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朱爾旦
相比朱爾旦的熱情, 九郎的反應就比較平淡, 他只是略微點點頭, 扭頭見十四娘沖朱爾旦擠眉弄眼,乾咳一聲, 偷偷捏十四娘的手背, 遞了個眼神。
不準胡鬧。
十四娘挨了一擊,也不敢反抗九郎,扭頭沖屠戶吆喝,指著木板上幾塊肉,「這個,這個, 還有這個, 全給我打包起來。」
屠戶見十四娘生的白白凈凈, 衣襟還綉著花, 猜十四娘是哪個富貴人家, 沒憋住問了一句, 「豬下水也要?」
那可是他賣不完扔給狗吃的玩意。
十四娘沒在人間過多少日子, 聽不懂什麼叫豬下水, 只是邊上兩個男性盯著自己看, 她臉上掛不住, 一拍案板,「你管得著嗎?」
九郎實在對這個妹妹沒轍, 加上東西也買完了, 想拉著十四娘早點回去, 回應的話也淡淡的,「朱兄。」
朱爾旦的目光往九郎手裡的豬蹄子轉了一圈,心裡有了猜測,只不過還是裝傻充愣,「那日在王公子家中一聚,在下對道術很是仰慕,想拜師學藝,可惜第二日燕道長就不辭而別,原以為再也沒有機會接觸,誰知今日遇到黃公子,在下對黃公子的法術很感興趣。」
朱爾旦才不是王生那個好色之徒,一見美人原形畢露,半點耐心都沒有,結果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得罪了這對狐狸兄妹。
一聽朱爾旦是對道術感興趣,九郎臉色稍緩,他原以為這朱爾旦和王生一樣,也是個三流貨色,現在看來朱爾旦至少比王生高一個檔次,人家是追求道法的。
他在心裡把朱爾旦從三流貨色拉到二流貨色,也願意和朱爾旦多聊幾句,「不過皮毛之流,朱公子說笑了。」
「黃公子嚴重了,這世上俗人泛泛,奇人寥寥,能遇到奇人的俗人更是少之又少,兩次與黃公子相遇,實乃朱某三生修來的福氣。」
他這話看似在感嘆自己運氣好,實則不動聲色拍九郎的馬屁,效果也很顯著,十四娘把頭轉過頭,主動和朱爾旦搭話,「你這人說話真有意思。」
朱爾旦做了個誇張的手勢,「朱某可著在用這顆真心實話實話。」
十四娘樂了,對朱爾旦明顯改觀,頭一回覺得這人風趣,是個可以結交的人。她想到自己是在王生家中遇到的朱爾旦,俗話說得好,物以類聚,朱爾旦能出現在王生家裡,說明朱爾旦也是讀書人,她故意刁難王生,「你說你喜歡道術,那你怎麼還讀書考試?」
朱爾旦不慌不忙,「大抵這就是我為什麼是個俗人,黃姑娘是個奇人了,俗人在世,總是被名利所累,哪像黃姑娘逍遙自在,活的洒脫,吃什麼也不用顧忌別人的眼光。」
說著指了指十四娘手裡的豬下水,笑得很是從容。
兄妹倆和朱爾旦聊了好一會,越聊越覺得朱爾旦是個妙人,談天說地之餘朱爾旦又談起王生近況,做出關心王生的模樣,語氣很是擔憂,「其實我有事求兩位,燕道長離開后第二日,王公子一家就搬走了,去了何處無人知曉,我與王公子有同窗之誼,想知道王公子如今在何處,只要平安就好。」
一提王生十四娘就沒好話,「他這種人有什麼好關心的。」
九郎不太贊同十四娘的話,他很是理解朱爾旦,這叫男人之間的友誼,不是因為對方貧富遠近可以抹去的,再來王生壞又和朱爾旦無關,當下主動開口,「你找我們,就是想知道王生安康?」
朱爾旦苦笑,「讓黃公子見笑了。」
