


  晉陽郡主不耐煩道:「你和先帝如何,又干我何事?你是慣會在男人面前裝樣子的,可我知道你的真面目——」她恨恨地剮了座上的素衣女子一眼,冷冷道:「我告訴你,你現在後悔,也晚了!別白費心思。」


  江晚晴奇道:「我後悔什麼?」


  晉陽郡主嗤道:「你還裝!當年攝政王衝撞了聖祖皇帝,被關入大牢,你以為他徹底失勢了,再無翻身餘地,就轉身投入先帝懷中,你自然是後悔這個。」


  寶兒聽完,已經氣白了臉,喝道:「大膽!誰准你侮辱我們娘娘的?」


  晉陽郡主輕蔑地掃過她,不屑於和奴才說話,只問江晚晴:「你敢說不是嗎!」


  江晚晴悠然一笑,道:「寶兒,上茶。」


  寶兒氣道:「娘娘!」


  江晚晴笑道:「接下來總得費些口舌功夫,晉陽郡主喝不慣不好的茶,我卻是要潤潤唇的。」


  寶兒低著頭,應了聲。


  跟入殿中的碧清拉了拉晉陽郡主的衣角,緊擰著眉喚了聲:「郡主……」


  晉陽郡主冷著臉,甩開她的手,依然直視著江晚晴:「好,我就聽聽你怎麼狡辯。」


  江晚晴有的是耐心,等寶兒端著熱茶上來,倒了一杯,她接過手裡吹涼了,輕輕抿一口,才道:「當年我年幼無知,和攝政王確實有些來往,但從來守禮,並無私情。後來,我既嫁給了先帝,心中便只有他一人,先帝待我寵愛有加,我待先帝,更是一心一意。」


  容定渾身一震,望著江晚晴的眼神,震驚而新奇。


  江晚晴放下茶盞,幽幽嘆了聲:「可惜我沒福氣,先帝撒手人寰,留我一人在世,我的心已經死了,若說有後悔,也只悔恨沒有更早認識先帝,更早嫁他為妻,平白辜負了大好時光。」


  晉陽郡主臉色驚愕,愣了好一會兒,脫口道:「你胡說!當初一口一個七哥,喊的那麼親熱,你卻說你——」


  江晚晴抬眸,目光如冬日雪色,映在她的身上,不帶溫度:「我也喚我兄長們大哥二哥,難道我對他們也有情意不成?」


  晉陽郡主怒道:「你強詞奪理,曲解我的話!」


  江晚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全由得你。」


  晉陽郡主瞪著她,過了許久,哼了聲:「你說你從未喜歡過王爺?」


  江晚晴微微變色,冷然道:「郡主,我今生唯一心悅之人,如今躺在永安殿的金棺中,我是先帝的正宮皇后,望你自重。」


  晉陽郡主狐疑道:「那你從前待王爺的種種,難道就是假的?」


  江晚晴容色淡漠:「你所謂的種種,又是指的什麼?攝政王從前是聖祖皇帝的七皇子,身份尊貴,家母和李太妃又是舊識,我盡心待他,不是應該的么?」


  晉陽郡主沉默一會,試探道:「就這樣?」


  江晚晴篤定:「就這樣。」


  晉陽郡主在大殿里走了幾步,倏地轉身,揚起下巴:「江晚晴,你就不怕我把你的這些話,去跟王爺說么?」


  江晚晴見她一步步走入自己的計劃,溫柔的笑道:「隨便你。」


  晉陽郡主睜大了眼睛:「你別以為我不敢!」


  江晚晴渾不在意:「你要是敢,現在就去。」


  晉陽郡主咬了咬牙:「我馬上就去!你說過的話,我會一字不漏的對王爺說一遍!」


  江晚晴道:「你儘管說。」


  晉陽郡主總覺得受了挑釁,怒道:「我這就去了!」


  江晚晴頷首:「你去啊。」


  晉陽郡主深吸一口氣:「我真去了!」


  江晚晴眼皮也不抬:「不送。」


  晉陽郡主用力地跺了跺腳,對碧清道:「我們走!」大步走出一段路,忽而又折回來,指著江晚晴道:「我看你能得意到幾時!」


  晉陽郡主主僕二人走了,長華宮復又安靜下來。


  方才江晚晴的話,寶兒和容定都聽了個清清楚楚,容定兀自沉默,寶兒卻感動得熱淚盈眶,認準了先帝風流花心,江皇后痴心不改,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臉上淌下兩行清淚:「娘娘,可惜先帝……再也聽不見您的話了!」


  江晚晴微笑:「他聽不聽的見不要緊,總會有人聽見的。」


  寶兒淚眼朦朧,轉頭看了眼空蕩蕩的門庭,哽咽道:「先帝若是知道娘娘的心意,定不會捨得把您關在這兒,飽受苦楚。」


  江晚晴心平氣和:「就算對我下了禁足令,他一沒短了我的吃穿,二沒給我使絆子添堵,談不上苦楚。」


  寶兒泣道:「滿後宮的女人,只您待先帝最真心了……」


  江晚晴便不說話了。


  容定也在瞧著這位看似嫻靜溫柔的主子。


  剛才江晚晴說的話,莫說是晉陽郡主,就連身為當事人的他,也覺得一頭霧水。


  他竟是不知,他的皇后對他用情如此之深。


  他只知道,自大婚之夜起,到每月初一十五於長華宮就寢的日子,江晚晴見了他便是克制隱忍的模樣,面上不顯露什麼,可那雙眼睛是騙不了人的,漆黑的眸子里,盛著無盡的哀傷。


  有次他的手按在少女清瘦的肩上,她微微顫了顫。


  那是出自本能的反感。


  然而,就是這樣的江晚晴,卻在晉陽郡主面前,口口聲聲說今生只愛他一人。


  荒謬……荒謬至極。


  正心裡七上八下的,驚疑不定,忽聽江晚晴喚道:「小容子。」


  這清凌凌悅耳的三個字,如兜頭一盆冷水,澆了下來。


  容定嘴角抽了抽,上前一步:「……娘娘。」


  江晚晴喝完了半杯茶,一隻纖纖玉手按著脖頸,慵倦道:「來給我捶捶肩膀。」


  江晚晴似是覺著累了,一手撐在茶几上,扶著白玉般的額頭,雙眸閉著,纖長的眼睫一顫一顫,側臉線條極為柔美,神色柔和。


  容定慢吞吞地挨近,遲疑地抬起手,許久沒落下,手指握緊,才發覺手心全是冰冷的汗。又過了一會,他的手落在女子瘦削的肩膀上,輕輕敲了一記。


  江晚晴柳眉微挑,沒睜眼:「手法生疏了。」


  容定生硬道:「娘娘恕罪。」


  江晚晴笑了笑,道:「好,恕你無罪,繼續吧。」


  容定一邊捶肩,一邊偷眼瞧她。


  江晚晴還是那般恬靜的模樣,姣好的容顏熟悉又陌生,而這陌生……來自於他們夫妻之間的生疏。


  直到此時此刻,容定忽然想到,相處許多年,在他的記憶里,卻極少有離皇后如此近的時候。


  長華宮裡的一個小太監,都比他和江晚晴來的親近。


  ……這還是個假太監。


  這個念頭一起,容定越來越不是滋味。


  他醒來的時候,是在下房的床榻上,這個小太監犯了事,被人責打了,正在床上哀哀叫疼。


  當他發現這是個假太監,他又驚又怒,怒的是凈身房管事的太沒用,居然讓一個六根不凈的男人混進後宮,驚的則是……這個假太監在皇後宮中服侍,他一無所知,如果真是個不老實的,後果不堪設想。


  但揭發是不可能的,那是自尋死路。


  容定思緒紛飛,動作便有些心不在焉,手背不經意間擦過女子的臉頰,那觸感溫軟而細膩,一瞬而過,卻在他心上烙下了印子。


  他立刻停手,低低道:「娘娘恕罪。」


  聲音比先前啞了些許。


  江晚晴睜開眼,莞爾道:「從前你來了長華宮,只曉得悶頭幹活,在我面前也沒幾句話,活像個悶葫蘆,挨了一頓板子,話反倒多了起來,卻總在請罪。」


  容定微不可覺地皺了皺眉,生怕皇后看出了什麼,垂著眉眼道:「是……是我粗手笨腳,讓娘娘不高興了。」


  奴才兩字到了唇邊,到底吐不出,只得生生咽下。


  想他前世是順風順水慣了的人,別說當了帝王以後,就是在先前,他年僅六、七歲上便被封了太子,父皇於眾皇子中最看重他,因此,除了身體弱一些,除了正妻心裡無他,他短暫的一生也算圓滿了。