九郎確實笑了,目光中透著讚許,他對朱爾旦許下承諾,「我學藝不精,對法術不是很精通,但我家中長輩略懂,我可以幫你問問。」
朱爾旦大喜過望,直接給九郎行了個大禮,「黃公子如果不嫌棄,我願擺下酒宴招待與黃公子痛飲。」
兩人越來越愉快,十四娘是越聽越無聊,等朱爾旦走了,才和九郎說,「你不去廣東了?」
九郎還真沒決定要不要去廣東,被十四娘一說他才想起黑山上的大事,順水推舟道,「你去吧,我不去了。」
十四娘惋惜搖頭,想不懂九郎為一個剛結識的人竟然放棄出遠門的機會,可想到剛才談吐風趣的朱爾旦,十四娘生不出什麼惡感,只是說,「他畢竟是人,人妖有別,還是小心點。」
以往都是這話都是他說教十四娘的,這次反過來被十四娘提點,九郎哭笑不得,「我知道了。」
他嘴上應著,心裡頭隱隱期待起和朱爾旦的再見,想著要不要提壺美酒當禮物,話說回來,去人族家中做客,是不是要穿的好看點。
另說朱爾旦,在和狐狸兄妹分手后朱爾旦臉上的笑容立馬掛下來,轉頭繞道去了茶樓,就像從前聚會一樣,到了目的無人理會,大夥坐在一起高聲闊談,沒了王生后他們很快捧起另一個有權有勢的富家公子,聽說是蘭溪首富之子,出手極為闊綽,來了沒幾天就成了新寵,到哪都有人跟著。
這位公子哥顯然對這帶的事不太了解,來了好幾天都是聽幾個大嘴巴胡吹,等說完上下五千年,他們又談起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事。
「前段時間最熱鬧的就是王舉人的夫人,跑到廣勝居跪一個道士,求人家救自己的丈夫,結果惹惱了道士,人家說什麼都不救,後來拉著自己女兒跪在外面,那陳氏也是心狠,自己跪也就算了,還讓一個四五歲小孩跟著在太陽底下跪,大夏天的,也不怕直接去了。後來出來一個小姑娘,說了陳氏幾句,也不知怎麼地,陳氏就跟她走了。」
旁人就問,「可我聽人說,王生是真死了,胸口破了個大洞,補都補不回來。」
大嘴巴抽空拿茶灌嗓子,砸吧幾下繼續說,「奇就奇在這裡,在王生死後幾天,王生一家就搬走了,據說是一個早上走的,還有人看見王生和知縣在一起有說有笑,那王生看起來行動自如,就像活人一樣。」
這話說的幾人毛骨悚然,那位首富之子沒什麼反應,只是一味坐在那裡磕瓜子,比起在座幾位他算個大人物,光坐在那裡就顯得矚目。
大嘴巴急了,指著坐那喝茶的朱爾旦,「斐公子,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問朱爾旦,那天陳氏大鬧廣勝居,朱爾旦還跑去湊一腳。」
斐央吐掉嘴裡的瓜子殼,掀起眼皮往朱爾旦那瞧了一眼,紆尊降貴收回來,慢悠悠道,「瞧你急的,爺不是不信你,是爺見慣了大場面,一個死人復活有好大驚小怪的,見過女鬼嗎,見過妖怪嗎,爺告訴你,爺都見過。」
大嘴巴點頭稱是,誇起斐央英勇神武,斐央哼哼幾聲,又說,「想知道那個王舉人是死是活,直接問知縣就是,他王生一個舉人再搬能搬到哪裡去,充其量就是從金華城北跑到城南,沒準回頭會試還能遇到。」
斐央的話雖然沒錯,可在場全是秀才,知縣和舉人同級,舉人在秀才之上,能中舉者少之又少,要想和知縣坐下來聊天,除非你有權,不然就是有錢。
斐央別的不多,就是家底厚,有錢。再說他斐央也不是什麼混子,他有個嚴加管教的爹,平日沒少監督他讀書,加上請名師教課,可以說斐央頭上的秀才是有真材實料的,只要他發揮的好,拿個舉人不是問題。
斐央說完見外頭日子好,來了興趣要作詩,大夥都是讀書人,平日里沒少附庸風雅,斐央說要作詩,就讓茶博士去拿紙筆,你一言我一句后就在紙上作詩,結束后大家一起賞詩,大多數庸俗,勉強平仄押韻,看不出什麼亮點,大嘴巴念一首底下就喊好,等念到朱爾旦的事大嘴巴忽然停下,直接問朱爾旦,「你從哪抄的?」
朱爾旦笑笑,「作首詩有什麼好抄的。」
他一口氣寫下數首詩詞,還做了一首賦,眾人看了稱讚不已,只覺朱爾旦文采斐然,有潘江陸海風範,斐央嘖嘖稱奇,大嘴巴趁機和斐央說,「這朱爾旦是個獃子,上回與他飲酒,開玩笑說去十王殿試膽,他直接把人家判官像背回來。」
斐央不信大嘴巴的話,親自和朱爾旦交談,一聊之下只覺相見恨晚,恨不得挽臂同游,抵足而眠,他與朱爾旦從白天聊到晚上,見天色實在已晚,只能放朱爾旦離開,約定明日再見。
從昔日的無人問津到今天眾星捧月,朱爾旦春風得意,回家的路都是飄的,回家后第一時間給判官像上香,對判官無比感激,轉身問起今天的飯菜有沒有準備好。
朱妻正在井邊忙碌,聽到朱爾旦喊自己抬頭回應,朱爾旦瞧見妻子平凡的面容,再想到十四娘艷麗的面容,心裡頭有些惋惜。
這十四娘雖然好看,可畢竟是妖,他愛妻千好萬好,就是長得不好看。
到了夜裡陸判如約而至,朱爾旦談起白天發生的一切,眼裡頭透著興奮之意,「平日看不起我的人被我狠狠甩了回去,新來的斐公子引我為知己,這些都是在您為我換心之後發生的,您是我的再造恩人。」
陸判一味喝酒,相比朱爾旦的激動之情,他顯得要平靜許多,「你對現在的滿意嗎?」
朱爾旦想也不想,「如今的我完全有把握中舉,再滿意不過。」
他說了會見陸判不感興趣,知趣換了個話題,談起白天見到的狐狸兄妹,「他看起來就住在附近,除去那個狐女,看起來還有家人。」
判官跟著問了幾句,「明知道他們是狐狸,你怎麼還和他們交談?」
朱爾旦不以為然,「不過兩隻畜生,能拿我怎樣,既然您說我長命百歲,我豈會命喪狐手。我約了那隻狐狸過幾天到我家中做客,您到時要過來嗎?」
判官笑了起來,他生得面目猙獰,這一笑就如惡鬼一樣,從前的朱爾旦沒什麼感覺,現在的朱爾旦莫名心驚,多了分害怕。
「你對養神芝感興趣?」
朱爾旦乾笑兩聲,和判官打馬虎,「您不是說這東西是真是假都不清楚嗎,我怎麼又會因為一件假物大費周章。」
判官笑得更大聲,他一口氣喝盡壺中的酒,滿意打了酒嗝,和朱爾旦指了指外頭,「那狐狸住的地方是黑山,黑山的山神,是我們以前的泰山府君,你是人,或許不清楚泰山府君是做什麼的,我可以告訴你,泰山府君,相當於你們人間的皇帝,而這位前朝皇帝,得罪了整個地府。誰都想拿下去邀功,你如果能幫我拿到黑山地圖,我可以幫你添幾年壽。」
那顆不屬於朱爾旦的心劇烈跳動起來,朱爾旦舔了舔嘴角,「您是我的朋友,我當然要幫您。」
收拾一隻狐狸又不是殺人,用不著顧忌什麼。再來……朱爾旦想到那日從榻上坐起的王生,如果養神芝是真的,他會飛黃騰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生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亦或者,長生不老。