  這奴才兩個字,怎麼說的出口。


  寶兒在旁插嘴道:「可不是笨手笨腳的,腦袋不靈光么!方才那討人厭的郡主鬧上門來了,在娘娘面前耀武揚威的,你也不知道攔著點,護著咱們娘娘……你個獃子!」


  容定又道:「娘娘恕罪。」


  江晚晴唇邊泛起一絲笑意,搖頭道:「晉陽就是這性子,憑你們也攔不住,不必自責。」


  寶兒憤憤道:「娘娘!您就是太好說話了。」


  江晚晴道:「都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寶兒應了一聲,和容定一同退下。


  出了殿門,兩人一起往後殿走,寶兒忽然轉過頭,壓低聲音:「小容子,剛才娘娘說的話,你都聽清楚了?」


  容定點了點頭,沒什麼表情。


  寶兒兩隻眼睛撲閃撲閃的,滿是好奇:「聽娘娘所言,彷彿年少的時候,和攝政王有過來往。」


  容定神色漠然,目不斜視:「那又如何?」


  寶兒問道:「你就不好奇是什麼來往嗎?」


  容定驀地止住腳步,瞥她一眼。


  寶兒只覺得那眼神冷的厲害,一時噎住了,等反應過來,想罵他兩句,問他那麼凶的瞪人作甚,前頭的人卻走的遠了。


  *

  攝政王府的花廳里,江尚書正坐著等待,他手邊的一盞茶已經涼了,白茫茫的熱氣散盡,碧綠的茶葉也沉到了杯底。


  他猶自不覺,端起來抿了一口,登時皺了皺眉。


  眼看著已經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攝政王還是不見人影。


  又過了一會,有一道人影沖著這邊來了。


  江尚書忙站了起來,擺出恭敬有加的笑,迎了過去:「王爺——」


  來人一笑,開口道:「下官見過尚書大人,大人可安好?」


  江尚書抬頭,這才看清面前的不是一貫冷口冷麵的攝政王,而是一名眉眼溫和、笑容可掬的男子,正是王爺身邊最得力的屬下,王府的侍衛統領,秦衍之。


  不知怎的,對方越是笑的溫和有禮,江尚書心裡就更忐忑,勉強笑道:「原來是秦大人,不知王爺從宮裡回來了么?」


  「當不起當不起,下官人微言輕,可擔不起尚書大人這聲稱呼。」秦衍之狀若惶恐,語氣卻是慢悠悠的:「王爺還沒回來,所以我才來通報一聲,大人也知道,先帝剛去不久,新帝年幼,王爺這幾天忙的很,經常天色晚了才回來,您也不必在這裡空等,有什麼要緊的事,改天上朝的時候說明也不遲。」


  這下子,江尚書的一顆心直墜了下去,又總是墜不到底,懸在深淵半空,叫他心慌的厲害。


  秦衍之雖然客氣,但是江尚書久經官場,怎會聽不出他話里的嘲諷——他分明知道自己不是為公事而來,卻還叫他上朝的時候奏稟王爺,根本就是看他笑話。


  江尚書又想起了出門前,夫人陳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控訴。


  「怪你……都怪你呀!老爺,是你害了我的晚晚,是你誤了她一輩子!」


  「當年攝政王突然入獄,你只當他遭此一難起不來了,見不得晚晚到處奔走,為他找人求情,又唯恐聖祖皇帝知道了,遷怒於你,便同先帝一起,逼迫晚晚嫁給他。你肯定沒有想到,攝政王會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現在好了,皇上還那麼小,攝政王實權在握,你晚上愁的睡不著,只是為了你頭頂的烏紗帽憂心,你、你可曾挂念過我的晚晚,你可想過她在宮裡的日子如何?天下怎有你這麼狠心的爹!」


  當年的那樁錯事,他何止是害了愛女,還得罪了攝政王。


  畢竟,那時候攝政王剛得自由,幾次登門造訪,除了第一次硬闖進來,沒能攔住以外,後來幾次他前來見晚晚,都被自己叫人給擋在了外頭。


  這梁子結大了。


  這幾日,攝政王正是事務繁忙的時候,朝堂之上待他也只是淡淡的,和旁人無異,看不出究竟藏了怎樣的心思。


  一別數年,昔日那沉默的少年依舊惜字如金,喜怒不形於色,可曾經的一身少年意氣,終究是沉澱為眼底的凌厲冷芒,再不輕易顯露人前。


  君心難測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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